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偶然

林惊蛰喜欢秋天广阔的天空和深橘色的树叶,它们看上去温暖而美好,像她所具有的孤注一掷的勇气。她近一个月都在四年级2班的门口晃荡,寻找出班门接水或上厕所的独自一人的秦白露的身影。她不会到她的班里去,小学时我们对班级的意识格外强烈,进入他人班内常有私闯民宅之感。她们逐渐地能够聊上几句。

“我喜欢秋天!” 林惊蛰为了活跃二人之间常出现的令人不安的宁静——这种宁静是常有的,即使在对话时也频频浮现,而刻意扬起每句话的语调,“秋天有橙色的树叶,我的小区的湖

边有一棵树,它特别漂亮,我小时候非常爱它,现在也很喜欢它。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秦白露没有看着她,“我没有想过。可能,我想,它们只是时间而已。就像我没有喜欢的几点钟。”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然后这一年就过去了。”林惊蛰跨坐在常清明的前桌的空座位上,用夸张的语调向她模仿秦白露的这段话。

“这该怎么继续往下聊啊?这也太难了。”

“虽然我不认识她,”常清明放下老师布置的午休算练习,“不过这段话还挺有诗意的。”

“你只是把所有让人无法评价的话称作诗意。”林惊蛰翻了个白眼。

“别在那儿翻白眼,你以为我看不到吗?”

“你也可以翻白眼翻回来啊。”

“我不能翻白眼,我是不会那么做的。”

“无趣!”

“你才无趣!”

“唉,”林惊蛰转而长叹一声,“应该让你去和秦白露交朋友,说不定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你为什么非要和她交朋友?”

“这不都是为了足——球——队嘛!”

“还没有其他人想加入?”

“没有。”

“会有的。”

对面安静了很久,久到常清明以为趴在前面椅背上的林惊蛰睡着了。

“你不明白,”林惊蛰小声说,“不会有的。我早就该知道了。”

“蛰蛰,”常清明打破了悲伤的禁锢,她的声音里也带着忧愁,“我知道很可能是我想多了····但会不会,李桃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为什么?” 林惊蛰完全没有想到任何事情会造成她们的分歧,也不觉得全世界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正和常清明吵起来。她和常清明认识的时间过于长久,以至于可以暗自忽略对方在生活中发生的微小变化,而专注于一种更加持续的印象。在林惊蛰心里,常清明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五六岁的时候拥有亮晶晶的双眸的女孩,静静地担心世界上的任何人从树上掉下来。

“因为舞蹈团的事情。她最近没有和我们一起走回家了,虽然她说老师把她留下来辅导她数学,而且老师确实在这么做。但我说不出来,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了。”

“我们认识李桃挺久了,她一生气就一定会立刻发脾气。昨天看见她,她不是还笑嘻嘻的?”

“我们昨天没有看见她!”常清明对林惊蛰愤怒地喊,“前天也没有!你每节课前都在走廊里游荡,而我也没有在课间看见李桃。因为雾霾我们这一周都没有上课间操了,我们又不和她在同一个班,我午休的时候出教室去厕所,我遇见李桃的时候地只是和我挥手打招呼,舞蹈团排练休息的时候我们也只是站在一起。”

“你想得太细了,可能只是李桃心情不太好。”

“李桃不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我也不是了。蛰蛰,我没有在生气,但很多时候,可能因为需要你关注的东西很多,你忘记了不只有你一个人在长大。” 常清明合上口算练习本,把它装进书包, 然后站起来拿着水杯走出了教室。

“李桃,我不得不说这一个月你让我刮目相看了。” 张老师推了推黑框眼镜,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严厉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欣慰。

李桃把头从本子里抬起来,试图理清因数学题而迷糊的大脑。“啊?” 她惊奇地看了一眼张老师,又看了一眼自己仍旧布满鲜红色叉号的练习本,深深地怀疑老师搞错了。

“好了,”张老师伸出手来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头发,“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李桃机械地重复这句话,张老师快速地点点头,走出了教室。李桃瞬间瘫倒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叹息。

她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疲惫,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想起这一天的所有要做的事情,她立刻能够看到厚厚的数学书,沉重的书包和布满红叉的本子。她原来从不为此忧虑,但偶尔她意识到,常清明会拥有一个布满红色对勾和五角星的练习册,隐含的愤怒与不甘在她心底滋生。李桃把学习当作次要的东西,始终如此,但现在她仿佛要与他人竞争这种东西时,她便对它热情了。

