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琥珀囚笼

冰冷的玻璃杯壁,像情人的吻骤然化作寒铁,死死地贴合着我的掌心,贪婪地汲取着我体内最后一丝温度。那点可怜的、来自橙汁的虚假暖意,早已被指尖涔涔渗出的冷汗彻底吞噬、湮灭,只留下一片令人不适的、黏腻的冰凉,如同某种软体动物爬过留下的湿痕,挥之不去。

我站着,像个被无形丝线吊起的木偶,僵立在宽敞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客厅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外,顾氏集团那栋标志性的摩天大楼,如同一柄淬了冰的、傲慢冷酷的灰色巨剑,蛮横地切割着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它投下的巨大阴影,不仅吞噬了半座城市的阳光,此刻更以一种实体般的沉重,沉沉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感。

而我,林晚,一个在二十四小时前还在为毕业论文熬夜秃头、最大的烦恼是食堂阿姨手抖的普通女大学生,此刻正魂穿进这本我曾经在宿舍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吐槽的狗血霸总小说《总裁的囚宠甜心》里,成了一个名字相同、命运却天差地别的恶毒女配。

手里这杯加了料、色泽鲜艳得像毒苹果般的橙汁,就是我那令人作呕的、注定悲惨的开场戏道具。每一秒的流逝,都像有冰冷的齿轮在我耳边无情转动,将我推向那个必须执行的、肮脏的剧情悬崖。指尖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我的血液,凝固我的骨髓,可内心的焦灼与恐惧却又让我如同被架在文火上反复炙烤,冰火两重天的酷刑,不过如此。

目标,是书里那位命运早已被作者用华丽辞藻和狗血桥段书写好的原女主,程未晞。一个被定义为柔弱、善良、单纯、眼里只有男主、等待被拯救也等待被虐的……标准小白花。

心脏在我这具陌生而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擂鼓,毫无章法地、绝望地撞击着,撞得我肋骨生疼,一阵阵发闷,几乎要呕出灵魂。更令人崩溃的是,一个毫无感情、如同劣质电子合成、带着刺耳金属摩擦音的声响,正在我的脑内进行着无限循环的冰冷广播:

“关键剧情节点:下药陷害女主程未晞。任务目标:使其在总裁顾言晟面前失态出丑,以凸显宿主的‘重要性’,推动感情线发展。成功奖励:积分100点。失败惩罚:永久滞留本世界,直至剧情自然终结或宿主死亡。”

那声音,像是锈蚀了千年的齿轮,在一个空荡的、冰冷的金属颅腔内徒劳地转动,每一次摩擦都带来生理性的剧烈厌恶和针扎般的头痛。

“自然终结或宿主死亡”。这几个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带来一阵阵眩晕。穿越过来这短短二十四小时,被迫接收的原主记忆里那些刻薄、恶毒、为博取顾言晟一丝关注而不择手段、甚至以此为乐的片段,已经足够让我胃里翻江倒海,灵魂都在颤栗。那些记忆像是肮脏油腻的颜料,被强行泼洒、涂抹在我干净的意识上,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被彻底玷污的恶心和窒息。

现在,这个该死的系统,却要我亲手把这杯加了不明料剂、肮脏的橙汁,递给我在这个陌生恐怖世界里第一个见到、却素未平生的、按照“设定”我该恨之入骨的陌生人?

一种巨大的、荒诞到令人发笑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深海巨蟒,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缠绕,收紧,几乎要捏爆它。胃部剧烈地痉挛着。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挣脱喉咙束缚、跳出来的心脏。鼻腔里充斥着的,是这栋顶级公寓里昂贵香薰刻意营造的虚假暖甜,混合着真皮沙发、名贵木材和某种金属清洁剂的冰冷气味。这是属于顾言晟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领地,每一寸空气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掌控和压迫,令人窒息。

我端着那杯沉重得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橙汁,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拽着千斤镣铐,走向客厅里那个坐在巨大沙发一角、几乎要被那过于柔软的昂贵面料吞噬掉的纤细身影。

她低着头,浓密如海藻般的乌黑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段过于白皙、甚至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脆弱脖颈。她正专注地看着摊在膝上的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精装书,侧影单薄得像一张被遗忘在窗边、随时会被窗外高楼间穿过的冷风吹走的旧纸片,透着一股易碎的、被世界遗忘的脆弱感。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很细,苍白得几乎透明,像初春最先融化的细雪。

“未晞姐,”我听到自己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带着原主林晚特有的、刻意掐得又软又腻、甜得发齁的语调,自己听了都起一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涌,“喝点橙汁吧,刚榨的,特别新鲜,补充维C。”我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杯壁,几乎要捏碎这冰冷的玻璃囚笼。杯壁上凝结的冰冷水珠滑落,沾湿了我的手指,带来一阵更深的、直窜心底的寒意。

