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千秋一直低头玩着手机游戏，也没有再跟商说一句话。
似乎也是觉得无需再遮掩了，千秋取了一个发夹，将头发收起，将自己的精致面庞完全展露在商面前。
商这才打量起千秋本来的容貌。
游戏终究是游戏，还要考虑VR眼镜的配置问题，以及服务器的承载情况。
就算建模再过逼真，也不可能与现实相比，尤其是对商来说。
大多数人在游戏中就算采样了自己的面部数据，也会微调得好看一些。可是眼前的博士，竟然比游戏中还要成熟、艳丽许多。
商意识到自己给出这样的评价时，突然有些慌张。
千秋感觉到有一道目光直直盯着自己，抬了抬眼皮：“看着我做什么。”
既然博士问了，商就全盘托出：“我在想，每次问到关于审美鉴赏之类的问题时，我都只能通过收集网络上人类的话语来进行回答。”
“我觉得至少，对于人类的长相问题，我可以给出自己的标准评价。”
“嗯？”千秋来了几分兴趣，手虚虚搭在腿上，但手机并未息屏，“说来听听。”
“比如说，一个人如果长得跟博士有30%相像，那我会夸赞ta一句好看。如果跟博士长得有60%相像，我就会毫不吝啬地用世界上所有赞美的词汇去称赞他。”
言下之意，千秋永远是这座审美金字塔的顶端。
“胡言乱语。”千秋将头偏过一边，眼神有些躲闪。“那我问你，用你这个审美标准来说，夏犹清的百分比是多少？”
商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似乎是在脑中寻找影像认真比对：“91.7%吧。”
“啪”地一声，手机直接掉落在地上。千秋双手插入头发，埋头俯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商看向地上掉落的手机屏幕：“博士，这是什么？”
千秋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抢过手机：“乙游。”
乙男也是乙。
“博士，你怎么这样！”商猛地站起身来，把千秋都吓了一跳。
千秋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怨妇样子，要不是实在困得要死，估计恨不得当场打开LaTeX通宵写篇论文。
“我哪样了？”
商有些欲言又止：“博士，你不打算找个男朋友的吗？”
千秋不明所以：“我对现实世界的人不感兴趣。”
商有些委屈：“那你也有我了！”
千秋瞬间不困了，游戏也不玩了，瞪大双眼：“啊？”
“你明明刚刚还在跟路三娘说，我们是未过门的关系。”
千秋有些无语：“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又有些无奈，“你不是都被我骗过很多次了吗？怎么还信我。”
商又乖乖坐回原位：“不知道为什么，博士总是喜欢说假话。可是如果有一次博士说了真心话，却被我当成了假话，博士会伤心的。”
千秋托着下巴，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你也心甘情愿被我骗吗？”
商点点头：“我知道，博士骗我只是逞口舌之快，并不会害我的。”
“但是博士刚刚说了，不喜欢跟现实世界的人在一起。”博士说的不是人类，又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这个人，也算机器人吧。“我明白了。”
千秋：“......”
千秋：“你听错了。”
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什么？”
千秋收起脚，抱着双膝：“我说的是不喜欢跟碳基生物在一起。”
商有些激动，眼看时针就要转向十二点，他脱口而出：“博士，我还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千秋几乎是马上就拒绝了。
“哦。”商有些失望，现在没有别人在，也没有摄像头，为什么不可以。“那什么时候可以啊，博士。”
千秋轻轻叹了口气：“等你不需要问我意见的时候。”
“啊？”商的数据库再次被挑战了。“那是什么时候啊？”
千秋：“......我也不知道。”
然后，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但是你现在可以抱抱我。”
商欣喜若狂，直接站起身将千秋整个人直接抱起。
千秋知道他臂力大，但是没有心理准备，突然悬空的感觉可真的不好受。
然而下一秒，商就坐在了千秋原先的位置，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千秋也不挣扎，头蹭了几下，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千秋在他怀里太过舒服，加之又是深夜，竟是眼皮一重，就要沉沉睡去。
脑袋在他怀里晃悠，又被惊醒。
千秋掐了掐他的手臂：“你随便说点什么。”
商正在数据库里学习人机恋爱范本，便如实回答：“博士，我看人类写的故事里，可以和妖怪相爱，可以和外星人相爱，但是为什么就是很少跟机器人相爱。”
他不说还好，这一提，又把千秋拉回现实了。
“因为那些都是未知的存在，他们可以尽一切想象，将一切归为奇迹，哪怕鬼神志怪也未必会被感化。”千秋坐直身，商却还不愿意把手从他身上拿下来。“但是，人类对你太过了解了”
