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披肝沥胆寄身刀锋

数日后,阿定斯大军停滞在艾连山脉,唛茨王频频遣飞鹰获悉前线战报,始料未及,雪域君王一夜之间换了人,并且亲征战场。

此时,唛茨王手中军报明晃晃写着,奉原君轩昊初承其位,落款为大将军的私印,消息绝无假,他脚下有些虚浮,心头莫名惊跳。

待旭日初升,宫门一开便让侍卫领着旨意,招圣女入宫。

吟长收到传令来到麦茨王前,室内灯火明亮,晨光已露白仍燃烛点灯,王一人立于桌案旁,连内侍领人进来禀报都未动。

接连通传几声,他才将视线收回,挥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

“本王有一事求知。”麦茨王从桌案处走来,第一次面对面站在吟长身前,把手中物递给她,上面密密麻麻的阿定斯文。

若彤扫过其上拆封的火漆,是前线军报,吟长刚想转递予她却被唛茨王拦下。

“圣女,可能占算信上所言之事凶吉?”他狠厉的目光逼退上前的若彤,紧盯眼前女子。

然而投石入海毫无波澜,只见她平静的收起军报,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到。

“生死不从于天”。

此前在凌瞿生住处,看到这幅用阿定斯文撰写的字,因为好奇便记下,回去反复临摹,通过若彤补缺才知这六字正确写法,现在情景用来正合适。

“何解?”唛茨王接着询问。

吟长招手示意若彤来解,这次他没有拒绝,只将军报重新覆上。

“生死不屈从上天的安排,兵强胜人,人强胜天。”若彤从字面做解,再凭借军报来揣测,唛茨王想问的应该是前线变化,此刻两军尚未交战,最大可能是知晓了雪域易主的消息。

有此试探,唛茨王对圣女的身份是起了疑,这时再直言吉兆必有引战之嫌,若诠释前路多凶险,又恐他谨小慎微,行撤兵之举,因而凶吉皆不能道,只能诱说事在人为可胜天。

果然王的冷色渐缓,走回案前慢慢坐下,揉着短短几日渐泛白的额头,前方战事未起却已耗费他太多心力,意外频发让人难安。

“圣女暂时别回神殿,待在宫中吧。”许久安静的书房内听闻他命令道。

“王上,这恐怕于理不合。”若彤恭敬的回话。

“特殊时期,当行不凡之事。”唛茨王拒绝再议。

内侍见状引着她们,去往宫中安排的漠南殿。

王宫之内,处处宏伟,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清幽之地,庭院建造颇有江南水榭之风,其下无水而是养护茂盛的青草,阿定斯多旱季,宫中只有泽光湖一处天然水源,想引水入殿基本无可能,所以才选择栽种绿植。

他们再往里走,此殿像个空置之所,里里外外明净整洁可少了些人气。

若彤往内侍的手中塞个金锭,那人看她们出手阔绰,这才道出漠南殿的来处。

说原是最受宠的王妃改建所成,起初这异域之风,惹得不少贵族反感,王上力排众议一律驳回,彼时王妃的荣宠盖过王后,只是没住上几年就病逝了,空置许久到如今。

“王妃是异域人?”若彤心中存疑,眼前所见里里外外都是中原之风,让人不得不怀疑。

“不是。”内侍瑶瑶头,捡着重点说,王妃仅城中商户之女,连入宫的资格都没有,是王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

他说完感觉后劲一阵冷风钻入,忍不住左右张望,殿堂内悄无声息,人人都传漠南殿闹鬼,就算是闲职宫人也不愿来这里侍候,都趁白日匆匆打扫后离开,今日领命带人来,呆了这么许久,早迫不及待想走,见圣女没再问话急忙告辞。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吟长脑中闪现此诗,即念出口。

若彤仔细听着,对诗中意境一知半解。

“已知沙漠之中多风雪,因此在江南再度过一段春光时节吧。”她接着解释。

若彤一点通透,后宫中的女子哪个不是用尽手段博取王宠,这王妃倒是个妙人,阿定斯连天的黄沙可不就是朔漠,而她宫中草木茂盛,屋舍精良,处处透着江南之感,映照诗意又传达了不舍与挽留,如此巧妙的用心,难怪荣宠不衰春光无限。