她闻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停滞、凝固。

程未晞。

书里那个被作者用大量苍白笔墨反复描绘的、如同淋了雨的小白花一样柔弱可欺、天真到愚蠢、眼里心里只知道围着男主顾言晟打转的标准女主模板。

可眼前这张逐渐清晰、完全暴露在我目光下的脸——

苍白确实是苍白的,缺乏血色的肌肤透出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近乎病态的透明感,下巴尖尖的,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浸入骨髓的深深倦意,像是常年背负着沉重到能压垮灵魂的心事,不得安眠。

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与我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瞬间击碎所有既定标签的眼睛。

瞳孔是极深的琥珀色,像秋日暮色降临前、最深最沉寂的湖面,干净,澄澈,却幽深得完全不见底。里面没有我以为会看到的怯懦、闪躲,或者那种被作者刻意塑造出的、愚蠢的茫然和单纯,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死水般的、令人心悸的平静。然而,就在这片仿佛万年不起波澜的平静湖面最深处,我似乎窥见了一丝别的什么,一种极难察觉的、被无数无声苦难反复冲刷后沉淀下来的柔韧和……一种冷眼旁观的、近乎残忍的洞察。

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讨好,没有算计,甚至没有一丝面对“情敌”该有的、哪怕最微弱的敌意或戒备,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接收信号的、近乎漠然的安静,仿佛无论我递过来的是糖果还是砒霜,她都会用同样的表情平静地接纳。

她的目光掠过我的脸,似乎在我微微颤抖、死死捏着杯子的指尖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我感觉自己从里到外、从龌龊的意图到恐惧的灵魂,都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像是被一条无形的、冰冷的丝线牵引着,落到了她正下意识地端起旁边那只白瓷茶杯的右手腕上。

宽大的米白色家居服袖子因为她的动作而滑下去一小截,露出一小片白皙到近乎脆弱的皮肤。

而就在那纤细腕骨凸起的地方,赫然横亘着一道新鲜的、边缘还泛着狰狞红晕和细微水泡的烫伤痕迹,像一条丑陋的、盘踞的蜈蚣,狠狠地、张扬地烙在她过于纤细的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红,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灼伤了我的视网膜。

记忆碎片猛地带着原主林晚当时恶毒又得意的情绪,尖啸着扎进我的脑海——

昨天下午,就是在这张沙发上,原主林晚如何“不小心”打翻了那杯顾言晟吩咐她递给程未晞的、滚烫到冒着灼人热气的红茶。程未晞那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她瞬间疼得煞白、冷汗涔涔的脸,还有旁边沙发上,那个男人——顾言晟——那漫不经心扫过、最终却落在林晚身上、带着某种奇异赞许意味的冰冷眼神……

“做得不错。”他当时似乎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

一股冰冷的、强烈的恶心感混合着巨大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愧疚,猛地从我的胃里直冲喉咙口,让我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干呕出来。我的手下意识地抖得更厉害了,杯子里粘稠的橙汁剧烈地晃动,危险的橘黄色液体几乎要溅出杯沿。

“快给她!立刻!执行命令!磨蹭什么!”系统尖锐的、毫无人性的警报声如同最锋利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剧情偏离警告!倒计时十秒!十!九!八!……”

那冰冷的、夺命般的倒计时,和程未晞手腕上那道刺目得灼人、时刻控诉着我(原主)罪行的红痕,在我脑中疯狂地撕扯、咆哮,几乎要将我的头颅炸开。我的手臂僵硬得像焊铸在原地,不属于我自己。

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停顿和剧烈挣扎,手腕微微一动,那只带着新鲜伤痕的、纤细的手,朝着杯子伸过来,似乎想要接过它。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意,几乎要碰到我同样冰冷汗湿、剧烈颤抖的手背。那一刹那,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指尖带起的微弱气流,冰寒刺骨,却带着一种诡异的、赴死般的平静。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杯壁的刹那——

仿佛有一股超越我自身意志的力量,猛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哗啦——!”

一声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液体泼洒的声响,骤然炸开,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无比突兀和骇人!

我的手腕背叛了大脑的所有指令,猛地向旁边一翻!那杯粘稠的、加了不明料剂的、肮脏的橙汁,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而决绝的橘黄色弧线,一滴不剩地、狠狠地泼洒在沙发旁那盆郁郁葱葱、叶片宽大油绿的发财树盆栽里!

