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进林场里面便能看见几排低矮屋子，再朝里能看见一二层楼阁。仆役们将马车安置到门房边上，扶着自家主子下来。这边朱力正忙着往木箱子里塞他家少爷的吃食，一转眼便看他家少爷又跑到大小姐那边去挑事儿了。
马车里紫英拿出遮面给高婉清戴好，又从箱笼里翻出深色的毛裘披风小心的披在她肩上，系好肩带不让外面的风吹到一丝一毫。高婉清垂着眉眼一直没说话，任由紫英给她穿戴衣物。
“小姐，待会儿还是直接去知行楼那边吗？”
高婉清摇摇头，抬起眼看着披风上绣着的一角青竹花出声：“今日先去伐木场。”
紫英一听便笑了：“也是。他既要来林场那便要看个彻底的。伐木场才是林场。”高婉清听了没再说话，紫英还想说些什么哄她家小姐高兴一下，外面朱力已经来催促了。
高遒毅坐在荀三特地寻来的八仙椅子上手里端着只茶碗，转着茶盖撇去浮在上面的少许茶沫。前面朱力站在马车旁边高声嚷嚷，说着大小姐怎么还不下来，莫不是藏着掖着不想带他家少爷参观林场不成？
高遒毅越听越满意，要不老太太说他打小机敏呢。看看他眼光好的，这选的奴才都是万里挑一，说的话都在他心坎上。前有一为了他差点被打死的忠心奴才，后有这宛如蛔虫般知晓主子心思的仆人。高家林场交给他，那是他应得的。高遒毅环顾四周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嘴角笑容都要克制不住，待他爹把林场交给他，他一定做出一番大事业教他爹刮目相看。
高婉清扶着紫英刚下马车便正对着一脸痴笑的高遒毅，心里嫌恶几分撇开眼不去看他。只领着紫英径直往山上走去。朱力在外头喊了半天见这主仆二人下马车也不招呼就先走，赶紧去叫着自家少爷赶上去。
林场除了看事的地方，其实地颇大。自太行山脉最高峰一分为二，东边归于柏家。林子较疏采伐木材并不多，倒是偶尔开山采石有些收获。西边属高家，林子排列密而有序，木材多是以林场西为主。高婉清便是去的林场西伐木场。只这伐木场向来是砍到哪算到哪，距离看事处还有好些距离。
紫英背着箱笼跟在她家小姐后面，走着走着嘴角往上提。她跟着她家小姐来林场已经三四年了，每日上山下山早就习惯了徒步攀爬。今日那废物少爷第一次来伐木场，山路险峻不便抬轿子，想来今日是要吃尽苦头了。
果然，后面跟着的朱力正费劲的搀扶着高遒毅肥硕沉重的身躯艰难地向前走。高遒毅早就被这山路给治服了，已经绝了登山前将高家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心思。反正高家有他的好姐姐，到时招个赘婿回来还不是接着给他高家干活。他只管明面上的大方向就好了，左右高家就他一个独苗苗，想他爹是绝不可能让高家绝了后的。
高遒毅越想越有理，给自己劝安心了。见前面主仆二人走的已经快看不见身影，便拉着朱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地休息。反正他是一步路都爬不上去了，到时候让朱力去打听下伐木场有些什么，回头向他爹汇报一下就成。
前面高婉清迎着山里还带着寒意的凉风越爬越有劲，每一次吸气抬腿向上再登高一步后的呼气都带着惬意和力竭后的舒爽之感。等爬过一个小山坡到了二人常来的一块平台后看着眼前壮阔遥峰的太行山脉风景，只觉得这几天受的浊气都被风全部带走了。
她上前一步站在石台的边缘张开手臂，迎面吹来的风猛地灌来鼓起披风宛如一只振翅而飞的鹤鸟，抬起下巴闭上双眼似乎下一秒就要跃下高台成为山间来去飞翔的鸟雀一样。紫英在后面看着心中一紧，只她也没向前只站在石台下静静看着。她知晓小姐心中苦闷，心中想着盼着若有一日世间女子能真如山间鸟雀那般自由便好了。
紫英取出箱笼中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以供取用，主仆二人在石台上稍作歇息。
最为难登的山路便是石台前的小道，待过了这石台剩下的便都是能供运材车通行的平坦大路。若要跟着运材车走大路也能进伐木场，只是需要绕路费时些。往常里紫英她们都是走的小路，今日领着高遒毅走小道很难说没有其他心思。
