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不知道夏犹清哪来的力气，把商从休息室一路拖到实验室，又塞进休眠仓里。
或许在这十年间，已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了。
甚至还能给他一个小毯子，打了杯热水，就好像对待一个案发现场的受害人一样。
千秋看着她那张脸，只淡淡回了句“谢谢”。
夏犹清却像外界所说那样的冷漠，在他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后，看了眼手表：“休息够了吗？”
人们向来是不会责怪机器的，如果机器出了问题，那一定也是人类犯了错。
千秋有些心虚，脱下小毯子叠好，夏犹清看他无碍了，便转身要带他去实验室的一个角落。
“我以为你在这里做了三年研究员，好歹这点安全意识还是要有的。”夏犹清指向角落一个按钮，用硬化玻璃盒子层层罩住，但是研究员们只需把手掌放上去，顷刻间就能打开。
毫无疑问，那是用来强行控制机器人的装置。
而且专属于商。
“别的研究员值班时，都恨不得睡在这个旁边，生怕出什么意外。”夏犹清似是有些头疼，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倒好，不仅放心在休息室里睡大觉，还跟这栋大楼的头号危险人物待在一起。”
可余千秋并不觉得她在指责自己，却好像是要借着这个由头，要自然地说出什么一样：“毕竟这类控制装置要是毁掉了，那R.B.T的所有机器人，可是能在朝阳城畅通无阻，随性而为。”
余千秋看着她，话锋一转：“夏助，您也知道，科学都是在前人的工作基础上改进的，商哪怕作为一个最高级人工智能，也不例外。”
“我想问的是，赋予了商这堆研究数据的那个机器人......当初会想逃出这栋大楼吗？”
夏犹清安静了很久，似是在寻找最恰当的答案：“机器人一旦产生了感情，就会出现自我保护意识。”
“如果没有情感的话，也许不会吧。”
商在休眠仓中再次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次日早上了。
余千秋站在他面前，做了个口型：“你还好么？”
商低头摸着自己的脑袋，只是点了点头，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人类更害怕的一点，机器人开始学会伪装自己的情绪，并学会了隐瞒。
千秋不知道夏犹清有没有跟袁老师上报昨晚的一切，但也许这一切正是袁公甫想要的结果。
如果正如商所说，他的实验目的就是可以完美地模仿人类，那么或许这次实验，真的会成功。
但是千秋却不想看到。
千秋突然有种很可笑的想法。
人人都以为实验品是机器人，其实人类早就成了这场实验中的一环。
等到再见面时，是在《南柯》中。
商睁眼时，自己已经不在落霞岛主房中，而是庄园中的不知哪个角落。
躺在一地散落的傀儡关节上。
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块关节，眉头紧皱。
“怎么？为你的同伴感到伤心吗？”商抬头看起，千秋就坐在不远处，环抱双膝看着他。
商没有回答他，又将那块关节放回原处，低头垂眉，像是在祷告。
千秋突然“呵”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讽，但至于嘲讽的是谁，就不知道了。
“你不会是对她产生了感情吧。”千秋自己都察觉到有些话不该说出口，可他还是要说：“你是机器人，她是AI，也算得上是天生一对。”
无形之中，在他和商中间划下了一道鸿沟。
商摇摇头：“我不会对AI产生感情......”
