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麟一路想着玄宁真人所说门派中发生的事,神色沉凝,到了自己所住的小院,里面有淡黄的灯光泄出来,他微微一怔,推门进去。
角落小屋窗敞开着,里面点着灯,叶昕坐在桌前,打开食盒眼馋地看一眼,又慢慢阖上。
“在做什么?”姜维麟开口问道。
“你回来了。”叶昕扭头看过来,招手让他进去。
她脸上流露出真情实意的欢喜,姜维麟心里的烦躁似乎被风吹散了。他走进屋,里面收拾的干净整洁,叶昕乖巧坐着,又看到桌上摆放的食盒。
叶昕问道:“你吃过了吗?”
姜维麟在客堂吃的饭,听她问便点了点头。
“王闻山他们回去休息了,我忘了问去那里要吃的,到现在还没吃饭。”叶昕道。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姜维麟一路照顾她都成了习惯,将食盒盖子打开,“有东西怎么不吃?”他还以为是叶昕挑剔,可食盒里摆放的糕点一看就属上乘,味道不会差。
叶昕埋怨道:“还不是等你回来。”
姜维麟被她这句撩得心重重一跳,又听她说,“小萝说了,这是佩佩姑娘给你的做的,你不来我不敢吃。”
姜维麟听她说得可怜,想起刚才她眼巴巴打开食盒看的样子,好笑又心疼,将里面糕点捻了一块出来要给她。
哪知叶昕表情嫌弃,“你还没洗手呢,”又说,“你都拿了,我可以吃了吧。”
她飞快将做得最好看的一块挑出来,张口就咬一半,“好吃,小萝……佩佩的手艺不错。”
姜维麟见她吃的香,把手里的糕吃了,觉得有些太过粘腻。他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打了盆水回来,正好叶昕吃完三块糕饱了,他绞了帕子给她擦手。
“李容佩是掌门的女儿,门内上下都很重视她,”姜维麟道,“她身边的丫鬟厨艺很好。”
叶昕心道:原来他知道糕点是小萝做的。
姜维麟面露犹豫之色,片刻后才又说一句,“我一向视她如小辈。”
叶昕抬起眼眸看了他一下,道:“不是谁娶她就能当掌门吗?你不想当掌门?”
姜维麟神色微变,“你从哪里听说的?”
叶昕当然是和王闻山聊天的时候知道的,姜敬亭当初在崛围山上就提过佩佩的名字,她本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想方设法跟王闻山高鸣几个套话,还真问出不少事来。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这句在神霄派颇有分量的传言。
叶昕不想出卖八卦小伙伴,反问:“你就说是不是真的?”
姜维麟一猜就知道是王闻山那几个,不由皱了下眉头,可见她盯着自己瞧,他脸色略微有些古怪,轻咳一声道,“掌门闭关时佩佩年纪还小,也许是怕她受委屈,掌门才说了这话,堂堂宗派,怎会以婚姻定掌门。”
叶昕点点头,“你是这么想,别人可不一定。”
姜维麟道:“也就是王闻山他们几个,把道听途说当真。”
听他点破,叶昕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姜维麟看着她,目光微微一凝。
叶昕逮着机会,却不忘提醒,指着食盒道:“你才回来,佩佩姑娘就送糕点来,你说别人会不会多想,神霄那么大的门派,你怎么保证上上下下都是好的,万一有人动坏脑筋,就要来算计你啦。”
叶昕一边说一边感慨,自己可真是个好人呐,姜维麟把她从山上带下来,一路照料,这也算是还他的恩情吧。
哪知姜维麟听了半晌没反应。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
姜维麟将食盒盖上,站起身道:“我会找机会和佩佩说清楚。”
叶昕懵了,怎么话只听一半的吗?她拉住他的袖子,“姜维麟,我说,你要小心有人要害你呀。”
她小脸绷得严肃,姜维麟听她叫着自己的名字,心里却有一丝痒,终于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她乌黑顺滑的头发,“我心里有数。”
等姜维麟提着食盒走了,叶昕长吁短叹,有数个屁,看来以后还需要她时时给他提点。
她这魔教法王为正派真是操碎了心。
叶昕原以为屋子简陋,床又有些硬,肯定会睡不好。哪知一躺下,根本来不及思考日后该怎么办,就睡了过去。
赶路这几日不断受到花间派骚扰,好不容易有个安稳觉睡。这晚她睡得又沉又香,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叶昕从床上坐起来,对着陌生的屋子环视一圈,脑子还有些糊涂。等彻底清醒,她起床双脚踩在地上,伤脚不疼,她轻点用力,瘸着腿去开门。
昨天上山的路上,高鸣一直提醒她,姜维麟在神霄派素有威望,若是叫人看见她差使姜维麟做事就不好了。
现在叶昕脚能动了些,想着自己可以做事,她打开门,脚还没迈出去,忽然从墙边窜过来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腮边有一对梨涡,笑着道:“辛公子,你可醒了,我替你打水。”
叶昕问道:“你是谁?”
