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像一只黑鸟。
“三幡——”
他口中呼唤着名字,发出一种不愿休止的声音。
四面鸿蒙向夏油杰拥来,他好像第一次立于这个世界,于其中变成一只无足的黑鸟,他毫无犹豫地展臂飞跃,纵身而下,疾风灌满了他的衣摆,在他的身侧迅速地拉后,无数斑驳抽象的景色向后延伸,但他不觉轻盈。
狮子吼三幡惶惑地下意识伸出手,夏油杰也竭力伸展了指骨。
曾交错过的双手,曾交接过的命运。狮子吼脑海中突然想起先前回到现实时,成年的夏油杰看向他的眼神,或许那不是追问,也不是诘责,更不是威胁。
过去的黑色双眼和现在向他坠来的夏油杰的眼睛重叠,他有点恍惚。
那双眼睛好像只是在请求而已。
【那这次总要握住手的】
狮子吼下意识地心想。
紧接着,他的身形突然在空中停滞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夏油杰终于抓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紧紧扣住狮子吼的手腕,狮子吼仍然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许临死前自身的感官对时间的感知都十分漫长,他脑中的想法也只是要握住手而已,对其他信息处理不能。
夏油杰的掌心炽热,在触及肢体的刹那就扬肘提拉,他们终于靠在了一起。
狮子吼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错愕地望向夏油杰,于晦光里觑见夏油杰的脸。
夏油杰正紧紧将他搂在怀中,他似乎有什么话在齿关嚼碎,空中极速的坠落让唇难以开合,在颤动着、呢喃着的口中终于吐出了什么时,却迅速地被风吞没,狮子吼什么也没听清,却觉得这句简短的话强饰了夏油杰的姿态,他抱着狮子吼的手臂更加收紧。
裹挟着他们的风似乎是从远方的海中吹来,掀起一阵潮湿的寒气。
狮子吼的身体阵阵发寒,阴湿的气息笼罩着他,像死亡来临的预兆。夏油杰一个翻身便将自己和他的体位调整对换。狮子吼的大脑蒸汽发散,好像能看到他身下夏油杰骨头里的磷光从皮肤中透出,除此之外只能看到夏油杰那双狭长幽暗的眼睛,光晕粘稠的空间越发狭窄,他无法呼吸,直到黑色的甲壳呲地爆开了这片为风裹挟的小空间。
巨型蜈蚣缓冲地接住了他们。
“……”
“……哈、”
狮子吼手脚冰凉地趴在夏油杰身上,夏油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急促的气体在他的喉口破开发出一阵阵艰难的气音,他只余后怕和庆幸。
狮子吼颤抖着坐起,就这么跨坐在夏油杰身上。
火山喷涌倾泻灼热地烧过每一寸地壳,这怒火纯净地毫无斑驳杂质,将目及的一切塑成一种柔软混乱的波,但丝毫不含温婉的涟漪,只剩下狂癫的线条。
他狠狠揍了一拳夏油杰的脸。
“你疯了吗!”
指骨与皮肤的摩擦擦去一片火辣辣的痛,夏油杰偏过头,掩去了神情。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万一咒灵没接住我们,你也会死你知道吗!”狮子吼有些语无伦次,像有火种点在他的身体深处,又有惊雷劈在他的皮囊之上,他愤懑的身躯、晃眼的血污金发、修长的指节,都在发出一种根系快要破土的声音,沉闷又用力地颤抖。
“你这个、你这个…”他嘴里含糊不清,怒火高涨的狮子吼猛地吐出一口气,又没能提上去,这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的手终于平复下来,一抽抽地抚向夏油杰脸上的伤痕。
夏油杰的下颌倏地绷紧,他一点点地转过来,那双眼睛不再有刚刚复杂慌乱的眼神,更为沉淀,更为暗沉,只稍稍在指尖触碰伤痕的时候有一瞬的情绪翻滚。
绵密的水汽从狮子吼的脸上涌出,水汽淋漓的哽咽从他的喉口小声地回转,他扯起夏油杰因为虚弱而无法支起的上半身,就像刚刚夏油杰在空中抱住他那样牢牢抱住了夏油杰。
夏油杰这才好像感受到身上这具躯体的颤抖,看到了他干涸的呼吸。
他犹豫了一下,按住了狮子吼有些痉挛的脊背,紧接着怀抱过去,相互用力的拥抱中狮子吼发现原来夏油杰的身体也在轻微的颤抖。
他们好像是在互相吸收对方的惶恐和后怕一样,负面的情感似被沼泽那样缓慢地、一点点地被吸收,他们就这样在咒灵身上乘着风穿梭。
……
“不变成咒玉吗?”狮子吼和夏油杰整理好情绪回到天台,但狮子吼的眼睛仍然有些发红,所以他变扭地侧过头才僵硬地询问。
“不了。”夏油杰干脆利落地将行之将木的咒灵一击毙命,“它最好的结果就是死在这里。”
狮子吼闷闷地开口:“哦。”
夏油杰手顿了顿,解开帐后隐蔽地瞥了狮子吼一眼。
“…你希望我调伏它吗?”
