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没有灯光,只有屏幕的反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游焕坐在正前方,双手交握,盯着画面里自己的角色一步步被压制,像看着一场不愿承认的回忆。
钟可彬没有骂人,他只是把问题一帧帧地指出来,冷静得像一把刀。
“这里,give你看,你野区刚刷完,队伍就集结打龙,你第一时间犹豫了一拍。”
“下路的呼应慢了,导致支援断档。”
“zip……你那波闪现,赌得太急。”
游焕没有辩解,他知道。那一瞬他根本没想太多,只想搏一个翻盘的可能——但现在看,完全是误判。
“你们不是没打出东西。”钟可彬声音低了些,“只是还不够。”
“我知道这话你们听腻了,但比赛不会等你们慢慢变好。”
没人说话。
赵天泊忽然闷声道:“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版本的打野节奏?”
何必一脚踢了踢他:“少来。”
赵天泊没接话,只是靠在椅子里,把帽檐压得更低。他是真的在怀疑。他一直是节奏点,但这次,是他带崩了节奏。
游焕也在怀疑。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他以为自己已经在慢慢掌握指挥的节奏,也以为配合有了进步,足以顶住一个系列赛的压力。但现实不是这样。每一个细节都能撕裂整个局势,每一个“以为”都成了滑向失败的伏笔。
他没说话,但手却紧紧捏着一支笔。
他们不是没努力,只是这次的努力,输了。
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了“已经足够好”的幻觉。
复盘结束后,队里没有再组织训练。所有人都被放了半天假,名义上是“调整”,实则大家都清楚,就是需要散开冷静一下。
游焕没回房间。
又在走路,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围着阮见木的小区转圈圈。
来都来了。
游焕敲开了阮见木家的门。
“你怎么来了?”阮见木问。
“你不欢迎我?”游焕反问,声音低,像刚睡醒,又像刚醒过来的那种疲惫。
“你不是应该在训练基地?”
“今天放半天假。”
“你心情不好。”
“嗯。”游焕很坦白地承认了,坐到沙发上,把外套脱下来丢在一边,就好像他不是第一次来一样,“被淘汰了嘛,信心没了。”
阮见木没说话,只是给他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
游焕没动水,他盯着阮见木,好一会儿才突然问:“你还信我能赢吗?”
“信。”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你为什么还是,从一而终?”
阮见木:“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信不信你了?”
“不是在意。”游焕盯着他,“是好奇。”
“……我也不知道。”阮见木靠到沙发另一侧,语气没起什么波澜,“就觉得你能赢。”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游焕低笑一声,想到了那个最为俗套的原因,“比如——你喜欢我?”
“……不喜欢。”他拒绝得很干脆。
“我救过你?什么小时候救你一命、长大以后你默默报恩的剧情?”
“别咒我。”
“你是我粉丝,还是毒唯?”
“毒唯是什么?”
“就喜欢我一个,不喜欢其他选手。”
“不是,国外那个poke我也很喜欢。”
“你不会是算命大师给你算过,说你得帮我我才能保富贵。苟富贵勿相忘啊!”
“真是越来越离谱了。”阮见木把头靠回沙发靠背,“你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确认你是不是疯了。”
“然后呢?”
“发现你真的疯了。”
“嗯。”阮见木淡淡回应,语气还是一贯的平,“那你是不是可以回去训练了?”
游焕没有立刻接话。他坐在那里,双手插进口袋,眼神有一瞬间落空。
“……再坐会儿。”
屋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风吹树枝的声音,还有楼下不知道是哪家的音乐声。
游焕忽然说:“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吗?”
阮见木眼睛望着天花板,“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信?”