“我叫童希,是姜师叔叫我来的,你等等啊。”他说完一溜烟就跑了,没一会儿就端了温水来。
叶昕梳洗完,童希端着早饭就来了,三样东西放在木盘里,有饼有粥还有一碟小菜。
叶昕好奇和他聊了几句,这才知道,童希是山下镇子的村民,知道神霄是江湖大派,自己上山求入门,他根骨中等,拜不了师,只能暂时打杂学些粗浅功夫。
这次被叫来做事,童希高兴极了,能在姜维麟这儿学到一招半式,或是以后得了机会正式入门,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童希拍着胸脯道:“辛公子放心养伤,有什么事叫我就行了。”
叶昕问姜维麟去哪里了。
童希不知详细的,只说:“姜师叔说今天要晚点回来。”
叶昕又问王闻山高鸣几个,童希道:“几位师兄要坐早课,下午还需去戒律堂。”
“晚上呢?”
“有晚课。”
叶昕倒抽一口凉气,恐怖如斯,难怪花间派斗不过人家名门正派,扪心自问,你认真卷了吗?
有了童希在,她过了一天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等晚上姜维麟回来,她才知道他忙碌一整日与无念大师等人商量如何看管“叶昕”。
叶昕听得心里有些发毛,“你们不是要把她关押到山里的密室里折磨吧?”
姜维麟失笑,“你从哪里听来的传闻?”
“外面都是这么说的。”
“叶昕已经弃暗投明,有意和同盟合作,如今神霄派还要护着她,怎么会无故折磨她?”
叶昕大吃一惊,脸上力持镇定,“弃暗投明?”
姜维麟不想多谈此事,略微点头,问她白天吃的什么做了什么事。
叶昕心不在焉,不知这个“叶昕”到底要做什么。人最恐惧的,莫过于未知,她被崔琰逼着来到神霄派,对他的算计一无所知,颈后仿佛永远悬着一柄剑,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她睫毛轻颤,虽没让姜维麟看清眼神,但身上那股子不安的感觉还是让他察觉到了。
姜维麟脸色微沉,拉起她的手。
叶昕讶然。
姜维麟给她手指擦了擦,原来指间上不知从哪沾到一点灰尘。
“若是你从前做过什么恶事,不妨说出来。”
叶昕顿时绷紧,心想:完了,完了,是叫他看出什么了?
她想抽回手,却被姜维麟紧紧握住。
空气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有些粘稠胶着。
姜维麟看着她,思索片刻后道:“若你在江湖有什么恩怨,我可以替你了结。”
叶昕越发茫然,虽然行走江湖也有些日子,但她大多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没有什么实际经验。
这了结……具体是怎么个意思呢?
总不能是以前叶昕做的什么坏事,把她送出去顶锅,叫了结吧?
她嘴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掀起眼皮朝姜维麟看了眼。
他脸上的神色有点让人看不懂,目光灼灼,大掌紧紧握着她的手,长期练武的薄茧在皮肤上留下磨砺感。
叶昕心慌,想说什么,声音堵在喉咙里。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现在是坦白真相的最好机会,可理智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若是揭穿身份,将要背负的是过去叶昕的所有。
她可是还有强抢男子,在花间派藏有十二面首的恶迹……实在开不了口。
还有最最要紧的一点,刺杀皇孙。
姜维麟身为神霄派最年轻有为的弟子,难道还真能帮她?
