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财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她无力地垂下视线，突然想起了年幼的时候，那些早就淡却在记忆里的画面。
何有财小时候是祖母带着教养的，家中贫困，没有银钱去买书籍，更别提供何有财去私塾了。所以，何有财小时候白天跟着祖母去山里劳作，晚上听祖母讲故事，这就算她的启蒙了。
祖母给她讲蛇妖，鬼怪，各种小何有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事，听得她回味无穷，总是央着祖母一遍又一遍地讲。
有一日祖母没有讲故事，反而和懵懵懂懂的她提起，他们祖上是出过仙人的，还给小何有财从锁了好几层的木盒里面取出一炷香，细细扁扁的，颜色居然是银色的。并且告诉何有财，这就是仙人给他们留下的。
“好香啊。”小何有财抬起头好奇地望向祖母，“点上这个，仙人就会来吗。”
“点上香，诚信祈祷，仙人就会来帮你的。”
“那我们现在就求仙人吧，我想吃小娟今天吃的糖人。”小何有财扯着祖母的衣摆央求道：“好不好，好不好嘛祖母···”
祖母没有回应她，只是慈爱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何有财很不解，为什么祖母不拿这个让仙人给他们送好吃的。
后来趁祖母不在的时候，她偷偷摸了钥匙去开那个木盒，想点香让仙人送好吃的过来。但是无论怎么用火去点，那根银色的香就是点不着。最后小何有财闯祸了，把屋子烧着了，她是灰头土脸地逃出去了，但是房子没能幸免，烧成一堆黑灰，只剩几面焦掉的土墙。
正巧赶上平日里不着家的何母，小何有财被打得去了半条命。祖母一向怕她这个女儿，只敢等女儿出完气，才把小何有财捡回去。
靠着村里人的施舍，临时搭了个破棚子。小何有财虚弱的醒过来的时候，正是祖母在照顾她，祖母仿佛苍老消瘦了很多。小何有财委屈，害怕，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太复杂了，她根本憋不住，沙哑地大哭起来“祖母，你骗人，香都点不着，根本不会有仙人来。”
祖母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哄着小何有财把鸡蛋羹喝了。
泪滴还挂在眼眶上，小何有财就把香的事情抛之脑后了，“祖母，我们家里怎么有鸡蛋啊？”
“你父亲偷偷送过来的，你要听话知道吗。”祖母给小何有财掖好被角，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庞，想到那烧毁的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后来，何有财的父亲也偷偷来过几次，悄摸摸地给何有财送补身体的东西，都是他省吃简用攒下的。
不过赵予，也就是何有财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性格十分胆怯，被何母打怕了，加上长期寄人篱下，只敢偷偷看望何有财，也没什么能力送何有财上学去。
再加上何母根本不管事，因此自房屋烧毁后，何有财和祖母就一直住在破棚子里面。漏风漏雨，每日也只能勉强果腹。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小何有财十岁，祖母靠着几年从牙缝里省下的银钱，把何有财就学的费用堪堪攒了出来。不过在村里撒欢惯了的小何有财哪能静下心去上学堂。
每次都是挎着祖母编制的小篮子假装去上学堂，辰时出门，未时归家，和求学的时间一致。祖母根本想不到，她以为小何有财每日都在上学，哪里知道小何有财其实是躲到城镇上去玩了，和一群大孩子偷鸡摸狗，胡作非为。
村里都传开了，嘲笑死老太婆累死在山里也没用，家里有个不成材的，哪里是在上学哟，整日里在城里不学好。
而何有财的祖母哪里去听到这些话，她只知道在山间劳作，埋头苦干，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她身上，下半年还要干出孝敬给夫子的银子，要是不够，小何有财就得停学。
直到半个月后夫子找到了家里，村里人去把在山上干得满头大汗的祖母喊来回来，何有财的祖母才知道，小何有财根本就没去过学堂。夫子把钱退了回来，说是不收这种不上学的弟子。
祖母在城里寻到小何有财的时候，小何有财正在一帮手下面前立威，看到祖母后又惊又谎，又不想在手下面前掉面子，和祖母搞起了追击战。
祖母上了年纪，干活干得很累，寻来时候又急又气，已经是累得气喘如牛了。这会儿小何有财还不听话，还和祖母追追跑跑，小何有财的祖母怒急攻心，追赶的时候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一晕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头正好磕在石头上，后脑勺受了重创。
等小何有财察觉不对，扑回来的时候，她祖母的身下已经淌了一地的血，呼吸几乎都摸不着了。
大夫也束手无策，挥手让回去，等咽气下葬。
赵予抱着小何有财守在祖母床边，破布一样的被子盖着她祖母虚弱的身体，尽管头上捆着厚厚的白布，还是有血色浸出。
何有财早就哭得眼睛都肿了，小脸上全是泪迹。像是回光返照，何有财的祖母眼睛渐渐睁开了一道缝，费力地看向门口。
小何有财紧紧抓住祖母的手，期盼着祖母能够好起来。
但是她的祖母根本听不到她的哭喊，嘴里嗬着粗气，神智不清，呼吸间像是将身体内的生气硬生生熬尽，油尽灯枯而亡。
何母冲回来的时候村里围着的人早就各回各家了，本以为大晚上何母又要打人，哪晓得她看着床上快要吸不进气的母亲，一下子就跟癫狂了一样，披发赤目在棚房内翻箱倒柜。
赵予像是用尽了前半生身所有的勇气，掐尖了声音朝何母喊叫道：“母亲都要去了，你还要胡作非为！”
但是迎接他的确是飞砸过来的重物，赵予为了护住小何有财，被砸中额头直接昏了过去。
泪眼模糊中，小何有财看到何母搜寻出了那根银色的香。
那个向来蛮横嚣张，冷心冷肺的魁梧身形，居然像个卑微的蝼蚁般不停地朝着那根香磕头。
然而，那根无论小何有财怎么烧都点不着的香，居然冒烟了。
接下来的一切在小何有财的记忆里都是似梦非梦的存在。
一团柔和的白光笼罩的仙人出现在在了狭小黑暗的棚房内，光芒盖过了颤巍巍的烛火，整个屋里暖洋洋的，明亮又充满希望。
纤指虚点，不过几瞬，小何有财的祖母便面色红润地睡了过去。连带受伤的赵予也被仙法抬起，轻放在另一张席子上，额上的伤也消失了。
仙人离去，银香燃尽。
小何有财的脸上泪痕斑斑，鼻子下面还挂着吃惊的鼻涕。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着仙人来，看着仙人去，她失了言语。
“睡吧，明天一切就好了。”对小何有财从来都是非打即骂的何母，破天荒地摸了摸小何有财的头，气息很是平和，像是恢复成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样子了，又像是舍弃了什么东西，一切都释然了。
后来有好多次，小何有财都在祖母面前傲气地吹牛：“祖母，以后我也会变成一个仙人，不用点香，我就能救你。”
“到时候想干嘛就干嘛，多威风啊，还能飞呢！”小何有财又想起当时星夜里，仙人腾云驾雾，飞身离去的潇洒之姿。
祖母和父亲赵予都把它当成一句小孩的戏言，只是笑笑。其实小何有财是真的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深深的种子。
有些人，孩提时的执念，最难放弃，或者说究其一生都在为了这个念头而无意识地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