几乎在发出去的瞬间，沈听澜撤回了消息。
弟弟多不多和他有什么关系，真是熬夜熬得脑子短路了。
沈听澜往后靠，头枕着沙发靠背，轻揉眉心。
当年事故被认定为船长操作失误，意外发生后公司临时由姑姑接手，她迅速联系保险公司对遇难家属进行赔偿，妥善处理收尾工作，并举办了沈山的葬礼。
那时沈听澜刚满十岁，父亲临走前答应要带一条大鱼回来给他当作竞赛第一名的奖励，在那之后，他永远失去了父亲。
沈山经营公司不像如今的沈静怡大刀阔斧、野心勃勃，他保守固执，守着上辈留下的行业止步不前，为此和姑姑发生过不止一次争吵。但他待人真诚，处事公平，因此颇受员工爱戴。
事故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听澜都在想。
为什么船偏偏那次出意外，甚至在幼年的某个时期，他怨恨过那名出现出错的船长。
直到母亲去世后，沈听澜在家中书房中无意中看到当年的事故材料。
两年中，母亲一直在调查。
她不相信那是意外，可惜刚查到一些线索，便因病去世了。
沈听澜睁开眼。
挡在玻璃外的阳光明亮得叫人目眩，却被冷气驱赶，只余凉意。
船长儿子向他比划动作的模样留在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张大嘴巴，咿咿呀呀地拿出一堆破旧的证书和奖状，颤抖地指着上面的荣誉。老船长兢兢业业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错。
耳边的风声震颤。
沈听澜听懂了。
他说，我爸不是凶手。
门倏然推开，沈静怡笑着在面前坐下，嗓子有些哑：“抱歉啊，听澜，会开得有些久。”
沈听澜倒了杯水推到对面。
“有什么事不能等回家再说？”她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水，见他神情严肃，敛去笑意。
沈听澜撩起眼皮：“有些事想问您。”
沈静怡眉梢微扬，翘腿抱着双臂，无意识地端出了高位者姿态，像是倾听下属汇报：“说吧。”
听着高高在上的语气，沈听澜不由皱了下眉，定定看向她：“打捞沉船是怎么回事？”
她耸肩，微笑：“公司的下个项目，海市的景点已经在建造了，到时候沉船将会作为景点展出的一部分。”
“之前没听您提起过这个项目。”沈听澜说。
沈静怡动作稍顿，杯子放在碰出钝响：“你还是学生，对公司的发展不了解，现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听澜目光灼灼，平淡叙述：“如果我说，我希望这个项目现在停下呢？”
沈静怡低头笑了声，声音里浮着嘲讽：“打捞和建造景点已经投入大笔资金，现在停下，董事会不会同意，哪怕你是沈家的独子，也不行。”
自母亲去世后，沈听澜由姑姑一家抚养，沈静怡对他用心颇多，甚至比父母更为严苛。她作为沈家的长女，比父亲更看重沈氏的发展，也将更多的期望放在他身上，对自己儿子反倒疏忽了许多。
两人关系相当矛盾，时而感念亲情，时而被压迫得无奈。高考之后他们渐渐疏远，由于沈听澜没有填报金融志愿，他们产生了较大的分歧。
他问：“打捞沉船是您的决定？”
沈静怡点头：“没错，是我的决定。”
“为什么？”
“听澜，快十年了，我们都要往前走，没有人能活在过去。”
沈听澜拿出笔记，推到她面前：“事故原因弄清楚了吗，受难者家属的赔偿和保障是否做到位，你现在要打捞沉船，迫不及待从中牟利，你问过他们从那场意外中走出来了吗？”
“当初保险公司已经赔偿了工亡补助金，你现在提这个——”沈静怡随意翻了下笔记，起初不觉得这是份值得参考的资料，几页翻过，声音戛然而止，“抚恤金这部分我不知情，我会尽快找到负责人解决。至于事故原因，早就调查清楚了不是吗？”
她冷静到近乎漠然：“溺死，船员操作失误，这是警方经过调查后的官方通告。”
沈听澜深呼吸，指出问题：“事故发生前，求救信号只发出不到三秒中断，还有很多疑问没有答案——”
“听澜，这是意外。”沈静怡加重语气，命令道，“别再把时间浪费到这件事上了，既然你对公司的业务感兴趣，不如这个暑假来实习，也好毕业后过来接手。”
-
冰柜里的甜品还有不到三分之一，许尽欢终于得空休息。车身一侧挂着个折叠凳，她拉开在空地坐下，摸出手机看着聊天界面发愣。
两人聊天不多，堪堪几条消息，还撤回了一条。
许尽欢看到了那条消息。
刚准备敲个问号，对方就撤回了，到现在一天过去，对面再无动静。
叫个朋友回家吃饭跟弟弟有什么关系。
少爷又在抽什么疯。
许尽欢把延迟了数个小时的问号敲了过去。
这次倒是回的很快。
S：【随便。】
今日下午茶：【昨天撤了什么？】
S：【没什么，点错了。】
今日下午茶：【哦。】
或许是觉得前言太冷淡，沈听澜又发过来一句。