狮子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纠结了一下:“如果从强度上过来讲的话,我是希望你调伏的,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我不想见到这个会让我想起来你是个疯子的咒灵。”
夏油杰开始低笑。
狮子吼恼羞成怒:“你这个疯子,还笑!你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
“你也是。”
“我是不一样的,救世主是不会死的。”
这个是事实,在副本里死去的话只是退出副本且不能再进入而已。
“少逞能了,乖乖对我说一句谢谢你我的大恩人这么困难吗,嗯?”
“…谢谢。”
夏油杰步入楼层的脚步一顿,他犹疑地转过头去打量狮子吼的表情,只可惜狮子吼正低着头,脏乱的金发将他的表情遮掩地很好,以至于聪慧的他无法判断出这句话的真正心情。
只见狮子吼有些不安地扯了下衣摆,便再没有声音。
夏油杰也没在意,回头继续走。
狮子吼踌躇了一下,含糊地低语道下一次由我来保护你。
他不知道夏油杰有没有听到,但他看到隐约看到夏油杰的嘴角隐隐翘起。
所以他有些放松地跟紧了夏油杰,啪地一声走到了夏油杰旁边,和踏入这栋别墅时一样并列而行。
一之宫优花就是在漫长的紧张和不安中等来的这幅画面,两个身上有些狼狈的少年打开门,但背挺得很直,月色通过落地窗洒下,像满地的霜雪,他们一高一低地踏过,依着他们摇曳的发尾寻到一道崎岖艰难的、属于咒术师的路。
…啊,原来是腿瘸了,怪不得一高一低。
一之宫意识到这点后急忙紧张得跳下床,慌乱地打量夏油杰和狮子吼的伤势,眼底已经含上了水光,手不住地乱舞不知道该从哪里处理伤势才好。
“没关系没关系。”狮子吼笑眯眯挥挥手,“我们不痛的,待会儿去找专业人士处理下就好了,这里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可以睡个好觉了。”
这是狮子吼又一个的取巧小技巧,只要他明确自己的伤势不重且他能够承受的想法,那么术式运转确实就能够削弱一部分他们的痛觉,以让他们能够撑到后续的救援。
当然这样也有坏处,倘若削弱痛觉时受到了致命伤,不及时得到处理也会留下致命的病根,所以狮子吼只在不严重的伤势前提下使用这种方法。
用赤司征十郎的说法就是保持风度,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点。
“真的不痛吗?”一之宫不相信,差点去拨打私人医生的电话。
夏油杰摆了一个推拒的手势,“比起这个不如去睡吧,今夜是个适合睡觉的良夜,没有怪物的低语,也没有潜在的危险。”
一之宫怔怔看着两个人,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看向外面的月亮。
“……真的很谢谢你们。”
夏油杰和狮子吼三幡从一之宫的家中离开后便开始联络夜蛾正道汇报这次的意外,不出意外地被骂了一顿,紧接着老师就安排相关人员去处理残局,确定天台上几具尸体的身份信息。
就在他们联络时,谁也没注意别墅的天台出现一个人影,她遥遥地注视这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与白天在门锁显示屏里跟狮子吼他们打招呼的打扮不同,现在的她已经摘下来女佣帽,温顺的长发散开,同时也显现出她额前的一道伤疤,像是缝合线一样的伤痕显得有些诡异,但她微妙的笑容却呈现出一种截然不同的清丽气质。
“咒灵操使…心取众相虚?”
……
狮子吼和夏油杰两人又找地方处理了伤势,这才累极了地清洗好自己倒在酒店的床上。
“明天、明天我们就一起回去吧,明天你还要上学。”狮子吼有些艰难地眯着眼睛说道,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情绪大起大伏又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骤然放松下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夏油杰也差不多,他在另一张床上翻了个身,长发缱绻地散在枕头上,安详平和的气氛让他一瞬间变得有点慵懒了。
“请假好了,不想去。”
狮子吼抓住夏油杰的把柄一下子精神抖擞:“哈!坏学生夏油杰!”
夏油杰:……
夏油杰将被褥裹紧,埋住了脑袋杜绝狮子吼的声音,没有应声,呼吸也变得平缓。
几息之后狮子吼转了下眼珠,小声地叫了一下夏油杰。
没有收到回应的狮子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走近夏油杰的床铺。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遮住夏油杰脸的被褥,坐在床侧定定地注视,注视夏油杰形影似柳的蜿蜒长发和干净利落的线条曲线,忽生起一种无名的窃喜,如同幼时在庭院中隔着垂雨芭蕉和阑珊,窥探到院外探头的新枝,一下一下,由风传给他幽幽的声响和低语。
夏油杰还活着的低语。
狮子吼窃喜地摸了摸夏油杰的脑袋,终于安心地爬上床沉入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夏油杰的床铺突然传来动静。
黑发的少年又悄悄翻了个身,睁开狭长的眼睛看着狮子吼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蠢模样,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丝在他的指尖滑落,他一怔,又闭上眼。
祝大家都有良好的睡眠!我也会试试看良好的更新!
无奖竞猜:夏油杰跳下去救狮子吼时说出的话是什么呢?
很好猜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啊啊那么你的评论、收藏、有营养液是对我最大的激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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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