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一直在寻找背后之人吧。”
苏念竹露出歉意,“这件事有一部分责任在我。”
华若摇头,“你也是受害者来着,怎么能怪你。”
“不是,背后之人,也就是刍野,他是我学生,他……比较特殊。”
往事已过,再怎么想都无用,苏念竹叹了口气,“因为我们苏家的家族性质,所遇的人都比较特殊。刍野不是我们世界的,他是异世界的,他所在的世界是一个玄奇的世界。他所在的国家是封建帝国制度。刍野出生于一个小国贵族,少年慧敏,最大的天赋是可以预测部分命运,相对而产生的平衡是身体病弱。他每使用一次天赋,就会耗费一次心血,导致身体病弱更重,寿命更短。
乃至于,他永远无法成就自己的事业,只能助他人实现野望。
刍野从小与他人格格不入,也未曾遇见过施展自己天赋的机会,直到他遇上明王,一个出生于大国,正四处游历的王子。
明王不病弱,但自小受到父亲冷待,没有一丝继承皇位的机会,不仅如此,还为了排除自己在其他皇子严重的威胁,远离政权,也无法施展自己的抱负。刍野少年时候与他同病相怜,又因为智慧等同能够说上来话,便引为知己。
聪明的人执念都很深,永远不会真正放下自己的目标。”
苏念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微垂,眼睑下出现一抹阴翳。
“刍野决定运用自己的天赋,帮助明王建立大业。在这个艰辛的过程中,两人风雨同舟,早已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原本两人都认为这友谊坚不可摧,他们能够携手走向天下大统一的那天。
可是明王刚登基不久,他的版图还未扩张半步,就展现出了帝王天生的特性,多疑。刍野对于他目标无用之人从不在意,在所有人看来他冷淡冷血至极,包括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因此他的兄弟记恨于他。家人也不喜欢这个儿子。
他的兄弟长袖善舞,善于揣摩人心,激发人心中的怀疑和恐惧,他在明王身边做了很多小的引导,一件又一件引导,剥离了明王和刍野的亲密无间,最终导致的结果是,明王害怕聪慧的刍野像当初帮他实现野心那样,实现自己的野心,因此多加防备,这样还不够,他还派人设计了一场计谋将刍野引到一个地方,预备射杀他。
刍野预知了这件事。这孩子当初虽仇恨,却也没坏了本性,他只是新立起一位霸主,潜伏三年辅佐对方,最终霸主打败明王,明王沦为阶下囚,抑郁而亡。我那学生,完成此事以后,一刀放尽自身血液,以此方式来脱离家族。当时我随奶奶在此世界做一些事情,遇见了放尽血液奄奄一息的他,因为心生怜悯,也因他看见了穿行时空的秘密,便带他回了苏家。
他认我为老师,见他性格不坏,虽聪敏却并不狡诈,而且还动用自己的天赋帮助苏家做过一两件事情,就同意了。
事情若是到此,也还好。”
苏念竹陷入沉默。
华若观其表情,知道事情会再有波折。
苏念竹继续道,“逢夕时长不在家,他有个园子,里面种了许多他画画的素材,因此拜托我找人看着。我见刍野喜静,就让他过去住住一段时间。”
华若边听边点头。
苏逢夕是苏念竹的弟弟,和她四堂哥关系最好。
对于他和四哥这两个大忙人,她好久不见了。
突然想起来,最近的印象居然是苏念竹那个笔记本上的古典男子背影。
话说回来,苏念竹最牵挂的亲人居然不是苏家老太太,而是他的弟弟么。
“我当时本职工作繁忙,又时不时被家里老太太唤去做一些事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注意过他。再去见他时候,发现他在学习画画,也不是学习画画,他似乎想将他自己生长的世界里的河山绘制出来,包括每一道细节。”
华若表示理解,“他想回去?这个好像不行。”
正如现实世界中有 “人不会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个概念,对于无限属性的三千世界,没有机缘想要再回去基本不可能,而机缘本身千载难逢。
对她们这些特殊的家族来说,任务和机缘本身,是它们来找他们,而他们永远没有办法找上它。
苏念竹摇头,“佛家有个说法,叫悟道。他说他找着了自己的道,但我认为那不是道,是私欲,可他当时已经深陷其中,无论我如何说,他都不为所动。
在我没有关注他的那段时间内,他遇着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上了你们程家通缉名单上的,而且,据我观察,这个人似乎认识你。”
华若抿住唇,在她来到这里之前,收到过一幅画,画上是十岁时的她。家族为培养她,从十岁开始,她就跟在他们身边看他们是怎么完成任务。而那副画,画的是她十岁第一次到异世界时,意外跟丢祖父而遭遇的险境。
黑衣人,山洞,茅屋,雨林,蟒蛇。
画的背面题字,别来无恙,小友。
在收到那副画不久,她的妈妈就失踪了。