S：【摆摊还顺利吗？】
许尽欢得意地拍了张冰柜空了大半的照片发过去，底下附猫咪叉腰表情包，非常洋洋得意。
今日下午茶：【即将收工。】
S：【厉害。】
沈听澜不知道从来找来张小猫竖拇指星星眼的表情包，让许尽欢笑了好半天。她截了个图发给梁青梧分享，顺便告知已经通知合租室友将共餐。
青青梧桐：【？】
这一问号，让许尽欢有些懵。
两人认识多年，一向默契，往往话还没说完，对方就能立马get到意思，问号在她们中间使用频率相当低。
虾饺皇：【怎么了？】
青青梧桐：【是我应该问你怎么了，发张截图过来什么意思，让我夸一句感情进展不错？】
许尽欢点击刚才那张截图，图片正正好卡在撤回的提示，上面的记录没截到，特别是最关键的询问是否能让她一起回家吃饭的那条。
看起来，像是在炫耀。
准确地说，有种“秀恩爱”的既视感。
虾饺皇：【没截上。】
她立马重发一条，但好友显然不吃这套。
青青梧桐：【关系进展不错哦，我记得某人不是说对弟弟不感兴趣吗？】
虾饺皇：【我去忙了。】
青青梧桐：【忙着和弟弟聊天吗QAQ】
虾饺皇：【你再这么说话，以后别想吃一口我做的东西。】
青青梧桐：【我错了。】
眼前笼罩一片阴影，许尽欢连忙起身：“你好，请问需要——周长瀛，你来干嘛？”
女人一身黑色西装，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离开了周家，你就在外做这个？”
许尽欢气笑了：“什么叫做这个，你说话说清楚，我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这个，网上都传遍了。”
手机扔到冰柜上，上面是条热度较高的短视频，画面里是她和之晔。
许尽欢笑起来，眉眼生动：“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周长瀛轻嗤，屈指在车身上敲了下，满是不屑，“当初拼了命也要留在周家的魄力呢，现在就这么灰溜溜跑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样很酷很洒脱，对抗家族联姻特别帅？”
许尽欢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长瀛双手撑着冰柜玻璃，言辞尖刻：“跨越阶级，丢掉出身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联姻是你唯一的机会，许尽欢，你是不是傻了？”
许尽欢问：“说完了？”
周长瀛眯起眼睛。
许尽欢：“说完了可以走了，别影响我做生意。”
“你在这里摆摊丢的是周家的人。”她往周围看了看，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
这话直接点了许尽欢的雷点，她猛地拍了下桌子：“需要的时候说我丢周家的人，不需要的时候，我就是人见人嫌、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你说这话不觉得心虚吗？”
周长瀛拧起眉心：“周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许尽欢眼神越来越凉：“养我的不是周家，是周家林，抚养女儿是父亲应尽的义务，如果你想强调我是私生女，我建议你去问问你爸为什么要出轨。”
以前在同一屋檐下，两人形容陌路，几乎没有交集，现在离开周家，周长瀛反倒咄咄逼人。
许尽欢大概猜得到原因，当年她来到北城站在周家庭院央求时，周长瀛和她母亲出于怜悯曾为她说过话，结果现在她将周家置于如此尴尬的境地，周长瀛怪她也情有可原。
她理解，不代表她接受。
许尽欢最后说：“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舍弃出身，你们从来没把我当周家人，我也没有。”
两人隔着车对望片刻，周长瀛转身走了。
许尽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无言怅惘片刻。
等人彻底不见了，她立马拿出手机跟梁青梧吐槽。
今日下午茶：【有钱人太讨厌了！】
旁边的顾客等了半天才敢过来：“老板，要两个黑森林蛋糕。”
“好的，马上。”许尽欢迅速打包好递上前，“慢走。”
兜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回复消息的却并不是预料中的人。
S：【哪个没眼力见的又惹欢姐生气了？】
哦豁，她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