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晓风残月

山谷凉亭,男人送走了懵懂的姑娘后,静坐在蒲团上,往白玉壶中焚上一檀香,闭目养神。

直到另一位紫衣姑娘步入亭中他才睁开眼睛,为来客倒上一杯热茶。

“演技拙劣,亏你跟着爹爹学了那么多年医术,连基本的特征都摸不准。”

紫衣姑娘端起茶,这还是她第一次喝凡间的茶,寡淡无味,只有香气。

自家小妹从前最爱人间的茶,清淡的浓涩的,也曾带过一些回蓬莱仙岛,尽被自私的西雨抢去,关在房里独享。

喝放下茶盏,一只仙蝶从她的发间飞出,径直朝着对面男人的袖口飞去。

那是柳砚清传信的彩蝶,跟了她一路,现在物归原主。

“多谢元君相助。一时心急,忘了细节。”

“爹爹从来都自称吾,哪儿会有性子跟小妹讲大道理。方才在梦中,我读取了小妹的心声,她似乎有一瞬间猜出了是你。”

柳砚清端茶的手愣了一下,立即恢复如初,浅笑着看向亭外飞来的仙鹤。

东婝元君一同望过去,奇怪的仙鹤,嘴里居然叼了一只鱼。

清溪山是凡间为数不多供奉东婝神像的山,有了神像在此,从蓬莱到这儿方便许多。

自那日收到柳砚清的仙蝶送来的讯息后,东婝便迫不及待寻访清溪山。

山清水秀,怡然自得。

唯一的不满即为什么自己神像旁边是云枕书的神像!

心思扯远了,东婝回过神来看着一桌之隔的人。数十年不见,三百多岁年轻的仙人苍老了些。

“砚清是否有事没向我坦白?”

“元君所谓何事?”

“知道我问你作甚……说罢,我不会告诉爹爹和大哥。”

“真人也不行。”

“那家伙几千年不曾离开蓬莱,告知他也没用。”

柳砚清用指尖在茶案上攒着茶水画了个圈,圈内如水波荡漾,缓缓显出那支白梅步摇和青竹发簪。

“是关于神器的。听她说,青竹发簪是在山洞里,大仙给的。”

东婝点头答道:“当时我也在,亲眼所见。”

柳砚清眸色沉下,东婝也被感染,心生不安。

“玉笛,可以变成发簪吗?”柳砚清问。

东婝回忆片刻,“毕竟是神器,应该可以吧。小妹从小就喜欢梅林和竹林,私自给玉笛加了些术法,也不奇怪吧。”

“那可是北雷君锻造了半百年出的神器,况且——”

他突然沉默,搞得东婝心头更急,恨不得出言催促他赶紧说。

“据我观察,神器从没回应过她。”

“这是何意?”

“我从医鹿山一路跟随她至光州,听见过她和神器说话,从未得到回应。叫闻笙的人间男子竟可以在客栈拿走她枕边的神器,修缮好发簪上的一处瑕疵后又还给她……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神器都宛如——”

“普通的发簪。”

东婝自然地接过话,神色一下慌乱,心里泛起一股奇妙的感觉。

当初在山洞交给小妹的玉,莫非有问题?

神器不会引梦,只会护佑主人。

仙界皆知,玉笛是南风仙子大哥北雷真君耗费五十年打造的,比起武器类少了杀伤力,比起纯乐器多了份保护仙子的能力。

玉笛护主,人尽皆知。

倘若南风仙子要玉笛杀够上百人,玉笛绝不推辞,顷刻间,数百颗人头落地。

重生前,也就是五年前,南风仙子去了趟光州,为件贩卖孩童的事打抱不平,百姓非但不领情,主犯还出言挑衅。

南风仙子虽然生气,但还没生出杀人的念头。只是同玉笛闲聊时露出惆怅,不知如何是好。

玉笛是有自我意识的,那个叫张氏棋的人当夜被玉笛传送至光州郊外,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让张氏棋死无全尸。

后来县衙追查到尸体时,因为全身上下布满数万个针眼,七窍流血眼珠爆裂,无法尸检,案件也就此草草了结。

发簪的形状是柳砚清在小妹清醒前告知的,说变化成她喜欢的模样,兴许能勾起些回忆。

那块玉石,也是柳砚清给的。

“可是……”

东婝支支吾吾,可是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那块变成发簪前的玉石的的确确蕴含法力,不该只是普通发簪才对。

太匪夷所思了。

柳砚清道:“元君不必在意此事。日后还有需要元君的地方,砚清先谢过元君。”

东婝收起猜疑道:“我可真被你和爹地折磨惨了。幸好更烦人的家伙不在蓬莱,否则,我才不肯帮你。我可是知道的,你之前去了霜洲地界,去跟那家伙见面。”

“枕书君还会跟元君汇报这些吗?我还以为——”

“不许提他的名字!”

