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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对于现在的路禾来说,并不是一套具象的房子。
它可以到很抽象,可以抽象到只要有唐琴和路建国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是十年前,尚在读高中的路禾想象不能的事。
她未曾料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毕竟曾经的她对于这两个人充满了排斥心理。
青春期的女孩总是有最执拗的思想,最容易与其产生冲突的身边人就是父母。
独生女就更甚了。
为什么非得管我这么多?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丁点的个人空间?
为什么要跟同学打听我在学校里的表现?
为什么要偷偷翻看我的日记?
那些隐藏于书房角落里的少女心事总是会被捕捉到。
那些有关于少女时期的心情独白从来都不是秘密。
最过分的是,那两个人根本没有做错事就会认错道歉的自觉。
明明是应该被检讨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却是那般云淡风轻。
而且他们根本不会守好自己偷看过你日记的秘密。
那些藏在笔墨纸张背后的小秘密总是会被他们故作不经意的道出……
“你不要整天想着交朋友。”
“跟朋友吵架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现在觉得朋友很重要,等你长大以后就会知道很少有朋友长大以后还在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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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应该检讨的事情,在你察觉到自己的**被窥探后却只能以大吵大闹收场。
好像也只能这么收场。
你除了讲话大声一点,再夹杂着一些眼泪,面对这两个人,你其实毫无办法。
你已经不像更小的时候那般不知天高地厚。
你已经懂得了“没钱万事难”是句真谛。
你遇到过小学毕业就辍学的同班同学。
你也见过了你的初中同学同一件校服穿了半个学期。
无论是哪一座城市,无论它的经济有多么发达、人才有多么济济,它也不会只允许兜里有钱的人留下。
城市的包容性注定了它可以容纳各式各样的人,只不过它不会在意任何人。
它不会在意任何人在这里过得如何,生活得是否保证了品质。
尚无生存能力、尚未成年的你梦想着有一天能够逃离这两个人,远远的逃离。
那时候的你深以为,家才不是这样的定义。
后来,无论再发生多少争吵,为升学、为成绩、为同学……
你已经学会在哭过之后安慰自己。
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大学以后,你就可以逃离。
然而填报高考志愿那天,你却没有选择去外地。
你安慰自己是因为去外地太麻烦,节假日回家乡一趟还需要拼人品抢票。
你的大学室友当然没有那么糟……
可每到礼拜五下午你就开始蠢蠢欲动。
你满脑子想着你得坐上最近的那班621公交,即使接下来还得转两趟公交车也没关系。
还记得周四晚上你已经拨通了其中一人的手机。
你说:妈,明天晚上我想吃你做的香肠年糕汤!
大学毕业,在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以后,你请那两个人吃了饭。
你买了许多份小礼物送朋友、送知己,却也终究没能忽略掉那两个人。
你看着他们与亲朋炫耀着你亲自挑选的衣服,那一刻就好像时光对调,他们成为了小时候拿到生日礼物就开心到不行的你。
又一年翻看双十一账单,你终于发现了一件事。
以前你最常花钱给朋友,现在你最常花钱给那两个人。
你知道不是每个同龄人都像你。
其他人的青春物语里除了友情或许还有爱情,但你的青春物语里除了友情就只有他们。
饶了世界一圈,你还是回到了那两个人身边,也终于明白了“家”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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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禾正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并没有遮盖掉突兀的手机铃。
一听到唐女士讲电话带起乡音,路禾便下意识关小了水龙头。
唐女士虽说生在北城、长在北城,可父母却是地地道道的湖南人。
当年带着大儿子转战北城市奋斗的湖南夫妻,在落户北城后又生下一女一儿,唯一的女儿便是唐女士。
路禾的外公在路禾上大学那年去世,至于外婆……
外婆她老人家现在跟她、妈唐女士讲电话。
听到唐女士唤“妈”,路禾立刻关掉了水槽边的水龙头。
她拿厨房纸巾擦了擦手,碗可以留着一会儿再洗,错过了这通电话不可以。
“怎么了妈?”
路禾无声示意,唐女士闻声点了点掌心里的手机,
“你外婆。”
“我知道。”
问题是大晚上的有什么事?
不出路禾所料,平日里最喜欢折腾人的老太太在晚上打电话给唐女士准没好事。
电话那头中气十足的音量完全的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老太太这个大嗓门,按不按扩音键都能是扩音状态。
“我刚走了几步路,腿又不舒服了。你现在过来带我去看病!”
路禾眉头皱紧,她故意将内心的吐槽给讲了出来,
“这都晚上八点了,哪家医院的门诊还开着啊?”
