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宫中的祭祀殿总是异常清净,大祭祀身穿华服站在主位,一旁是他的首徒末非,其下跪着两名黑衣人,刚刚回禀完昨夜任务,此时战战兢兢等待发落,任务失败惩处在所难免。
“你们说有人相助可查到是谁。”老者嘶哑的嗓音回荡在殿内,黑衣人将身子俯压得更低。
“暂时未有消息,不过已经派出人手,暗中搜查全城。”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顶着心中恐惧回道。
“下去吧有消息再来报。”
两人如获大赦匆忙离去。
待殿门关上,已满头白发的大祭司坐入红木椅内,末非上前为他按压舒展肩背 。
“任务失败,为何不罚?”她已三十出头,身材容貌乃至嗓音都一如二十岁女子。
“不急,昨夜只有他们见过那些人,等查到消息再罚也不迟。”老者说罢闭上阴鸷的双眼,完全享受在女子柔荑间。
夜袭之事原本筹划得万无一失,借外出夜宴的时机杀了狄芯予,但公主临时改变主意,不能弄死人,又要让其痛不欲生,倘若不是日后谋划之事,还需利用拓格的王族身份,他又岂会手软。
昨夜祭司殿派遣出去的人,率先在鬼市入口发现她,引市中恶名昭彰的老鸨前去,随后潜伏在远处伺机而动。
本来一介无势的女子,并不值得赤离大祭司着手对付,但细理几年来朝堂的变动,自她入赤离后,丝丝缕缕牵系着不少权势迭代,加上启泽王子的地位,奉原君的军权,若都成为她日后依仗,那此人就不得不除。
再说,拓佫原是把尊贵锋刃的宝剑,不管使在王上跟前,还是用在轩昊初身上都能互相牵制。
现在被狄芯予引得满腹妒意,全无理智,如此谁还认为这女子无心机谋略,就是自闭其目,更为重要的是,每每见她周身灵气萦绕,大祭司便如芒在背,难得安生 。
“末非。”主位上的白发老者挣开混沌的眼,招手唤身后女子。
她低头附耳过去 ,一番交待后退出大殿。
此时覃云赫、徐三、曹言正守着商会地牢入口,下面传来的阵阵惨叫听着瘆人,平常受这么多刑,早死了七八回,偏偏寰王就是有方法,极尽折磨又让人死不了。
他们三都不是胆小之人,严刑逼供的事也干过不少,但对现在地牢中的场面,还是会不适,纷纷蹲守在外等候。
不久有脚步声走上来,一身白衣的凌瞿生,纤尘不染,脸上不曾有过一丝动容,只有随行动散在空中的血腥,提醒着旁人之前他做过什么。
“把人送回去。”凌瞿生冷声决断道。
“送回去?送哪?”覃云赫尚未反应过来。
“公子,他们可还活着?城中正有人暗中追查此事,现在送回去怕难掩众目 。”蓸言接话回禀。
商会潜伏在外的探子,今晨就发现了一股势力在暗中…搜查,只是还查不到是哪方人马所为。
“这里问不出什么,倒不如下点饵,只要对方再现身就有迹可寻。”凌瞿生对曹言点拨道。
“等等,你们现在是说,要将昨夜抓来的四人送回鬼市?谁送?”覃云赫挥挥手,完全还在状况之外,看着眼前商议罢的两人问。
他心中一丝不好预感,果然抬步离去的寰王殿下头也不回阴森吩咐。
“你去。”
蓸言与徐三不能现身,这饵用他的身份去下倒是正好,不过想起地牢中鲜血淋淋的四人,覃云赫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殿下说把人扔回鬼市,当然不能选昨夜逮人的地方,那处好歹也是街边闹市,虽然白日并无行人,可光天化日的,想必他还没逃就被官兵就地正法。
思索一番,他挑点上平日最看不顺眼的三名侍卫,一人抗一具“尸体”乘着日间休业,将四人带回了他们招供之处。
空旷的妓院大厅中,四人被缰绳捆绑,看着血淋淋外翻的皮肉,覃云赫还是有点恶寒,殿下明知道在他们身上问不出东西,仍下狠手纯属泄愤行为。