气头上,东婝忽然生出猜疑。

“不必在意此事?你知道?那块玉石是你给的,你……骗我们?”

“那玉石确实是为了偏过大仙的幌子,是我去霜洲地界求枕书君给的幻石。幻石天生蕴含神力,在加上枕书君施了障眼法,暂且无人能看出。真正的玉笛去了哪儿,我也正在追查。”

“又是他……还有你不许再提他的名字!”

蓬莱仙岛的摄魂天女听到是那人参与干的好事,怒气更甚,周身的寒气直逼;烈日下的花田结出寒霜。

“既然你已在追查,我便继续替你瞒下去。我信你是为了小妹好,不要让我失望。这次,你有多少把握改写结局?”

柳砚清沉默片刻,回答:“依旧毫无胜算。”

【又见东风】

殿外传来些许熟悉的声音。

“孙寺?”

声音吸引了孙寺的目光,我也跟随他的视线回头望去。视线对上的瞬间,我明显感觉到那人眼里的神情变了。

那人神情惊愕,试探着唤道:“楚……风?”

我怔愣在原地,目光无法从不远处那个逆光而立的身影上移开。

阳光从他背后洒下,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他身形修长挺拔,穿着一袭青色长衫,衣袂随风轻轻摆动,整个人透着一股清雅的书卷气。

他一步步走近,那张脸逐渐清晰起来。眉眼如画,整张脸既清秀又不失英气。他的眼神清澈明亮,温润如玉。

恍惚间,有一瞬的的错觉,我竟看到了含笑盈盈,清朗版的柳砚清朝我走来。

当他走到我面前时,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檀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令人心神一振。

他的脸上写满了见到我的惊讶,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睁大,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身影。

就在此刻,我怀中的神器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仿佛在回应他的存在。那是一种只有我能感受到听到的共鸣。

我心头一紧,确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他的目光迅速在我身上扫过,从我的眉眼到我的衣角,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眼中仿佛有星光闪烁,嘴角颤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他的手指抬起,似乎想要触碰我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放下。

气氛变得不可言状。

一旁的孙寺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们,笑着打破眼前的窘境。

“还以为大人和夫人是同路呢。莫非也是碰巧在此相遇?”

几乎同一时间,我们回答了孙寺的问题。

“是。”

“不是。”

异口同声,倒是默契得很。

我抿紧嘴唇,恨不得把“是”字吞回去。又在下一秒看向眼前人的同时,和他不约而同嗤笑。

远处传来一群香客靠近的声音。

我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刚才方大仙离开的位置,果然,他站那儿看着呢。

用口型道了声谢,收回视线,对上眼前人的目光。

此刻还有旁人在场,不便交待我失忆的事情,也不好询问他我的名字。

只好见机行事,别露出破绽,等单独相处时再问不迟。

不就是夫人嘛,简单!

我笑着挽上眼前人的手臂。差点以为是我的错觉,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手臂不自觉地打直,两手握成拳。

难不成我和这位大人没有过肌肤之亲?我不是他夫人吗,怎么可能连手都没挽过?洞房花烛夜怎么搞的?

许久未见的两人说去清溪山的茶舍小叙片刻,我也跟去了。

往西去,便是清溪茶舍。与山门前的疏朗不同,这里亭台错落,曲池映帘,岸边还悬着一架秋千。春光渐浓,路旁杏花盛放,织就一山锦绣。我一身杏子色的交领襦裙,恰与这春色相映,步履翩跹。

茶烟细袅,故人重逢。焚香煮茶之间,多年未见的旧识谈起前尘往事,我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不少讯息。

孙寺八年前曾在颜卿身旁当差,后调离信州,远赴西北峡州。此番他调任南剑州,途经清溪山,才得此一晤。而下旨调任之前,我刚刚与这位大人订下婚期,终究缘悭一面。

这位大人姓颜,如今是信州知县。今日休沐,他听闻清溪山灵气鼎盛,似有仙人踪迹,特来登山祈愿。不知他从何处听得此说,倒还真有几分玄妙。

“近年来边疆不宁,东凉人数次犯境。贺家军伤亡惨重,听说连贺家三将军也战死了。”

孙寺语气沉重,说起西北战况。赵国与东凉交锋数年,胜负未分。

他称东凉新任大将军上任后,军力大涨,赵国大将军贺祈骁接连吃了几场败仗。

“贺将军本是常胜之将,这几败之后,定边军声势也不比往日。”孙寺言罢,怅然举杯饮尽。

颜卿接话:“贺大将军许是受了三将军之死的打击。去年进京述职时,陛下亦为此事忧心。原本已撤下的军职,不知该否追复。”

我忍不住插言:“为何要撤三将军的军职?”

