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息的时候，许尽欢刚拍摄完今天的素材，忙着清洗水槽中的碗碟。
她最近在研究一样古籍中记载的中式点心，连着翻车几天，今天总算有了些眉目。掌心满是泡沫，她抽了张纸巾擦去。
【明天中午前回家。】
消息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发来的，简短直白，目的明确。
许尽欢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半天，思索发错的可能性。
周长瀛从不主动联系她，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多年却比陌生人还要疏离冷漠，偶然在二楼走廊相遇，目光也不会偏移半分。
自她大学毕业搬出周家，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际。
许尽欢敲下两个字。
【原因。】
对方似乎在等她的消息，回复得很快：【老周总八十大寿，不要迟到。】
许尽欢皱眉，从她回周家到现在，大大小小的宴席和聚会，从不让她露面。现在居然让她回去参加寿宴，真是反常。
她又问了句：【谁做的决定？】
周长瀛却不再回了。
许尽欢视线落在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等了大半天确定没有下文，戳进分组里另外一位周家的人。
她的父亲，周家林。
点进输入框，手指却顿在屏幕上方，无从入手。
聊天框里的消息止步于半年前，周家林指责她在外丢了周家的脸，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
【您什么时候拿我当周家的人了？】
周家林没再回复，却想方设法地让她丢了工作。
离职当日，领导以为她得罪权贵，扼腕叹息，让她以后行事多加思量。
周氏集团家大业大，许尽欢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
不久后，周家林的秘书发来一封邮件，推荐集团旗下的北城酒店分公司的前台主管一职。
这便是周家林的惯用招数。
许尽欢没同意，转头做起了自媒体，幸而她还有手艺傍身，不至于饿死在大街。
蓦然，脚下一股湿意漫延。
抬头一看，水槽中的水溢了出来，正哗哗往下淌。她忙拧紧水龙头，切断水流。地面的水仍在漫延，顺着缝隙一路涌向门边，肆无忌惮地奔走向客厅。
许尽欢拎着拖把，抬手横挡前路，使它的自由之路被迫夭折。她做事干练，很快清理完大部分水渍。瓷砖仍然湿漉漉的，她却蓦地停下，站在原地怔了怔，摸出手机敲刚才没打完的字。
【给我个理由。】
周家林没有立刻回复，她继续握住拖把往前平移。
“叮——”
门铃响起。
许尽欢放拖把的功夫，又响了声。她动作一顿，看了眼时间。
21：25。
这么晚来敲门，八成是那事多又爱找茬的房东王婶。
她关上厨房的门，仔细把溢出去的水渍又拖了一遍，才不紧不慢地到门口。
几分钟的功夫，铃声响了七八次，一声比一声急躁。
门一推开，中年女人扬着下巴从身旁挤了进来，视线四处打量了个遍：“按几遍门铃了，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果然是她，许尽欢颇觉烦躁。
王婶眯着眼睛，视线锐利地扫过客厅。没找到问题，转头眯缝着眼打量她：“问你话，刚才干嘛呢，半天才开门。”
许尽欢站在墙边，抱着胳膊往后一靠，冷冷睨着她：“王婶，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她租这房子不到半年，起初王婶每个月都要来检查。最开始她忍了，位置和价格合适的房子难找，一月一次也还能忍受，可直到上个月，王婶几乎每周都要来一遭。这谁能受得了。
“九点半，怎么了，你也不像是要休息的……”她围着客厅环视，忽然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了许尽欢一眼，眉梢一扬，得意洋洋地拉开厨房门。
尽管已清理过一遍，但地板仍然有残留的水渍，王婶像是抓到了把柄，趾高气扬地说：“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好好爱护房子，你看地上到处都是水，出了问题我可是要找你的。”
许尽欢：“……”
许尽欢走到她身后，低垂着眼睛，借着身高优势施压：“这么怕出问题，我的建议是别往外租，自己留着上供。”
王婶个子矮，只到她的肩膀，转身被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待稳准身体，接着装腔作势：“这是我家，我回自己家天经地义！”
许尽欢忍到今天，心里早憋着火，又碰上家里的事，王婶也是撞到了枪口上。她俯低身体，嘴角噙笑，说的话却冷飕飕：“你要是再这样打扰我休息，信不信明天早上天不亮我就去你家砸门。”
王婶瞪大眼睛，磕巴地说：“你、你敢！”
许尽欢眸中笑意更甚，直起身体倚着门框，手指抵着把手轻敲：“我有什么不敢？你三番五次打扰我，那我不得让你也感受感受？”
被她这么一唬，王婶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立马大喊：“你简直是流氓！这房子我不租了。你给我马上搬走，我租谁都不租给你这种人！”