门外突然有黑影一闪而过,鱼已上钩,他领着三名侍卫转身离去,身后一直有人跟随 ,覃云赫绕着赤离城中的大街小巷转悠,这次蓸言给的城舆图总算没坑他。
兜兜转转几圈,黑衣人不仅跟丢了人,反被暗卫盯上还全然无知。
“办妥了等消息。”覃云赫顶着一身汗渍,衣裳也血迹斑斑,回来后故意在蓸言徐三身边转悠。
蓸言对他此番行为免疫,徐三越是嫌弃他凑得越近,终在自己也忍受不了时走去换洗。
“少爷呢。”徐三问。
“去了狄府。”留下的两人心照不宣。
吟长刚沐浴更衣,若彤正帮她上药,腰间伤口不深却划的狭长,她靠在贵妃椅上发呆,秀发湿哒哒搭在椅背,若彤包扎好伤口取过布巾替其擦拭。
上好的白玉与红木盒摆在桌上,折腾一晚,两样东西倒没弄丢,可吟长的贴身物不翼而飞。
最后用红玉是在鬼市,紧接着疗伤的处境太过微妙便疏忽了,今日还要进宫没空闲去寻,大致是在他哪里。
待若彤收拾妥善,再瞧贵妃椅上的小姐已合眼睡着,便放轻手脚出去打点回宫事宜。
半响,吟长躺卧着,意识还算清晰,但身体十分疲倦,听到有推门声,刚欲睁眼,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双目,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反倒放松了心神。
“看得见。”凌瞿生坐上塌,手掌下的眼睫轻刷着掌心,他问得随意并不需要对方回复,日前所见就是答案。
贵妃椅上的女子就如真睡着般,许久不见动作,他也丝毫不着急,完全没有乱闯人家闺房的觉悟。
吟长记忆中两人的相处,停留在10岁那天,彼时不必忌讳男女之嫌,不必避及身份地位,谈天说地,言来语去,不觉时日,她仅仅是叶家阿九,他即是凌瞿生。
十年分别,陌生又熟悉。
“窃贼。”樱红的唇瓣张合道,言语间不失盛气。
“喔,这次又偷了你什么。”凌瞿生冷俊的脸上露出丝愉悦,感觉到她已放下防备,不再装作陌生人。
“还我红玉。”吟长质问得理直气壮,心神也完全放开,他覆在眼前的手微瑟缩,仅仅须臾又恢复如常。
“可我又没近你身,如何窃玉。”凌瞿生压低身答。
低低的笑声在身旁响起,吟长脑中挥散不去一个念头,他分明想说偷香窃玉吧,又惊奇对方明显外泄的情绪,想看个究竟。
她去扯蒙在眼上的手,他反而遮掩得更严实,完全推搡不开。
眼睑摩擦过男子手心粗茧,吟长心头暖意渐甚。
低沉悦耳的笑在耳边继续荡漾,激起她疯涨的好奇,指间凝具灵力去抓他手腕,被巧妙避开,一击不得她攻击的范畴更大,手脚并用踢、打、撞齐齐用上。
凌瞿生不备这丫头全无章法的攻击,不得不脱手抵御。
眼上的压制松开,吟长迅速站起,还没看清来人模样,一抹白影已窜至身后,他的手环过她颈项,牢牢扣着肩迫使自己不能转身。
凌瞿生左手困住她,右手提防吟长再次偷袭,接着一字一句缓缓言。
“现下大抵是能偷了。”两人几乎贴身而立,他嗅到她墨发间皂荚的清香。
闻此,吟长不假思索,低头一口咬上禁锢自己的手臂,直至白衣下隐隐有血痕才松口,如此孩童厮打般的还击,让自己心中舒畅,还没得意肩颈一阵刺痛,他竟以牙还牙。
自己咬人时隔着衣物,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现下颈侧袒露,吟长能感觉到凌瞿生温热唇瓣,碰触到的肌肤滚烫,忘了挣扎,待松开时,一抹咬痕在细嫩的皮肤上印得殷红。
“对你不辞而别的惩罚。”他在吟长耳边狠狠道。
身后勃然变色的人,让吟长几分无措,故人重逢,这处境从未在预想中,她离开对他的影响一至于斯吗。
惊诧间压制突然消失,白衣飞扬,越出门外不知所踪,只留吟长呆愣在房里,下意识抬手抚摸颈项,久久回不过神,直到若彤来唤她,才低首看到一枚红玉短哨,挂系在腰间。