千秋咬牙切齿，转过头：“那难道，你对人类就能产生感情吗？”
几乎是等到他手都撑累了，商还是没有说话。
千秋这才发现不对劲，赶紧上前：“喂，你怎么了？”
商就像没有感情的机器，缓缓转过头，看向他，过了片刻，眼神中才像是重新有东西流动起来：“我在思考你刚才那句话。”
千秋：“......那你思考，分析出什么结果了吗？”
商摇摇头：“我没有心，要体验人类话语中的真实含义，还是太难了。”
“胡说。”商看向千秋，千秋状似无意，但却起了身向水晶宫的方向走着，“你知道你是由多精密的仪器构成，拥有多么高速的运转能力吗？”
“能把你思考到宕机，也是一种拥有心的表现吧。”
等二人到了水晶宫附近时，门前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这是在干什么？”千秋无法从一群乌压压的人头中窥见一二，下意识想求助商，却又拉不下这个脸。
门前另外一块空地上，一群江湖侠客正将一张白纸架在火上烤，然后又用各种液体去泼它，又架在火上烤。
千秋走过去：“这是在干什么？”
来人见是魔教左护法，本是不愿搭理。但其中有那么几个对他不熟的，有问必答道：“那水晶宫上了密码，打不开大门。唯有门前好好放着这张白纸，大家都猜测密码就在这上边呢？”
千秋抚摸着下巴：“所以说，你们是在打算让这张白纸上的文字显形？”
那人点点头。
可千秋却觉得若真的是袁公甫设下的密码，不会玩这么小儿科的把戏：“那输密码的，是个什么东西？”
那位侠客还是乖乖答道：“说来也奇怪，就是一个普通的键盘，一看就是给玩家解密的。”
键盘？白纸？
也难怪这群人在想办法对付这张白纸，说不定以为往上一盖，在键盘上的某些键位就会有黑点出现。
千秋转身看去，商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看着眼前那群一个个试密码的人。
“喂，你看出什么了吗？”千秋走到他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被商反手抓住，千秋试着挣脱了几下，然而无济于事。
“博士。”商开了口，同时又在他的手上掐了几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试密码通常只考虑数字和密码的组合，至多再加个特殊符号呢？”
千秋不明白这有什么：“那不然呢？键盘上还有什么能用，总不能输入crtl键，alt键吧，密码又不能识别......”
键盘......白纸......
千秋突然明白答案了。
他冲到人群后方，大喊：“让一让！让一让！”
然而，前方讨论得热火朝天，并没有人理会他。
千秋气得直跺脚，在地上随手捧起来一抔土：“让开！魔教妖人要下毒了！”
前方有几个人回头看他，手中高举着不明粉末，吓得是惊恐万分。
千秋试探着向前走去，果然，众人很自觉地让出一条大路来，生怕沾染到他手中的粉末。
但当他站到密码盘前方时，又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好奇凑上来看。
千秋走到那个键盘前，按下了空格键，空格键，空格键。
当他按到第七个时，前方“轰隆”一声，水晶宫大门缓缓打开。
众人皆被眼前景象一惊。
宫中铺设了一个巨大的八卦阵，目前看来并未加持任何阵法。
而前方，一个“人”手上绑满了各色各样的绳子，绳头另一端连接着另一个“人”的四肢。
看起来就像人类操纵着傀儡。
“看起来就像傀儡操纵着人类。”商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旁。
千秋被这完全相反的发言吓了一跳，但又转念一想，自己是从人本位出发的，而商是从机器人本位出发得出的结论，倒也没错。
当然，也有可能是听过了钢琴家的故事。
因为眼前，无论哪个是傀儡，哪个是人，长得都与那琴师傀儡和白影一模一样。
千秋和商站在最前方，正准备走进宫中一探究竟，却被一个签筒挡住了去路。
“这是什么意思？”千秋伸手覆在签筒上，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当商的手覆在签筒上时，自动生成了一支木签化在他掌中。
“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千秋探头看去，听着商一字一句地念出签文。
“这能叫签文？”商只觉得这其中谜团实在太多。
千秋却闭上了眼，口中缓缓说着：“......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千秋睁开眼，看向这签上：“怎么还有数字？”
更奇怪的是，这数字不是用中文写成，而是日常生活中所见的阿拉伯数字。
还是只会出现在电子屏上，方方正正的那种形式。
但又这是个木签，不是电子屏，只能说是游戏制作组刻意为之。
一旁许多人也尝试触碰签筒，什么反应也没有，想试着闯入宫中，前方又好像有一个结界挡住了。
千秋略加沉思，看着已经成功走过去结界的那几人：“莫非，要中了那琴弦的人才可通过？”
他这话一出，水晶宫门前人瞬间少了大半，都是奔向桃花林去了，看看还有没有残余的琴弦。
路三娘此时也走到了他身旁，因昨晚也中了琴弦，故而掌中也有一支签：“那这签又是做什么的呢？”
“这倒不难。”千秋自信负手。“签文倒没什么意义。”
他伸手向宫内一指，“八卦”，又拿过商手上的签文，“数字。”
然后一摊手：“这就是八进制啊。”
在场剩下人齐齐愣住，一副你说的每个字我都懂，可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的表情。
“哎。”千秋似是很沮丧地扶着额头，“我还以为这是个数学常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