许尽欢面无表情，眼神冷漠：“王婶，提醒你一下，我们合同写的租期是一年，现在让我退租属于违约。何况当初我要租半年，是你说的一年起租。”
王婶不敢看她，别过头梗着脖子说：“我惹不起你这尊大佛，你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这儿不租了！”
许尽欢眯了眯眼睛，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折腾半个多月就是为了让她退租。见没法逼她主动提退租，今天索性撕破脸。
她盯着王婶看了半晌，现在想让她退租，无非两个原因。有人出了更高的价格，或者着急把房子出手。
争执下去没什么意义，看这架势估计已经和人定下了。
许尽欢淡淡道：“退租可以，把剩下的房租和押金退我，租期没到，你还要付给我违约金。”
王婶是个守财奴，登时破口大骂起来：“我早看出你这丫头心思不正，我家里这些电器你看你给用的，这空调上个月还给弄坏了，我没找你赔钱就不错——哎，你要干嘛？！”
跟这人没法交流，许尽欢抓着她的胳膊拽着人往门外走：“王婶，不按照我说的做我是不会搬的，这期间你要敢来扔我东西，我们就派出所见。”
王婶挣扎几下发现这丫头力气大得出奇，她一个常年干农活的人居然拧不过，被一路拽到门口。
许尽欢用力把人推出去，胳膊横挡在门前。
“要不然，我就把咱俩的聊天记录打印出来贴在电梯上，让大家都瞧瞧这户房东是个什么样的人，让下一位租户或者……”她稍作停顿，眉眼一弯，“让想买这个房子的人也掂量掂量，想不想跟你打交道。”
王婶：“你——！”
哐的一声，许尽欢摔上门。
外面骂声还在继续。
她把门反锁，到客厅接了杯水。
当初租这个房子是看中了它宽敞明亮的厨房，如果知道会有今天……
许尽欢叹了口气。
人生没有如果，只能往前走。
她继续清理厨房的卫生，在隔着墙壁骂声的伴奏下干活别有一番滋味。这人也不嫌累，越骂越起劲，从走廊间传来的骂声差点盖过兜里手机的提示音。
许尽欢拿出看了下屏幕，周家林发来的。
她眯了下眼睛，拖把倒地，清脆地磕在桌沿。
“咚！咚！”
王婶砸了两下门。
许尽欢走到门后，冷静的声音穿透门板：“从现在起，有一句算一句，你骂多长时间，明天早上四点我去你家门口砸多长时间的门，一句不少地骂回来。”
骂声停了。
再次点开屏幕，周家林的话映入眼帘。
【当初是老爷子同意让你回家，我才答应，于情于理他老人家过寿，你都该回来看他。】
她轻轻笑了声。
这话说得，让她回周家简直是天大的赏赐。
许尽欢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冲了杯咖啡，回房间剪视频。
她是名美食博主，这次的更新已经拖了太久，得在休息前把这两天录制的内容剪出来。
上个月辞职后，她便专职在家做博主。没了固定收入，自媒体广告费用不稳定，难免焦虑。
视频剪完快凌晨，许尽欢看见王婶已经把钱转了过来。
【房租】
【违约金】
【马上搬出去，后天下午两点前把家里清空。】
似乎是怕她不肯搬，王婶把这个月的房租一起退了。依照王婶那一毛不拔的性子，少收一天的钱比杀了她还难受，大概对方给的确实太多了。
许尽欢收了钱，回复：【OK】。
-
正午日头毒辣，灼热阳光落在院子里。
中间的青石路贯通至远处的独栋别墅，左右两方花圃栽种各类花草，自围栏蔓延到底，可见奢华。
许尽欢拎着盒糕点站在大门前，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一夜未眠，头有些发昏，不由想起多年前站在这里的情景。
那天她发着高烧，也是这样昏昏沉沉，站在落漫风雪的院子里，男人轻飘飘睨着她，目光冷冽而傲慢。
记忆清晰，仿若昨日。
一转眼，竟已数年过去。
别墅里人来人往，比平日里热闹很多，都是来拜寿的。许尽欢往里走时，身旁掠过个戴着帽子的男生，脚步匆匆，一路疾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清淡的皂香气一晃而过，她回头看了眼离开的背影。男生身材颀长，单薄白T罩在身上，发梢衣角随风而动，大半张被遮在墨镜下。
许尽欢收回视线往里走，大多客人都候在二楼老爷子房间门口，零零散散几个人由周长瀛接待到偏厅，周家林及另外一名陌生女人站在落地窗前举杯饮酒。
看见她，周家林招手。
许尽欢站着没动，冷冷望过去，不明白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当年她回来第二天，发着烧被叫去书房，周家林高高在上地给她立了几条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认识他。
见她没动，周家林眼眸冷了冷，面上维持着不动声色的微笑，命令道：“欢欢，过来。”
许尽欢心中压着火，走到两人面前：“什么事？”
“这位是山程集团的沈总，跟姑姑打个招呼。”他介绍。
女人年纪和周家林一般大，穿着干练的西装，脸上妆不浓，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许尽欢眉心微蹙，不想在旁人面前闹得太难看，压着火挤出笑容：“你好，沈女士。”
周家林说：“叫姑姑。”
“哎，不用。”沈总手指虚摆了两下，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了一遍，“第一次见面，不着急。”
许尽欢眉眼一凛，两人话里有话，听起来有些不对。
周家林接着说：“别墅后面有个重要的客人，我忙不开，你去招待一下。”