“她是中原人。”若彤思虑说。

“应当不是,阿定斯素来排斥外族,怎会让中原女子为妃。”吟长点破其中关键。

方才内侍说,她是商贾之女,商人走南闯北,所见所闻多过普通人,倘若带回些中原的书籍古物不出奇,只是这译文者又是谁,还有漠南殿隐秘中透露的巫术气息。

“小姐。”若彤唤道。

“既来之则安之。”吟长打消重重疑惑,至少此处清净。

她避开主室择西南的屋舍住下,此后数日唛茨王再不召见。

艾连山脉如天神设下的樊篱,隔断两国疆土,一面连绵苍山终年积雪,一面飞沙走石无边无际。

雪山荒漠间,人渺小得如蝼蚁,偏命薄如纸却有不屈之心,引得战火不止,屠杀不断。

占据着天然屏障,雪域易守难攻,因此阿定斯迟迟未商定好出兵计策。

帐内大将军与乔剌城主、得洛少城主,对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各有所见,王城今日传来急令,催促进攻,他们也不能再僵持着,这一路进山必不太平,好在水源有保障,将士烹煮雪水,能省去不少工夫,只能先动身,路上再商议进攻之策。

隔日晨旦,大军启程,艾连山脉绵延数百里非一日可穿越,兵士也需适应寒冷气候,不宜从速行军,至日暮扎营,阿定斯大军分三队,各位于行进路线上的山谷、平地与山丘间呈合纵之势。

目力所及皆白雪苍山,日光消落后,夜里更寒冷必须生火取暖。

炊烟袅袅飘散,黑暗遮掩下两骑骏马,远远停在山脊之上,俯视其下铺洒的火光,正是雪域新王与房勒将军。

“来的可真不少。” 房勒看着密密麻麻升起的灶火,有些不可置信,那看似柔弱的女子是如何凭几人,挖空阿定斯举国兵力。

身边人仿佛纳入了冰雪,嘴角固有的弧度毫无感情,更不会回应他的感叹。

以谦和性情扬名的奉原君,这些时日,镇压雪域的手段十分残酷,让一众依仗权势的王族心惊胆战,他当朝下令斩杀违逆叛党,赤离议事大殿尽染血,流淌到跪伏之臣膝下的鲜血尚温热,杀戮持续到朝中再无一人敢驳斥。

奢靡享乐的王族,何曾经历过这阵仗,人人禁声恐受株连。

惧怕能吞噬他们的野心,压制暗地里蠢蠢欲动的手脚,父亲所言轩昊初记忆如新,一晃经年没辜负他教诲的帝王之道,但轩氏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痛。

“狄小姐实力不俗呀。”遥指火芒处,房勒由心而感。

携风飞散的声音拉回轩昊初思绪,女子沉静的身影在脑中浮现,无论何时什么困境,她都自有应对之法,是能够比肩同行的人。

“不止于此。”肯定的话从他口中溢出,提及狄芯予低沉数日的情绪,终见破冰。

“可她终究是蓬瀛栖地的人。” 房勒心中顾忌,始终无法消减。

前车之鉴,雪域如何再向蓬瀛求索,况且新王用情从无隐瞒,可对方眼中迄今为止看不到半点私情。

此时,猎猎山风吹得两人衣袍翻飞,轩昊初视线越过阿定斯逼在眼底的大军,远眺茫茫山外,毅然决然道。

“用这江山为聘如何。”

房勒心绪翻涌,一吐连日烦闷,男儿之志,披肝沥胆,寄身刀锋,开疆拓土平天下,届时何愁人心不倚。

“属下领命。”壮志凌云他史无前例的热血沸腾。

一夜相安无事,阿定斯大军整装出发,越走天气越发冷冽,前方道路分叉,上下皆可抵达雪域边城大摩,商定后大将军与得洛少城主领兵走上路,乔剌城主带人走下路,两路抵达后,能形成左右合围大摩的局势。

这边乔剌又走了大半日,终于迈出险峻的重山,探子回禀前方道路被河流阻断,天寒地冻河面已结冰,将士探凿冰沿,厚十寸可通行,乔剌城主遂下令分批过河,人先行辎重押后。

通行过半,冰面打滑,除有将士不断摔跤外倒也无事发生,乔剌率先抵达对岸,再遣人去前方查探,河道拦路不奇怪,但总觉得四周风雪之声尤大。

后面安全走过的人越来越多,将士便放下心接连不断的过河,突然人群骚动,首批踏上冰面的辎重车在行至河心时,马车轮凹陷冰内,紧接着冰层破裂之声,迅速向两岸蔓延,来不急营救,坚实的湖面遽然坍塌,所有车马与人,消失在河面上。