二人沿着大道一路下山，渐渐的能看到木制的运材车由着驴子骡马拉着走。一车一车的木材被运往山外，再经由运河去往大地四处。每车前面的车辕上坐着位赶车的杂工，远远看见二人就高声喊着打招呼。高婉清也挥着手回应，脸上带着笑。紫英跟在后面时不时的嘱咐一两声下山注意安全，切莫着急赶车加速发生意外危险。那杂工也笑呵呵的连连点头回应，再扬着鞭子一路往山下去。
紫英回头看了几眼，直到那车转弯看不见了才转回头笑着说：“小姐，这个月新发了寒服下去，大家看着都很高兴。”
高婉清点点头，拎起裙子跨过一小块挡路的短截横木：“今年春天来的晚了些，新寒服上山下山总归能让大家好过点。”
“也是，往常这时候早就穿春衣了，哪还像现在这样冷的。”主仆二人一路边走边说，聊了许久直到渐渐能听到嘈杂的人声，伐木场到了。
眼前出现一块平坦场地，几辆运材车杂乱的排在边围等候。一些光着膀子的高壮工人正抡着斧子一下接着一下的砍树。几人合抱的大树很快就在你一下我一斧头的轮流动作下躺在地上，下一秒就有拎着砍刀的杂工上去把周围的零散树枝除去。然后整棵树又被一种人力车从中截断变成长度约等的木材，经由几名专门抬木材的壮实工人运到运材车上。每一步都井然有序，时不时大家一起吆喝几嗓子聚力一齐动作，很快参天大树变成平整的木材。
高婉清在一旁看着一棵树变为修整好的木材被运上车，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有相识的工人见到她便叫声大小姐，笑着打个招呼。紫英便从箱笼里面拿出早已准备好纸包着的点心分给工人，众人领着点心四散围着坐下就地休息。
人群里走出一个敞着外衫的青年，他腰里别着块深色的木牌，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到了近前旁边有人挤眉弄眼指着他敞开的外衫，他低头一看才恍然大悟然后脸色爆红赶忙背过身手忙脚乱的系好外衫。黄侨两手背到身后使劲擦了擦，然后走上前双手作揖对着高婉清拜了拜，脸色有些局促的说：“大小姐，您来啦。”
高婉清笑着点点头，声音和煦：“辛苦你了，黄队长。”
黄侨摸摸脑袋眼睛四处乱飘，腼腆一笑：“大小姐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他像突然想起什么，随手拉过一个靠在车辕上的马夫将人拉到跟前，指着他身上穿着的新寒服高兴地说：“还没谢过大小姐给咱们发了新寒服。今年开春来得晚了点，大家伙儿说真话早晚进山下山都凉的很。如今有了新衣服，少受好多罪。我们都想谢谢大小姐。”他说完，又深深俯下身朝着她鞠了一躬，众人也都效仿着站起来俯下身道谢。
紫英紧紧捏着箱笼的背带，看着周围道谢的人喉间有些哽咽。她家小姐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高家主怎么就不能是她家小姐。
高婉清抬起双手扶起黄侨，朝着众人也做了个还礼沉声说道：“高家林场是大家的功劳。女人家心细，这些都是小事。伐木危险，还请大家平日里上工多多小心，想着家中妻儿老母，切莫冒进急工。”
黄侨拍了拍胸脯打着包票：“大小姐尽管放心，如今只要林场在我黄侨手里一天，就绝不会出事！”他说着，又面向众人朗声喊话：“大家平日里干活都小心仔细些，林场干活都是力气事儿，大家抡起斧头来都要小心点。左右瞧着眼，可千万别伤到人！”
众人都笑着应和，有人笑他是个管事婆。大小姐一来他就像个开屏的孔雀四处展示自己的场子，不知道的以为是他自家产业呢。这话一说直将他闹了个大红脸，佯作生气瞪了那人一眼。挥挥手四散吆喝人群赶紧动起来上工，众人这才散开。
黄侨颇有些不好意思，他这脸上的红晕上了脸就没消下去过，一直低着头说话：“大小姐别听那些人乱说，那些人皮子痒了平日里闲得慌嘴皮子上下乱翻瞎讲一通。您跟我来屋里去，这几天出车的记录都写好了，这就拿给您看。”
说着黄侨便打头领着主仆二人往高地上一处小木屋子那里去。每日里运材车进出都要走木屋前过，在车身上一块木牌子上刻一道深痕再用丹朱刷一下就代表今日出车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