“嗯。”
游焕低头笑了笑,轻轻踢了踢桌腿。
“真不讲道理。”
他对这种不讲道理的信任,感到安心
“……谢谢。”
阮见木没有回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回应,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等到走出阮见木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路灯一个个亮起来,风也有点冷。
游焕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没什么消息。队友的群聊停在了下午的最后一条“晚上训练不安排了,早点休息”。
他没有回消息,收起手机,往训练基地走。
带着耳机,耳机里没放音乐。
有很多画面反复掠过:比赛失误那一秒、观众席的倒吸气、队伍输掉后短暂而死寂的语音频道……还有今天下午复盘时赵天泊说的那句:“好像我们都太怕输了。”
他也怕。
怕自己状态不够、操作跟不上、指令下得太慢,怕他不再是FIS的中单。
可他脑海里,还有阮见木。
阮见木说:“我不知道。”
但就是信。
这种信任没逻辑、没解释,也没承诺。但他知道,只要他回头,只要他不放弃,那个人就一直会站在那里。
不是掌声,也不是鼓励,是锚。
不是说“你一定能赢”,而是说“你输了也没关系”。
他轻声说:“我还想再打一场。”
走到了基地门口,游焕把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最新的赛程推文。
春季赛第一赛段结束,积分榜公布,他们排在第八。
排名前六的队伍直接晋级春季赛季后赛主阶段;
第七至第十名进入“资格附加赛”,通过复活对决争夺最后两个晋级名额;
每个队伍只有一次败者淘汰权,输了就彻底结束春季赛征程。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
——还有一场。
FIS是第八名,刚好卡进复活阶段的门槛,队员们却没有谁真正高兴起来。像是拖着一口气吊在线上,谁也没把这“重新开始”当成真正的机会。
但游焕不同了。
复盘会议上他依旧安静,手指搁在鼠标上,只是轻轻敲着外壳,动作有些出神。
赵天泊看他一眼,低声问:“你没事吧?”
游焕摇头:“我想打一场。”
“什么?”
他转头看赵天泊,眼里像是没有风的深海忽然动了一波浪。
“我想认真地,再打一场。”
说完,他低下头,语气带着一种久违的稳。
“别只想着不要输,去想怎么赢。”
赵天泊怔了几秒,接着“哧”地笑了一下,压得很低。
会议继续推进,教练开始调整BP策略,田瑞文的手指重新刷开对线数据;陈思源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上路打团的复盘,然后点了点头。
这支队伍,仿佛又慢慢收拢了散落的线头。
像是一条船在沉海边缘摇晃了很久,然后突然有谁把锚稳稳抛进了水里。
它还可以回航。
基地的灯是晚上一点关的,但那天凌晨两点,战术室里还亮着光。
“这波就卡到‘5分45’,如果对面继续四包下你就别吭声,让我去吃塔血,hook等我标记再拉。”
“我们团战不缺输出,现在怕的是你被瞬秒,fate这波要拉出时间差。”
“理解。但我建议上路开双TP的窗口别放弃,给到circle过去那一套‘1-3-1’的思路还在。”
游焕坐在白板边上,笔在手里旋了几圈。他抬头望了一眼赵天泊,又看看对面的田瑞文和陈思源。
“这波,我们赌不赌?”
几秒沉默,赵天泊笑了一声:“赌了。你说压线就压线,你说拖到后期我也认。”
田瑞文揉了一把头发:“我配合你。”
陈思源点点头:“我打慢一点,别冲。”
教练没有接话,转头在战术板上圈了一串小字,又把旧战术的推演流程擦了个干净:“那就换,直接启用Plan C。”
FIS从来没这么“听话”过。
不是乖,而是……他们真的开始信了。不是盲目信胜负,而是信彼此能成为彼此的“计划”。
这信念冷静,但有劲。
第二天早训开始前,游焕第一个走进训练室。没人催他,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坐下戴上耳机。
对面陈思源进来,看了他一眼,没说早,只道一句:“昨晚复盘你说得对。”
游焕回头,眼里没什么得意,只点点头。
赵天泊走进来时,看见那两个人都已经坐定,田瑞文还在调鼠标,眼圈还有点红——谁也没笑他,他自己也没躲。他低头点开一个新建的战术演示文档,说:“昨天那版BP我在训练服试了三局,我有点新想法。”
训练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
不是沉闷,而是——所有人都把目标埋在心里,像猎人那样埋伏,而不是像赌徒那样嚷叫。
这就是复活的第一步。
不是去找谁拯救,而是你自己先要站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