橙黄的汁液迅速渗透进深色的土壤,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毒液在腐蚀生命。翠绿肥厚的叶片被染上污浊的、黏腻的橘黄色,狼狈地向下滴淌着浑浊的、不祥的液体,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溅开几滴难看的、如同泪痕般的污渍。

死寂。

真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只剩下橙汁滴落进泥土里的微弱声响,啪嗒,啪嗒,像命运的秒针,最终停摆在一个错误的刻度上,敲打在每个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空气中那股甜腻的、带着一丝诡异化学气味的橙香,疯狂弥漫开来,甜得发腥,令人作呕。

程未晞伸出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那个徒劳的、欲接未接的姿势。那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睛微微睁大了,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苍白如纸、写满惊惶、不可置信和一种解脱后巨大虚脱的脸。她眼中的那片万年平静的湖面,终于被我这突如其来、完全悖逆剧本的举动,彻底打破,清晰的、毫无掩饰的惊讶浮现出来。

然而,在那惊讶的、骤起波澜的湖面最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抹更深、更难以捕捉的东西——一丝极快的、几乎是本能的探寻和…一种巨大的困惑?像一颗投入最深湖心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却直抵湖底的涟漪,瞬间便消失在那片重新聚拢的、深邃的琥珀色之后,快得让我以为是精神紧绷产生的错觉。

她的手指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莫名的滞涩感,缓缓地放下。

紧接着——

是系统在我脑子里炸开的、足以掀翻天灵盖的尖锐爆鸣和极度混乱的、刺耳的电流杂音!如同无数台老旧的电视机在同一时刻失去了信号!

“警告!严重警告!关键剧情节点‘下药’执行失败!判定宿主主动拒绝任务!惩罚机制即刻启动!宿主林晚,永久滞留本世界!直至剧情自然终结或宿主死亡!系统核心程序…错误…权限冲突…滋——检测到未知干扰源…错误!错误!滋——滋——!!”

那刺耳到极点的、疯狂的电流噪音达到了顶峰,像一根被绷紧到极致然后猛地断裂的金属弦,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嘶鸣,然后——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强行掐断了电源,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是某个运行程序的CPU因为无法处理的异常错误,瞬间过热烧毁,彻底死机。

我的脑子里猛地一空,刚才还聒噪到让人发疯、如同附骨之疽的电子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嗡嗡作响的真空感和尖锐的耳鸣,在颅腔内回荡。

它……真的消失了?就这么……崩溃了?被我一个简单的、遵循了内心最底线的、反抗的动作……弄崩溃了?

一种巨大的、失重般的恐慌和茫然,如同冰海最深处的寒流,瞬间浇透了我的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战栗。我被彻底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危险的、按照既定剧情我该死得很惨的纸片世界了?永远?

巨大的、黑色的绝望还没来得及彻底吞噬我——

“林晚?”

一个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迟疑的、温柔的试探,像一片轻盈的、洁白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拂过我紧绷到即将断裂、滋滋作响的神经。

我猛地从这巨大的混乱和虚空感中挣扎着回过神,瞳孔焦距艰难地重新凝聚,对上了程未晞的眼睛。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离我很近,只有一步之遥。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质问、被戏弄的委屈、或者幸灾乐祸,那双美丽的、此刻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琥珀色眼睛里,最初的惊讶已经像潮水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真切的担忧的仔细观察。她的目光细细地、仿佛带着实质的触感,扫过我的额头(是否冒汗)、我的眼睛(瞳孔是否涣散)、我失去血色的嘴唇,仿佛在阅读一本突然变得晦涩难懂、充满了乱码的天书。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像是旧书页和微尘混合的、带着点清苦的味道,隐隐约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膏气味,来自她手腕的那道伤。

“我……”我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干涩刺痛得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可怕。预先准备好的、属于原主的、娇嗲又恶毒的谎言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在那双清澈、平静、却仿佛能看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注视下,溃不成军,碎成粉末,连同我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对不起……”我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微弱得像蚊蚋哼鸣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泄露了我全部的慌乱和无力。“我……刚才手滑了……没拿稳。”苍白得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辩解。我的手指无意识地相互绞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确认眼前这荒谬的现实。

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再次飘向她手腕上那道刺目的、控诉般的红痕,那道因“林晚”的恶毒而起的伤痕。

程未晞顺着我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处依旧狰狞的烫伤。她沉默了一下,那沉默短暂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沉重得压垮空气。然后,她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彻底颠覆了我对“傻白甜女主”认知的动作。

她没有像一般人那样,下意识地、羞愧地拉下袖子遮掩这难堪的、象征着伤害和屈辱的伤痕。

反而。

她朝我轻轻地、更近地走了一步。

那只带着新鲜伤痕的、纤细的手,轻轻地抬了起来。她的指尖没有碰到我,只是虚虚地、在我眼前的空气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示意,让我看得更清楚些,又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带着某种残酷意味的询问。

那伤痕近在咫尺,狰狞可怖,皮肉红肿,每一道边缘都清晰地烙印着我的罪孽,像是对我无声却最严厉的控诉。

“这个?”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奇异抚平毛躁的安抚力量,平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那灼烧的痛楚并不存在,“昨天不小心烫到的,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了。”她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我因为过度用力攥紧而指节彻底发白、并且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的手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不加掩饰的关切,“倒是你,”她轻声问,眉头几不可见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那点波动在她平静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吓到了吗?杯子没碎,没划伤手吧?”