叶昕心里那点子希望,出现的快,湮灭的却更快,心慌过后只剩下意乱,她轻轻摇头。
姜维麟目光专注,没错过她脸上的迷茫。
纤长的,漆黑的眼睫垂下,在烛火下落下一片影,挡住了她的目光。
姜维麟喉口有些痒,这种不受控制的异样感觉,是在遇见叶昕后才出现的。
他自幼练武,风里来雨里去,又被玄宁真人严格管教,早早就锻炼出稳健老练的心态,可眼下,那些不受控制的心思像是石头落在平湖上,轻微的一点动静,引起的涟漪却层层扩散开。
姜维麟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不由被嫣红的唇吸引住。
“你几次打听叶昕的事……”姜维麟说着,见叶昕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的瞳仁颜色略浅,琉璃似的,在微黄的灯火下透着一股难言的潋滟风光。
他话到一半突然没了声,本想问她是不是叶昕的面首,可看她脸上隐约藏着的一丝怯意,姜维麟就有些问不下去。
鬼使神差的,他俯身亲了亲她的唇。
叶昕惊呆了。
近在咫尺之下,桌上的烛火轻轻晃动,照在他英挺的眉眼上,意识到他刚才做的,她脸腾地一下红了,莹白的皮肤上了胭脂似的。
姜维麟心跳地厉害,呼吸也重了几分,心里的那股痒却更厉害了。
“你,你……”叶昕手足无措。
姜维麟轻轻捏了下她的手,神色果决要说什么。
窗外忽然有张脸凑进来,“辛公子,天热蚊虫多,姜师叔叫我给你拿避蚊烟……”
童希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却越等越大,叶昕脸正对着窗户位置,真害怕他的眼珠从眶里掉出来。
“姜,姜师叔……”
童希额头上的汗都要淌下来了,一是刚才小跑着过来,二来他在镇子里长大,不是那些从小在门派中长大的弟子,市井里见识的多,男女那些事也明白一二,刚才一瞬看到屋里的情形,大为震惊。
姜维麟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进来吧。”
童希脸上像开了染坊,青紫红绿交错,进屋将避蚊烟往桌上一放,他眼睛死死盯着地,根本不敢往叶昕看一眼。
姜维麟将避蚊烟点燃,放到床脚,对叶昕道:“这样你晚上可以安心睡。”
他看了眼她的脖子,上面有一块微红的蚊子包。
叶昕脑子仿佛被什么搅了一下,一片空白,无意识地点了两下头。
当着外人的面,姜维麟只说了句早些休息就走了,童希也赶紧告辞。
走到外面,姜维麟回头看了一眼过来,童希身体一紧,赶紧道:“姜师叔放心,我、我不会乱说。”
姜维麟道:“你好好照顾她,有什么短的缺的给她补上,都记在我账上。”
童希用力点头。他本是门派中最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此刻却觉得肩膀上担上了全门派最沉重的秘密。
避蚊烟燃起袅袅白烟,一股悠淡的草木味散发开。叶昕慢吞吞地挪到床上,躺下的时候她的脸还有些发烫。
姜维麟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她在穿越前不是没谈过恋爱,但那些脉络都明明白白,至少微信嘘寒问暖,然后一起出来玩,气氛好了再开口。哪有人前脚猜测她从前在魔教做过的恶事,后脚毫无预兆就亲上来的。
叶昕后知后觉的心乱如麻。
可她心底并不讨厌。
姜维麟相貌英俊,为人正派,一路上对她很好,可原先为什么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呢……
叶昕猛然从床上坐起,旖旎心思消失无踪,脸上仿佛被焦雷劈过一般——姜维麟竟然是个男同!
……
这晚辗转反侧没睡好,叶昕一脑门子官司,童希第二天来的时候态度也变得截然不同,说话小心翼翼,不再像前一天那么随便。
叶昕原本还心烦该怎么和姜维麟相处,哪知这日开始连着三四日都没见着他。
童希说姜维麟在疗伤,需要在练功的静室住一段日子。
叶昕悄悄松了口气,没了姜维麟,这个院子也没外人来,有什么事直接找童希就可以。王闻山趁着空闲还会来看她,给她讲门派中的事情。比如无念大师和沈峰就要走了,花间派找人来传话想和神霄派谈判,还有一件和江湖无关,却关乎天下的大事——皇帝病重。
叶昕听到这个消息心下暗惊。自从她穿越到这儿,种种迹象都表明似乎是明朝,可又有许多地方不同,或许她只是到了不通时空的平行空间……一股惆怅忽然涌上心来,
王闻山滔滔不绝说着话,忽然察觉到她的沉默,“你怎么了?”
叶昕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你说。”
“说完啦,”王闻山道,“我也该走了,回去还要练掌法,不然师兄要说我偷懒了。”
叶昕送他到门口,王闻山摆手叫她回去。这时有个小姑娘提了篮子走过来。
王闻山率先开口,“小萝。”
叶昕也跟着招呼,小萝瞧也不瞧她,冷着脸问王闻山,“天权君在不在?”
“小师叔在静室,还有几天才回来。”
小萝“哦”的一声转身要走。
叶昕还记得她做的点心的味道,忙问:“你是要给天权君送吃的吗?”
小萝转过身,眼神如冷风刮来,“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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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