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梦中梦

去海边刻不容缓,再耽误下去真没有时间了。

可“任重道远”,迟嘉洋与他那位朋友都没有说出“我来背她吧”这句话的决心与勇气,何况那样一路上小跑着像什么样子?拐卖民女吗?

再说了,要是耽误了时间谁负责?两个女生一起变脸闹不愉快可是件很恐怖的事。

手机上代表时间的最后一位数字又变了一下,就剩9分钟了。孟皓琦当机立断,拉温惊竹来到几米之外的烧烤炉边,正在烤肉的是一位挺清瘦的小哥,戴黑色鸭舌帽,穿一件已经被油烟浸得有些灰扑扑的草绿色T恤,但看起来人不错,她直入主题:“您好!我们现在有点事,要离开一趟,但我们保证半个小时之内回来,因为要赶路,这个女生她眼睛看不见,所以不方便和我们一起去,您能代我们照看她一下吗?半小时,就半个小时!”

小哥犹豫地看她一眼:“半个小时?”

“对,最多四十分钟!”

小哥沉默的几秒里,或许在思考,他们是不是打算把温惊竹彻底丢弃在这儿,毕竟是个盲人。可看他们穿着体面,想大不了他们不回来再报警,还是勉强地答应了:“行。”

“谢谢!谢谢!我们去海边拍个烟花就回来!”

“行。”

迟嘉洋等人跟上来,明白是怎么回事,孟皓琦拉着他手臂就要往外跑:“走!”

没拉动。

孟皓琦扭头愤怒地看他一眼。

迟嘉洋抬头望了望,看见这棚内有一圈监控,和在烧烤的小哥补充一句“麻烦了,谢了”,这才迈开步子:“走吧!快点回来。”

孟皓琦冷哼一声。

他们走了,清瘦的小哥挪了把椅子给温惊竹,让她坐到他身边。但他性格沉闷,一句话都不和温惊竹说,温惊竹便也安安静静的。

他们身后是棚子的边缘,温惊竹渐渐闻到股难闻的气味,是被闷在这里的烧烤油烟、从身后泥地里隐隐散出的尿骚味与呕吐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不得不控制着自己呼吸得浅一点,浅一点,却也不能够离开。

时不时有个胖子过来报菜:“12桌,再加两把花肉。”

“好。”

“咦?这是?”

胖子注意到温惊竹,如此清瘦白皙的一个小女孩坐在这儿未免也太扎眼了。小哥答:“让帮着照看一会儿的。”

“谁?谁让帮着照看?”

“客人。”

“那客人呢?”他很是惊奇。

“去海边看烟花了。”

短暂的沉默。

一只宽厚的手掌忽然覆到温惊竹头上来,吓得她“啊”地一声叫出声,倏然起身,向后退了两步,撞着椅子差点踉跄着摔倒,但还是站住了。接着传来那小哥的暴喝:“你干什么呢!她眼睛看不见!”

胖子“呵呵”地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你快滚!快滚!”

胖子悻悻地走了,但温惊竹听见他走之前不高不低地骂了句:“婊子。”

她呆住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哥将温惊竹的椅子挪到另一边,询问她:“你没事吧?”

可他不习惯抬头看人,便也没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其实已经泫然欲泣了。

“来这边坐吧,这边没人。”他沉默片刻,“用我拉你么?”

“……不用。”

温惊竹才像一个木偶人被勉强地唤醒,凭刚才声音判断出小哥将椅子挪动后的位置,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慢慢地从他身后走过去,重新坐好。

另一边似乎是一片被高高摞起的啤酒箱,于是不会再有其他人接近她了。

那两个字循环往复地在她脑海中闪出:婊子、婊子、婊子……

像是一道道闪电不停地劈过她的世界,令她惊愕且恶心不已。在这种强烈的震惊下她有些想作呕,只能忍着。

过了许久,听见旁边一声:“不好意思。”

小哥代替那个胖子道了歉。

“……”

她没有说话。

心却稍稍沉静了一些。

两人再没有说话。

她的心思渐渐回到现实,时间又变得好漫长,好漫长。

尤其在这闹哄哄的棚子里,远处舞台上传来女歌手声嘶力竭却偶尔跑调的歌声:“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折磨……”

下面人声鼎沸,全是醉鬼的呼号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鼓胀着人的耳膜。

温惊竹却在心里构思着一个静谧的世界的角落:柔软的沙滩,徐徐拍岸的浪潮,夜晚下的浪花泡沫亮晶晶的,迟嘉洋、孟皓琦、迟嘉洋朋友及他的伴侣,他们在这样的天地中提着鞋蹦着、笑着、闹着,忽然“咻——”的一声,延迟几秒,硕大而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于是尖叫声更大了,两位男士开始旁观两位女士在这华丽的天幕下拍照,那些烟花在她们身后不断绽放、流泻、隐退,最后如同一颗颗消失了光芒的星子坠入海里。

想着想着,她眼眶又湿润了。

他人生中很多精彩绝伦的篇章,都没有她的身影。

哪怕她参与进去,也是无关紧要的人物。

比很多在他人生中如过客般留痕的女生更惨,因为她,是无关紧要的。

—【8月26日出国】—

迟嘉洋要去日本留学这件事,温惊竹是在他临行前几天、从迟父迟母聊天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

她说不出心中的感觉。

因为在高考前、迟嘉洋带她去烟城住的那个周末,她曾有种错觉,她认为她和迟嘉洋的关系是一条不断向上攀升的直线,但因为他要去读大学、和她两地分隔于是戛然而止,带着强烈的遗憾、心脏持久的震颤,但其实不是的。

挨过了这个暑假,她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其实是一道开口向下的抛物线,顶点是最后在烟城度过的那个周末,而后一落千丈,不可挽回。

但她对迟嘉洋并没有怨恨或是什么,因为她是个看不见的人,他不喜欢她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一直带着她反而麻烦更多。

只是他给她留下的这些回忆,对她来说铭心刻骨,如同一盘颜料打翻在黑白色琴键上,让人不可思议又如此震撼,完全无法淡忘,她真不知道是应该感激还是该感到悲哀。

迟嘉洋出国时,她和迟父迟母一起送他到青城机场,在安检口前大眼瞪小眼。

“那个,我走了哈。”

——迟嘉洋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人可能都不太擅长分别。

“走吧走吧。”迟夫人摆摆手,勉强地挤出一句,却也能听出她心中的千言万语。

来的途中她已经嘱咐了迟嘉洋一路,烦得迟嘉洋在车上哇哇乱叫,就差直接把耳朵给捂起来了。

最后一次转身回来,迟嘉洋深深地看了温惊竹一眼。

她穿着平日里的长裙,面容平静,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也依然看不见任何,包括此时站在几米之外的他。她可能都还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他突然觉得有点可惜,意识到自己也将很长时间看不到他的小竹子了,忽然想到难道他们之间就不用说些什么吗?

一路上都是他爸妈在说话,虽然其中他妈的话占据了足足95%,温惊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么一回想,自上次从青城啤酒节回来,他们已经十天没有说话了。

温惊竹听见迟夫人轻轻地说:“走吧。”

迟嘉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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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连载中响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