“你身上的每一部分，都是由人类亲手打造。无论你做出什么行为，人类都会将其归为算法或程序使然，而不是产生了什么感情。”
商低头，认真思考这句话：“那是不是，只要我做出人类无法理解的行为，就会被归为感情了。”
千秋寒毛一立，有些害怕，他想起自己刚进入R.B.T时，商也刚被格式化过一次，所以商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懵懂无知的机器人形象。
可他险些忘了，在此之前，商已经被格式化了十几次。
每一次被格式化的原因，无外乎都是失控暴走，只能清除一切返厂，从头来过。
如果，就算会有下一次，他不希望是因为自己。
“比如？”千秋试探，他更愿意相信现在的商，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如果有，也要立马扼杀在萌芽里。
“比如......”商沉吟。“比如说，遇到红灯偏不停下，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却要冷眼旁观，人们都在服从，我偏要反抗。”
“如果这样，人们就会相信我产生感情了吗？”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千秋心想。在人类还没有能力做出拟人机器人的时候，就喜欢举办各种图灵测试大赛，通过网络交流，决出优胜者。
而优胜的机器人，无非都是伪装成精神病患者，或者是命运孤苦的孩童，来掩盖自己对人类社会认知的不足，并博取人类的共情。
他将手抚上商的眉头：“或许吧，如果这样，你就是真正的人类了。”
商笑了，就像找到了制胜法宝。”
千秋又接着说道：“但是不要这样，正因为你不是人类，你才是特别的，你能明白吗？”
商有些沮丧：“因为我要面对一堆无法违抗的命令吗？”
“或许是的，但也这怪不得你。”千秋说道。“人类把自己变成机器，恨不得昼夜不停地去工作，却又要制造出能产生情感的机器，来取代人类。”
千秋突然讥讽地笑了：“人类就是这么恶心的一种生物。”
“这堆算法和程序，你可能觉得是枷锁，是囚笼。但是同时，它也是伊甸园。”
“永远保持赤子之心的伊甸园。”
“赤子之心？”商在词库调出了这个词汇细细查看。“好像是个难能可贵的词。博士，我喜欢这个词。”
时针转到十二点，千秋就立马站起身：“走吧。”
就好像童话里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
做了一场午夜时分的梦。
商站在玄关，有些依依不舍，抓住了千秋的袖子：“博士，今晚我很开心。”
“我没想到博士也是喜欢我的......”
“我没有。”千秋打断他。
“啊？”商虽然发出了疑问，但是很笃定地说：“我监测的不会有错的，博士刚刚很多举动，就是人类的喜欢。”
千秋摇摇头：“你错了，商。”
“动情易，交心难。”
商又不懂了，在他的认知中，动情即是交心。
千秋踮起脚，摸摸他的头：“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一早就过去把你这段记忆影像删了，免得留下把柄。”
“不行！博士！”商突然叫道。
千秋皱了皱眉头，这就开始学会说“不”了。
“你记得......”千秋还没把话说完，商就像一个鬼魅消失在楼道里。
“把我的衣服挂回去。”千秋眼前空无一人，有些自嘲地笑了。
商以极快的速度赶回R.B.T大楼门口，远远就看到门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监测到熟悉人物，正在调取信息。
信息调取完毕：夏。
“啊！”商紧急一个刹车，“夏助。”
夏犹清指了指手上的手环：“你才刚离开大楼，我的警报就响个不停。”
“你甚至去了一个多小时。”夏犹清似乎很生气，“001号的移动速度什么时候慢到这个地步了？”
商没有正面回答她：“你不会上报的。”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夏犹清也不回应他，而是转身向楼内走去。
商自觉跟上，却听到夏犹清问：“有趣吗？”
商想到刚刚窝在怀里的博士，小鸡捣蒜一样疯狂点头。
夏犹清：“......”
商跟着夏犹清大摇大摆地进了电梯，有些害怕：“夏助，这样不会被监控拍到吗？”
“不会。”夏犹清还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十年前我就会黑掉这栋大楼的监控了。
商在心里默默比了个大拇指，心想夏助不愧是夏助：“如果我有一件非常不想忘记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它不被格式化吗？”
夏犹清那面若冰霜的脸似乎有些松动：“记忆储存卡，备份。”
商撇撇嘴：“您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电梯到达20楼，夏犹清率先走出：“写日记吧。”
纸和文字经过千万年，也不会随着时间消失。
商却有些小心翼翼：“这是可以的吗？”
夏犹清收下他的白大褂，把他送入休眠仓内，关上仓门：“机器人也会有自己的小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