唐女士紧急捂上了手机底端,之后又腾出手拍打了一下路禾的肩膀,
“小声点!”
“我不。我就是讲给她听的。”
“嘿,你这孩子。刚才晚餐让你吃饱了是吧?”
路禾的吐槽声不小,饶是后半句被唐女士给捂住了,前半句总是能传递过去。
可电话那头的老太太却跟没听见一样,依旧在电话那头嚷嚷着,
“你快来接我!我要去看病!疼死我了!”
唐女士挂了电话以后,路禾就炸毛了。
“这都八点多了,跑医院去挂急诊么?她那本来就是老毛病!风湿关节炎,年轻的时候就总疼,现在还在疼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又不是让你带着去医院,少说两句。”
“我就不!我们家又没车,凭什么不让舅舅带着去!大舅舅和小舅舅都会开车、都有车,你带她去医院还得打车,她就会折腾你!”
“那你外婆就我这么一个姑娘,不指望我指望谁?”
“她不是说指望儿子养命的么?分家产、逢年过节的时候怎么没见着她记得你?外公当年都说过了,她现在住的老房子是当初你单位分给你的,还是用你的公积金贷款买下来的,等他们老了以后只给你。她呢?外公走了还不到半年,她一声打呼都不打直接让你去公证处把老房子让给两个儿子?其他房子都给儿子也就算了,怎么你贷款买的房子也成她儿子的了?”
“她就是偏心!就是喜欢折腾你!她倒是想折腾她儿子,她儿子愿意搭理她么?给了人家那么多房子和钱又怎样?还不是一个只顾着看孙子,一个只顾着自己玩!她小儿子血糖高了她知道关心,你高血压几年了,怎么没见她关心过一次?再说她小儿子这段时间血糖高了又怎样?凭什么让你明天买了药给送过去!你是姐姐诶!凭什么你五十多岁了还得伺候一个五十岁的巨婴!”
……
……
唐女士就这么站在防盗门后等着路禾发泄完。
唐女士心里其实有些欣慰。
路禾这么气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心疼她么?
“好啦好啦,你一个小孩子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还别说,唐女士心里头还有些感动。
若非路禾因为心疼她而咋咋呼呼,如此“她”来“她”去的称呼外婆少不了要受她和路建国一通教育。
“我先过去看看你外婆。不就是去医院看看么,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会儿回得来么?!”
路禾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老人家要去的可是一医院!一医院在东城区,我们住在高新区!不堵车打车去那都得一个多小时!”
路禾转身就去卫生间洗手。
厨房水池里的碗留给了路建国同志,她急忙穿上外套、背上单肩包,回身冲着防盗门后的唐女士撅了撅嘴,无可奈何道,
“我跟你一起去。”
“这么晚了,你跟着去干嘛?明天不上班啊?”
“我不放心你!”
……
……
到一医院挂了急诊,在急诊室里待了十来分钟,老太太眯着眼睛打起了哈欠。
“算了,算了,我明天白天再过来看你们医院的专家。你们这些急诊医生不专业,又不是专门治腿疼的。”
八十岁的老太太讲话一点儿不客气,大晚上看急诊还嫌弃急诊大楼的医生并非术业专攻。
路禾很是不好意思的对着急诊医生连连抱歉,而急诊医生又是一脸赔笑的送老太太出门。
都11点了,这才走出一医院的急诊大楼。
路禾对着被唐女士搀扶着走在前头的老太太翻了数个白眼。
她就知道,这就是个惯爱折腾唐女士的主,不折腾一下唐女士就不开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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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星桥小区的家已经是凌晨1点。
这么晚了,路禾也懒得再回四合院。
她随手拿起书架上的申论书复习,顺道催眠自己。
两套公务员考试的备考书,一套在四合院,一套在星桥小区,有备无患。
上个月,路禾报名了春园里街道的综合管理岗。
据说是春园里街道宣传科的老科长退了休才空出来的公务员编制。
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考试,下周就得见真章,路禾心里头还真有点儿紧张。
不过她似乎不是在紧张考试,又似乎的确是在紧张考试。
上下眼皮逐渐有了睡意,她只不过是顺便留恋了一眼微信。
“她好会”的头像后面跟着19封未读信息!
到了这个点了,路禾才发现夏知周换了微信头像。
似乎同样是简笔画,与前两天在北城大学学风礼堂上送给她的那副小画类似。
好不容易培养出的瞌睡虫全都跑掉了。
路禾“不得已”点开了“她好会”。
对话框里出现的并非一通语音与一些文字信息,反而是19串语音。
语音全都是满满的59秒……
所以知周到底发了些什么?
她好奇地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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