“我以为刍野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放弃他的家族,那么执念最深的也是他的家族。可后来发现,他执念最深的,是他那个知己,明王。他和明王之间的渊源,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随着一场复仇而告终。反而,明王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刍野。
我把最初的事情理解错了。”
“事情回到开始,刍野和明王因为受困的境遇而互相怜惜,又因为同样的聪慧而引为知己。他们同样的心机深沉,足够隐忍,又同样拥有天才固有的偏执和自尊,同样的争强好胜。他们之间的相遇,不是为了互相成就,而是激发。激发起游戏,竞争,和野望。于是两人设立登基皇位和称霸天下两个目标,一个立志做千古帝王,一个立志做百世名臣,互相成就。
在奔着这个目标去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又形成了竞争关系,会互相比较哪个人在国家天下这盘大旗中走了哪一步,才促使天下局面往他俩目标方向靠近了一点。
因着共同的聪慧,两人既是知己,又是死敌。在明王登基那天,刍野演算了一次未来。
刍野演算完之后很明确的告诉明王,未来他俩必是死敌,犹如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哪怕一方仁慈,另一方也绝不会服软,即使有,那也只是表象。唯有赶尽杀绝才是对天敌最大的尊重。”
华若想要做什么一般都是能忽悠尽量先忽悠,她一定得占得先机。所以不是很能理解这位反派的脑回路。
苏念竹看见华若的表情,微微一笑,“不能理解吧?他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你无论想对他做什么,还是想揣摩他什么,只需要反其道而行就可。”
华若点头,这题她会。
论和反派的多重玩法?
她太会了。
不然程家白养她了。
“刚刚说刍野预见到他和明王的未来,不仅没先下杀手,反而把预测的结果直接告诉了明王。这样,两人之间的较量由暗转明,之前是为了完成同一个目标,而从此刻开始,两人之间便展开了卧薪尝胆的故事。
可是在这种敌对关系之上,他们还有一种更为刻骨的共生关系——彼此是灵魂上的双胞胎,除了对方,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更理解对方的人,两个人失掉另一方,就像失掉唯一的对手和最好的玩伴,会觉得人生再无意趣。
因此,后来刍野放尽全身的血,其一是家族确实触碰了他的底线,其二就是,明王走后,他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意趣。
哪怕他跟着我到了苏家,甚至是给逢夕看园子,表面正常。可是我一见到他那满房间的江山图,我就知道,他并非是思念家长,而是在怀念他和明王曾经共绘的那张没有落笔题名的千里江山图。
在他的世界里,明王是无声的,可却是无处不在的。
原本这样,倒也还好,只是自己的生活没了意趣,也不至于害了他人。”
苏念竹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些心绪在。
“上你们程家通缉名单的那位,我发现,在刍野给逢夕看园子的那段时期,和他来往过。刍野就是在他的点拨下,悟了自己所谓的道。”
苏念竹加重点拨二字,“那人一语道破刍野觉得人生无意义的真相,并非惜知己故去,而是自己的身份决定了他和明王之间的本质区别,明王哪怕去世,在那个世界大国百姓眼中,他依旧是个传奇的皇帝,以不受宠之身登上皇位,上位后承袭先制,将国家发展到中兴,因此明王治理的那段时期被称为中兴之治。他在当时的百姓,乃至于千百世后的子孙来看,都是值得称赞的明君。
而刍野,困于病弱之身,生于小家贵族,和明王,从来不是一条道路上的人,也注定无法超越于他。可他又是自尊极强,极偏执,认为世间之人无不同,只以智慧为区分的一位有志少年人,在发现自己所认可的对手是自己超越不了的存在以后,自然会觉得生活没有意趣。
”
华若知道那位的套路, “所以对方给刍野洗脑完以后,开始给他画大饼了?”
苏念竹默默点了头,“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是刍野有了新的目标,他想用神笔马良所拥有的那只神笔,创造一个属于他的世界,从而成为,自己领土上的王。”
华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念竹叹息,目视华若,“现在,他成功了,因为你。”
华若,“………”
她好久没这么生气了,今天是第二次。
合着她绕了一圈,回头给反派做了嫁衣?
华若缓缓做直了身体,朝苏念竹弯了弯眼睛,轻轻道,“挺好的。”
很好。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占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