李桃强迫自己进行更多的舞蹈练习,她在课后一刻不停地练习基本功和舞蹈动作。她甚至可以很自豪地说,她通过舞蹈练习时的观摩已完全学会了领舞的动作,每一个跳跃,每一个转身,她都烂熟于心。

客观地说,她的表演完全不亚于常清明,甚至可能因为从小获得的众多锻炼机会以及在舞蹈上的天赋而略胜于她。

田雅静老师望着她,说她可以作为领舞的替补。

最接近的地方啊,田老师说出这句话时,李桃透过她看到了自己站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观众发出大声的尖叫。如果她能够到达。

李桃近一个月没有像以前一样雀跃地冲到四年级7班,原因不出于常清明的被认为错误的幻想。李桃见到常清明,单独见到她时会感受到一种疲惫,就像躺在床上完全清醒前的那一刻想起所有的任务,有一种残破的疲乏。李桃认为自己不再喜欢常清明了,而这个想法并不确切。她的内心世界不像她所认知的一样非黑即白,而她由于这一点,把内心中所有灰色的东西围统统切开,成为一半黑和一半白。

她对“常清明”报以内心的恶意,当她感到愤怒或疲惫时,她在心中向这一脱离了真实人物而仅存一个虚无形象的名字怒吼;而她真正看到常清明,看到她柔和的浅棕色眼睛,她的思绪又回到很久以前,在她仍可以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抱住她求她让自己抄作业的时候。

常清明和李桃曾经在一个小店买到几个小猫摆件,有四个,两个坐姿和两个卧姿的。林惊蛰不要。

坐姿的更可爱,她们都这么认为。

“那你们就每人一个坐姿一个卧姿的呗。” 林惊蛰说。

“好啊。” 常清明说。

“清明,”李桃看着她,理直气壮地说,“你得到卧姿的也很开心对不对?”

“对的。”常清明有点疑惑。

“可是,我拿到卧姿的不开心。我得到两个坐姿的才开心。那可不可以我拿两个坐姿的,你拿另外两个,这样我们都会开心对吧?”

常清明当时看着她,尽管她也喜欢坐姿的小猫。她看了她很久,然后对她说“好”。

李桃不知道,她不想看到常清明是因为她讨厌她,还是因为被切开的割裂感,以及一种新鲜的情感,她自出生起没有感到过的,微小的内疚。

李桃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喃喃道:“如果她出意外受伤就好了,不严重的,一点小小的意外。”只影响这一次,以后完全没事的意外。她还没往下想,突然听见轻微的“啪”的一声,便快速睁开眼睛。

钟雨凉蹲下去捡地上笔袋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你!你偷听!” 李桃喊出这句话时,心里不知愤怒还是惊惧更多。

“我没有那么闲,”钟雨凉冷漠地看着她,“门口有个人让我帮忙看你还在不在学校。”

爸爸妈妈在出差,所以像昨天以及这个月的每一天一样,是李槐。

“消息传达到了,那我走了。” 钟雨凉干脆地转过身准备向外走。

“喂,”李桃话语中的气焰消逝了,“你不准说出去。”

“我不会乱说,但我没有为你保密的义务。”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李桃,”钟雨凉扭过头来,李桃有一瞬间的瑟缩,“我认为上一次我们有矛盾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第一,我不是你爸妈,不会试图帮你收拾局面或照顾你;第二,我听到了你之前说的话,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理直气壮的行为。”

“你们都是这样,只会说我做错了,不会听我解释。”

“你的解释太主观了。”

“你的批评也很主观啊!我听到的那些说我应该怎么做的话也很主观啊!为什么坐在这里学数学就是值得赞扬的,想要站在布满灯光的舞台上就是可鄙的?我爸妈都不在乎我的成绩,他们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他们会明白我才是对的。常清明是很想努力,很好,难道我的努力和天赋不足以拥有我想要的回报吗?”

钟雨凉凝视着她,摇摇头,“你会遇到挫折的。”

“不,我不会。”

“我希望你早一点遇到它。”

“你竟然诅咒我?”李桃惊愕地看着她。

“我没有。”钟雨凉弯了弯嘴角,近似一个小小的笑容,然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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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连载中怪力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