雪域商会大厅中,闲散饮茶的三人看到寰王归来颇好奇,半日候着,无非是想瞧瞧殿下如愿以偿后的模样,显然让他们大失所望。
“你们都很闲。”凌瞿生迈步踏入,冷峻的气息一如从前。
蓸言最先起身,公子白衣上的点点腥红并不醒目,其余两人也没漏看,一次两次接连见血,寰王心中女子是否过于彪悍。
曹言和徐三达成默契,日后定不能得罪“狄小姐”,一个主子已经够恐怖,再来个得他偏宠之人,若开罪了不知会埋骨何处,至于覃云赫从来不知死活。
“殿下,我们的人回来了。”覃云赫难得正色回禀。
“有何发现。”
“跟踪我的黑衣人进了宫。”
四人神色凝重,赤离王宫是他们不想涉及的地方,毕竟寰王是皇子又手握兵权,太接近异国的权利中心,难免引得朝中猜疑。
“珊宁快到了吧,等她来便请见赤离王。”说罢凌瞿生拂袖而去。
他走后覃云赫搭上徐三的肩问。
“你跟着你家少爷最久,可曾见过他十分高兴的模样。”
徐三嫌恶的甩肩,完全没有搭理这人的打算,脑中想起十年前,京都元宵夜,自己确实从没看到少爷开怀大笑,唯有一次,见过少爷自虐后的颓然,当时震惊程度堪比山崩。
另一边吟长刚回到宫中,新搬的寝殿内已有人候着,两男子对首而坐并不交谈。
禹之与轩昊初。
不知从何时起议事商谈的场地,默定为自己寝殿,虽然公主时时盯着溯雪殿,但他们两人每次总能掩人耳目,悄无声息的来去。
“阿姐,你没事吧。”禹之今晨收到若彤消息,知晓人在出奉原君府后遇袭,让他对轩昊初饱含不满。
碍于王子的身份,他多数时间困于宫中,不能像以前阿姐的侍卫一样跟随左右,三年虽将赤离形势掌控,却多是他们居幕后,让一个女子每每涉险。
“这不是好好的,你们怎么来了。”吟长在桌旁坐下。
“可有受伤。”轩昊初关心道,他语声润泽面容柔和。
“小伤而已。”她不甚在意。
“在哪我看看。”禹之说着动手上来查看,吟长一掌打回去。
若彤适时化解尴尬,说明伤在腰上要看怕是不妥,他才放弃,心疼的模样显露无疑。
“此事大祭司所为。”轩昊初一语中的。
其实并不难猜,结合昨晚的种种遭遇,还有近来朝中形式,目前最有可能动手的人就是他,只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十之**。”吟长道。
“他倒是心急。”禹之说。
近年来赤离王的身体越发病弱,因此更为偏信天道命理,涉及重大政务皆请示天意,以致诸多事宜,全凭大祭司一人左右。
权利握于手中时日久了,便容不得人忤逆,但凡对他所施法政有异议者,皆无善果。
大祭司动作越发不规矩,野心也日益彰显,估摸着隐忍的时日不多了。
吟长一日未进食,就着桌上糕点吃几口,轩昊初将她多拿了两块的芙蓉糕递到跟前。
“你们就是来问平安的。”她擦拭嘴角的糕粉说。
禹之摇摇头,早晨得到消息时就已知阿姐平安,此时两人同来还有另一个情报,祭祀殿中最近人员日增,私下查探到的几人都不曾载入宫册。
宫中任职的人,大到王上身边近侍,小到冷宫里的婢女,都需明确记载身份出处,这一时便出现几人查探不到根系,怎会没问题。
赤离王忌讳轩昊初,将宫闱中的守备防御全交予禹之,经三年清肃整个赤离王宫内,没人比他消息灵通。
谁都不曾想到,启泽王子与少原君会协同一致。
“他要动。”吟长开口。
“这个时机于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三年蛰伏,禹之也早按耐不住,局面与他们初到赤离时大不相同,今时今日世事已变。
一切该做了断了。
轩昊初在离去前瞥见吟长颈侧,虽刻意遮掩却还是显露一角的红痕,眼中神色深讳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