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冬,碎雪压折了冷宫的梅枝。
萧云琅蜷在漏风的偏殿里,数着瓦缝间漏下的月光。十二岁的皇子瘦得像把枯柴,中衣下隐约可见青紫的掐痕——那是三日前被太子按在冰面上留下的。喉间泛起铁锈味,他舔了舔开裂的唇角,把半块硬如石头的饽饽塞进怀里。这原是膳房喂狗的粟米饼,被他偷来当了三天口粮。
“七殿下又装哑巴?”殿门突然被踹开,掌事太监提着灯笼晃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满脸横肉的嬷嬷。灯笼光掠过墙角发霉的稻草堆,照见小皇子腕间未愈的烫伤——那是嬷嬷们用香炉灰烙的“规矩”。
萧云琅沉默地往后缩,脊背抵上冰凉的砖墙。三更天来寻晦气,定是太子又输了骑射拿他撒气。果然嬷嬷一把揪住他头发,腥臭的唾沫星子喷在脸上:“太子爷的玉佩丢了,偏有人瞧见往冷宫跑!”
头皮传来撕裂的痛,他被迫仰起头。房梁上悬着的蛛网簌簌震动,落下一缕积灰。那蛛网是他去年就盯着的,里头困着只通体碧绿的螳螂,此刻正被蛛丝缠住镰刀般的前肢。
“搜!”
箱笼翻倒的巨响中,萧云琅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咳嗽,咳出几点血沫子溅在嬷嬷裙角。老妇人尖叫着后退,仿佛那血带着瘟病。少年趁机挣开桎梏,从枕下摸出块羊脂玉佩——分明是太子昨日赏给舞姬的定情信物。
“公公且看。”他将玉佩举到灯笼前,指腹摩挲过背面“景琰”二字,“这般要紧的东西……”话音未落,玉佩突然脱手坠地,“啪”地碎成两半。
满室死寂。
掌事太监的脸在火光里扭曲成恶鬼相。萧云琅知道明日又该挨板子了,或许会被按进结冰的荷花池。但这些都比不上此刻的快意——他盯着地上碎玉,恍惚看见太子暴怒的脸。
“作死的孽障!”嬷嬷的巴掌裹着风声扇来。
萧云琅没躲。
“砰!”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殿内忽起狂风,灯笼“噗”地熄灭。月光如银浆倾泻而入,照见门槛处立着的身影——玄色大氅上金线绣着星斗轨迹,来人的银发比雪色更冷。
“本君的人,你也配动?”
声音响起的刹那,嬷嬷的手腕诡异地折向背后,白骨刺破皮肉。惨叫声中,萧云琅看见那人抬起手,指尖凝着一点幽蓝火光。光影摇曳间,他认出那是钦天监古籍记载的“天道雷纹”。
“玄霄大人!”掌事太监瘫跪在地,“这、这是冷宫罪奴……”
银发男子轻笑一声。萧云琅忽然被无形之力托起,破烂的衣领被修长手指勾住。他被迫仰头,对上一双比寒潭更冷的眼睛——那瞳孔里浮动着星图,仿佛藏着整片苍穹的重量。
“想当皇帝吗,小殿下?”
雪从破瓦间漏下来,落在萧云琅睫毛上。他想起母妃被白绫勒死那晚,也是这样细碎的雪声。女人悬在梁下的绣鞋晃啊晃,鞋尖珍珠沾着血,像天道俯瞰众生的眼。
“想。”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我要他们死。”
玄霄的指尖抚过他眉心血痣。剧痛中,那颗朱砂痣竟化作龙鳞纹路。萧云琅在眩晕中抓住对方袖角,大氅上星斗突然流转起来,他看见无数画面闪过:自己挥剑斩下太子头颅、金銮殿上群臣跪拜、最后是玄霄的手贯穿自己胸膛……
幻象消散时,钦天监的晨钟正好敲响。玄霄的身影在曦光中淡去,唯有余音绕梁:“明日寅时,梅树下见。”
萧云琅踉跄着扑到窗前。院中那株枯梅竟开了花,血红花瓣落在雪地上,像泼天的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