说着,她的手指又向前探了一点点,几乎要触碰到我紧绷的、依旧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指,但最终,还是在最后一厘米的距离,蓦地停住了。那份突如其来的、极其克制的中止,仿佛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骤然竖立在我们之间。

她关心的……是我有没有被可能存在的玻璃碎片划伤?

而不是那杯明显透着诡异、几乎可以肯定是被我故意打翻的橙汁?不是我这个“恶毒女配”又一次突兀的、充满恶意的“失手”?

一股极其陌生的、汹涌的、酸涩至极的热流猛地冲上我的鼻腔,眼眶瞬间滚烫发热,视线迅速模糊。我慌忙低下头,狼狈地避开她那双过于干净、干净得让我无地自容、自惭形秽的眼睛,胡乱地用力摇头,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破碎不堪:“没…没碎。我…我没事。对不起,弄脏了地……我、我去拿东西来清理……”

我语无伦次,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踉跄虚软地冲向厨房的方向,仿佛身后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我,又或者,是害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就会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失声痛哭。

转身的瞬间,我的手肘不小心,轻轻地擦过了她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布料,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微凉,和那一瞬间,她身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

那触感,像一道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更深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战栗,让我更加慌乱失措,几乎是跌撞着逃进了厨房。

“砰!”

厨房厚重的磨砂玻璃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一声轻响,短暂地隔绝了外面那个让我无所适从的世界。

背靠着冰冷光滑的不锈钢冰箱门,我无力地滑坐到光洁却冰冷刺骨的地板瓷砖上,才敢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一条被狠狠抛上岸、濒死的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撞击,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更是一片被狂风暴雨席卷过的、混乱的浆糊。

系统消失了?真的消失了?我真的……回不去了?永远被困在这个华丽的囚笼里了?

还有程未晞……她刚才的那个眼神,那平静湖面下细微的探究和波澜,那毫无道理、不合逻辑、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关切……

书里那个单薄的、扁平化的、只知道哭泣和依赖男主的所谓“女主”形象,正在以一种我无法理解、无法招架的速度,轰然崩塌、碎裂,然后重新组合成一个我看不懂的、复杂的、真实的、带着伤疤和秘密的程未晞。

手臂上,刚才与她轻微触碰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异样的触感,挥之不去。

指尖触到冰冷的地板瓷砖,那真实无比的凉意顺着神经末梢丝丝缕缕地爬上来,让我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冷颤。我慢慢抬起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摊开掌心,看着上面被杯子冰出的红痕和湿冷的汗水。

这里,这个世界,这触手可及的冰冷,这呼吸到的、带着奢华香薰和绝望味道的空气,窗外传来的模糊却真实的车流声,还有刚才那个真实的、带着伤疤和洞察眼神的程未晞……

好像不再仅仅是一个印在纸上的、由既定剧情推动的、虚假的舞台了。

那短暂而克制的肢体接触,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真实的、无法忽视的、持续扩散的涟漪。

那杯被毅然倒掉的、肮脏的橙汁,像一个突兀而强有力的休止符,强行中断了那曲预设的、令人作呕的黑暗乐章。

它泼洒出的,不仅仅是橘黄色的液体,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宣言。

而从此,我和程未晞之间,那条本该充满毒刺、算计和你死我活的关系线,竟奇异地、扭曲地,生发出了一条歪歪扭扭、却异常坚韧的、带着微弱生机的藤蔓。

这藤蔓最初脆弱得几乎看不见,透明如蛛丝,却在每一次小心翼翼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触碰和试探中,悄然生长,缠绕上彼此绝望的灵魂。

厨房外,客厅里一片寂静。

我靠着冰箱,久久没有动弹。

地板的冰冷,掌心的刺痛,心脏的余悸,都在提醒我——故事,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脱轨。

而我,和那个手腕带着伤疤、眼神如沉寂琥珀的女子,都被抛入了这片未知的、令人恐惧的、却也带着一丝诡异生机的……混沌之中。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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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晞之橙
连载中茶焚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