颜卿道,陛下如今唯有一位公主待嫁,本欲许配三将军,成就良缘。谁知三将军竟以心有所属为由,当庭拒婚。陛下震怒,便革去了他的军职。

我默然点头。一旁的孙寺远眺清溪山幽谧春色,轻叹:“仗总是打不完。离定边军最近的环州几成空城,百姓纷纷南迁。”

“环州邻近东凉,也是怕战火蔓延吧。”

“还是信州好,中原腹地,安宁无忧。”

说实在的,他们聊了这许久,其中大半我是不懂的。家国大事,总觉得离我很远。连自己的事尚且理不清,又哪听得明白什么东凉、定边军、贺家军这些纷扰之事。

暮色渐浓,孙寺执意立在车旁,要目送我们离去。我既决意与颜卿同行,便自然地登上了他的马车。

车帘落下,碾着山道渐行渐远。

“孙寺已经走了。你可以放心大胆告诉我实情了。”

颜卿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温和,却让我心头蓦地一紧。

“什、什么实情?”

呜哇,竟然结巴了。我的演技如此拙劣吗?好歹也是看过数十本戏文和几场皮影戏的人,不至于如此不堪吧。

他微微侧首,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俨然早已看透我的伪装。

既然谎话编不下去,也休怪我说出实情吓你一跳。我索性卸下所有遮掩,将自己的经历平铺直叙,语气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可随着我一句句道来,颜卿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待我讲完,他沉默良久,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平安回来就好。”

那语气太过平淡,倒让我疑心自己是不是讲得不够惊心动魄。他抬手轻拍我的臂膀,明明自己眉间凝着惆怅,却反而先来安慰我。

马车沿山路颠簸前行,窗外的天空渐染朱砂,道旁树冠皆镀上一层暖金,整个世界仿佛沉入温暖的余晖之中。

这一天太过顺利,反让我心底隐隐不安,仿佛空缺了什么。颜卿端坐于我身侧,姿仪挺拔,神色肃穆。

察觉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对我展露一个极为舒心的微笑。清隽眉目尽是温柔,似能抚平所有惶惑。

差一点,我就要脱口唤出另一个名字。

像,实在太像了。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是墨发高束,而“他”常是青丝垂落。

“还不知颜大人姓名?”

“颜卿。”

“砚清?!”我几乎惊呼。

竟和医鹿山那位仙长同名?!容貌相似已属巧合,怎会连名字也……

难道眼前之人竟是……!

他似是看穿我的震惊,含笑执起我的手,在我掌心一笔一画写下二字。

“颜卿。彦页之颜,君臣之卿。与前朝名臣颜真卿同字。”

我恍然大悟,又想起自己方才荒诞的猜测,不禁失笑。

“孙寺说,我是你的夫人?”我望入他眼底,轻声问道,“是正经拜过堂、成过亲的那种么?”

自挽上他手臂时我便心生疑窦。若真是明媒正娶的夫君,为何他总流露出那般克制而不自然的神情?

颜卿笑了笑,目光移向窗外。静默片刻,才低声开口:“只差一点。”

他收回覆在我手背上的掌心,眉间沉凝,似在斟酌该如何续言。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静候答案。

“成亲当日,即将拜堂之际,你……被人掳走了。”

短短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入我的脑海。

不是主动离开,不是意外惨死,而是……被掳走的?

一瞬间,所有的认知都被颠覆。

我不是神仙吗?什么人能将我掳走?

还是……

眼前这个差点成为我夫君、与砚清颇为相似之人,在说谎?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至此《九歌一梦》的第二篇章《闻此笙歌,忆故人》就告一段落啦!

一开始是没有各个篇章标题的,只有闻笙有(有点特别嘛),后来慢慢的在想,何不用这个格式给每个篇章命题呢。于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又是翻诗集又是多方征求意见,敲定了标题(九个篇章 大结局)。八个都很快,最慢也不过半小时,只有咱们的下一位男主,他的标题我真的……绞尽脑汁最后豁然开朗,甚至改了他的主线剧情。[点赞]

说回闻笙。其实闻笙这个角色吧,在设计之处是有原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写着写着就变了,变成虐闻笙了(T_T)

中间的剧情如果你有看得……模棱两可,很抱歉,是我的问题!但相信我,全是伏笔,未来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最后,再次感谢看到这里的你,我们下个篇章再见啦~[猫头][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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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晓风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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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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