他们被水流冲入下游,可下游冰面未开,连呼喊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沉入湖中再无生还之机,乔剌的半数粮草军用淹没水中。

有人想下冰营救被将领喝止,虽肉眼不可见,但冰层间滋滋的破裂声不绝于耳,初始的碎冰声被风覆盖,无人察觉以致祸端。

此时谁都无法估算,冰面还能承受多大载重,与其组织抢救不如及时止损。

河心空洞之处可见哗哗流水,断绝两岸兵马,绝大部分兵力已成功过河,辎重被遗留在对岸。

冰层一旦破裂,再涉险寻上下游渡河都危机重重,倘若急速行军,两日内可抵达大摩,将士随身携带的干粮足够支撑,乔剌城主与手下将领商议,以最快的速度继续行进,而对面粮草原路返回,走另一路去追大将军与得洛少城主,届时在大摩汇合。

崇山峻岭间,积雪未消融,夜里没有遮风挡雪的营帐,大家只能团团围坐取暖,周围不缺枯木,多燃上些篝火不至于那么难熬。

顶着饥饿严寒,乔剌城主一行终于抵达大摩城外十里,又等了一日,城外冰天雪地,始终不见大军抵达的信号,将士随身所带粮草,今日便都消耗殆尽。

第二日依旧不现援军,营中只能煮雪饮水解饥寒,如此下去还没等到攻城,人就都赔在大摩城外。

倘若左右都是死,当然要在还有战力的时候搏一搏,当即他下令大军前进,在深夜时分抵达大摩城门下,一刻不耽搁,整顿装甲战车云梯,鼓声为号令,发动第一场攻城战。

首战注定艰难,大摩城为雪域的第一道防线,守卫惯来森严,还有雪域名将季铬将军镇守,此人骑射工夫出神,早年还是新王的授业恩师。

乔剌突袭意在攻其不备,却低估雪域组织防御的速度,短短一刻钟内,城墙上数千点火光辉映,箭矢借着风力呼啸而至,明显减缓攻城士兵的推进速度。

粮草断绝,援兵逾期未至,只有拼出条血路才能活。

漫天的箭雨威逼,乔剌不能退,他抢过发号的鼓槌,独属阿定斯的战鼓声,在惨烈的击杀中回响,战士进攻更为激烈,层层尸首堆积,众人合力将云梯架上城墙,刚攀爬过半,滚烫的热油迎面浇下,灼烫得皮肉溃烂眼鼻尽毁,摔落在地嚎啕痛呼,无法即刻死去。

紧接着圆木滚石相继砸下,一波又一波,阿定斯攻城的士兵踏着同伴躯体前进,大家心中明白,已无退路只能殊死一搏。

战事持续了昼夜,即便死伤惨重,乔剌也毫无撤兵打算,终于在第二天的入夜时分,撞开大摩城门,阿定斯士兵一涌而入,迅速围剿剩余的守城残党。

除了城墙上的百余守卫来不及撤退,城内百姓,驻守将领,都不现踪迹,大概是看战况失利竞相潜逃,大肆搜寻下,家家户户内皆有余粮,值钱物什也未带走,显见他们避难时的紧急慌乱。

城攻下了,乔剌心头巨喜,可没过多久,就被伤亡统计的数目惊吓,数万大军在此役中,折损过半,这才是第一座城池,往后的路任重道远,不由对大将军与得洛的误期生出怨气。

随即,命令众人入城修养,各营收缴口粮自行烹食充饥,另拨队人马协助军医,在城中寻找药材为伤者治疗。

他们在雪地中受冻挨饿了几日,战后有幸生存下来的人,敞开胃口争食,以致持续有将士积食腹泻,把军医忙得焦头烂额。

当另一队阿定斯人马,出现在大摩城外时,已经是又一日后,探子回禀,看到城头挂起了己方旗帜,大将军与得洛少城主,派人前去传信。

不消一个时辰城门大开,乔剌城主攻下了边境入关的首城,前来迎接的将领虽无不敬,但言语间对他们来迟,颇有抱怨。

大将军与得洛少城主这几日翻山越岭,一路上被各种情况阻挡,山间通行的吊桥年久失修,刚踏上便崩塌,晨昏起雾不辨方向,山间一面晴天,一面落雨,各种低温潮湿。

自乔剌的辎重队伍追上来,传达与主帅分离的消息,他们更是想尽办法加速前行,艰辛的赶到大摩,见到一众将领的不满,得洛少城主郁气难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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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早为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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