她轻眯了下眼睛，嘴边噙着嘲讽的笑：“周董，什么时候重要的客人轮到我去招待了？ ”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周家林用眼神警告她，许尽欢全当没看见：“我还有事，今天只是过来给老周总拜寿，答谢恩情，礼物放下就走。两位，您继续。”
她将“恩情”二字咬得很重，摆明了是在讽刺他昨天的话。说完后，她将点心盒子放置在茶几，转身便要走。
“等等。”
周家林声音严厉，望向她的眼神犀利，并放出底牌，“我有事跟你说，和你母亲有关。”
许尽欢脚步阒然顿住。
-
书房宽阔明亮，两边做了整墙到顶的书架。黄花梨木桌足有两米长，四面做束腰并雕刻缠枝纹，
周家林端坐在桌前，随手翻着一份文件，见她进来，冷淡地掀开眼帘：“最近和你妈妈有联系吗？”
许尽欢径自坐到对面，往后靠向椅背：“您有话不妨直说。”
他倒没恼，轻笑摇头，兀自往下说：“她交了个男朋友，是个野模，和你年纪差不多大，她跟你提过没有？”
许尽欢眼神冷了冷。她已有段时间没和母亲联系，况且这种事许如燕向来不知会她。但凡提起，母女二人都要以吵架收尾。
她抬起头，对上周家林的视线，嘴角勾起：“周董对这野模也感兴趣？”
周家林：“……”
许尽欢眉眼弯弯，手指轻叩桌面：“开个玩笑，不过如果您说的事是指这个，我就不奉陪了。”
周家林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也该劝劝她，年纪不小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只会叫人看笑话。”
默然一瞬，许尽欢唇边笑意淡了淡。她佯装不解，疑惑问道：“有什么可笑话的，那野模又没有老婆。”
蓦地，钢笔“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室内顿时静寂下来。
两人无声对峙。
当初周家林到海市做市场调研和许如燕相识，两人一见如故，不久便坠入爱河，回北城前他答应下次回来娶她。
许如燕等了数月，只等到只言片语的消息和几通电话。当时她已怀孕，不堪家乡流言困扰，只好孤身去北城寻他。她在周氏集团的大厦楼下苦等数日，最终从保安口中得知真相，周家林已有妻女，她成了小三。
彼时在许如燕肚子里的许尽欢，还未出生便被扣上“私生”的帽子。
周家林黑着脸，许久才开口：“是没有老婆，不过他这人没什么钱，有时还要靠你妈妈补贴。你妈那个人，说好听点叫单纯，说难听了就是愚蠢，我是好心提醒你，小心她被骗。”
姿态虚伪、傲慢。
令人作呕。
许尽欢俯身捡起那支钢笔，搁在桌面往前推：“不是有妇之夫，且保持诚实，对妈妈来说胜过数亿的资产。这点，您比我清楚。”
周家林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斥：“够了。”
许尽欢在周家打嘴仗没输过。
赢下一筹，通宵的困意一扫而空，她嘴角扬起满意的笑容，甚至有空端起桌上的茶喝了起来。
周家林强忍下不满：“行了不说她了，倒是你工作也没了，现在有什么打算？”
不说这个还好，提起来许尽欢火蹭蹭往上冒，脸当即垮下来：“这不都是托您的福。”
他眼眸暗了暗，继而一笑，关切地说：“你年龄不小了，不如趁这个时间稳定下来。”
许尽欢抬头：“什么意思？”
周家林拿起刚刚那支摔落的钢笔，笔尖触地已经摔烂，他随手将价格不菲的钢笔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刚刚给你介绍的沈总，山程集团你总该听说过，沈家如今只有一个独生子，现在就在后面的花园，你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许尽欢眼眸越来越冷。
“这个机会是我的还是你的？”
“你很敏锐，不亏是我的女儿。”周家林笑起来，身体前倾，含了几分压迫的意味：“沈家和我们有业务往来，未来也会联系得更紧密，你嫁过去，不仅有益于公司发展，你自己也能飞上枝头，一生衣食无忧。你当初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许尽欢面无表情，冷漠地看着他，字字清晰地否决：“不可能。”
周家林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眸中掠过不屑：“许尽欢，我是你爸，没有我你会有现在吗，别太看得起自己。”
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许尽欢面对过无数次，每次都让她恶心得想吐。她抓起桌上的茶碗用力往对面一掷，随着声清脆的乍响，她愤怒起身。
“是，没有你至少我不会丢工作，至少我不会被骂那么多年的私生女。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爸，你配吗，你做的哪件事当得起父亲的名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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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联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