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所欺于市恶语伤人

一辆普通马车行入闹市,吟长让车夫去城内最负盛名的首饰铺子。

“徐家的?”下车前她向凌瞿生确实道。

对面人摇了摇头,他虽很少在市集中露面,可几大最消金的铺子还是知晓,眼前这处是江家大少夫人所有。

吟长心安理得钻出车外,就怕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

若彤扶她下车,入眼三层楼高的铺子雕栏玉砌,正中牌匾上精雕细刻着赋彩阁三字。

吟长想先会一会店中人,没等凌瞿生下来先一步踏上阁前阶梯,金漆木雕的大门就在眼前,她们被小二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赋彩阁没有平价之物,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小二毫无规矩的打量主仆二人,见她们衣着朴素全身没有一件首饰便拒之门外。

吟长眼里的笑更深了,一个小二也敢擅自逐人,赋彩阁待客之道势利呀。

“你为何这般说?”她佯装生气出口责问,惹得门前来往的顾客侧目。

车内凌瞿生听闻阿九此话,准备出去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店里管事往外看了眼,确定不认识那姑娘就放任小二所为,客人络绎不绝,谁也没有闲工夫招待买不起的人。

“姑娘别给脸不要脸,里面的一粒耳坠子你都负担不起。”小二言语刻薄,眼高于顶甚是嚣张,想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你们开门做生意难道还不让人瞧吗?”若彤双手抱于前,态度也不软弱,执意与他理论个对错。

“走走走…”小二不耐烦应付,驱赶起来。

此时,江然带着几名侍女出来,她们手上捧着大大小小不少东西,看来在赋彩阁收获满满,对门前闹剧习以为常,总有不知轻重的人妄图打肿脸充胖子。

“江小姐您慢走。”小二见人走下阶梯殷勤相送,转头见吟长她们又是一副怒颜。

“要如何才能进?”吟长神情冷了些。

听闻此话音,江然心头一震,让自己在莱茵城名声扫地的人她记忆犹新,傲然回头,一对主仆正站在赋彩阁前。

那侍女自己认得,而此前带了面纱的人卸下伪装,一身素裙,俊秀雅致,可这幅朱颜下藏着不良之心,居然算计于她。

江然一暼后郁气难消,走回赋彩阁门前。

“怎么这是又缺钱财了,前些时日可给了你不少良田地契。”她嘴里的话极易引人误会。

余阳楼与校场内多是男子,眼下聚集于赋彩阁的是后宅小姐夫人,知道事情始末者凤毛麟角,听闻江然的话,只当吟长是攀附江家之辈。

吟长也不解释,上次借江然闹了不小动静,这次便换个**害吧,否则显得她逮住一人欺负。

况且江家之势自己暂未看清,不要招惹为妙,不惧别的就是躲麻烦。

“江小姐说笑了。”吟长既无窘态也没有生气。

周围人纷纷伸长耳朵,江然大家都认识,江老将军的最小嫡女,可另一位女子是何人,既然从江家得过好处,怎么又敢得罪于他们。

“哪里好笑,是你没缺钱,还是野鸡也妄想变凤凰。”江然的话讽刺挖苦,众目睽睽之下有失贵家小姐的礼仪。

她手下侍女紧张得抿起双唇,不敢上前劝,又不能让小姐落下口舌,转而对门前小二点了点头。

赋彩阁是江家少夫人产业,此处伺职的人都认识江然,得她侍女指示立马有所行动。

小二过去宛如驱赶乞丐,挥手轰人。

吟长本意是借众妇人之口,传传与三哥的是非,室内与门前并无区别,闹起来更事半功倍,想起马车里坐着的那位,她当下处境越凄惨,待会三哥现身时才越精彩。

“你们欺人太甚。”吟长倔强的红了眼,双目含泪要落不落,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快滚…”小二不以为然继续恶言相向,出口的话还未说完,不知看到了什么害怕的顿住。

江然回头,忽而眼前一抹白衣若天上云,他从马车下来面容冷冽,气势凛然让人心生敬畏。

她抬头仰视,口中酝酿之言未来得及说,对方已经无视自己错身而过,江然不甘心柔声细语道。

“见过寰王。”她曲膝行礼,仪态万方。

如此也未能让面前人停下,就连视线都没投来,好像根本看不到她。

江然双手攥成拳,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那顶天立地冷若冰霜的王者,也会呵护于人。

凌瞿生将手伸向那女子,口中轻声呼道。

“子清。”虽无似水柔情,但比他往日待人的冰寒好了万分。

江然的心在泣血能被他唤出姓名,是自己魂牵梦绕之事。

“他们不让进。”看到来人吟长将手放入他掌心抱怨。

“寰…寰王…我…”不等凌瞿生开口,小二双腿跪地吓得语无伦次,根本想不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他说我买不起不能看。”吟长乘对方吓破胆之际落井下石。

旁人不觉小二无礼驱客有错,反而对她告状耿耿于怀,不少女子生出忿忿之色,可她们影响不了那如冰棱般锋利的人。

“所欺于市,恶语伤人,主家好风训。”凌瞿生冷声责言。

吓得小二全身发软瘫倒在地,江然想上前争辩,才迈开腿被身旁人拦下,对方是吴家庶女吴蕊蕊。

“然姐姐,何必去触霉头。”她说着看向怒为红颜的寰王。

经她提点,江然从愤恨中醒悟,为一个小二求情确实不值当,寰王正在气头上,谁知会不会迁怒于人,自己只是看不得他袒护那女子倒是冲动了。

江然向侍女使了使眼色,一个小丫头跑进赋彩阁,不多时中年管事迎了出来。

“不知寰王驾到有失远迎,是我教管下人不严还请恕罪。”管事自请过失。

小二闻言哆哆嗦嗦的忙磕头认错,今日这份差事肯定保不住,别丢了性命才好,谁能想到寰王也有伴女子游玩之时,况且还是这么素净的人。

“您看要不先入店,我替赋彩阁给小姐请罪。”管事心中也犯迷糊,除了余阳楼,从没听说过寰王光临哪家铺子,这真是撞到了刀刃上,一不小心连主家都得受牵连,可门前这么多人看着,到底不是赔罪之地。

凌瞿生没有理会小二,和面前卑躬屈膝的管事,他收紧手中力道把吟长拉近身旁,仔细端详她上下穿着,而后认真的说道。

“这里之物配不上你。”他说完带着人就要离去。

莱茵城中多少女子倾慕寰王,赋彩阁附近聚集的,也都是大户人家小姐,如今在他口中成了庸俗之地,日后哪还会有顾客追捧。

“寰王…请留步。”顶着心里的惧怕管事出声留人。

如他所愿对方停下脚步,回身看来的视线凌厉让人心底发寒,管事面露怯色,他也不过是个经商者,哪里顶得住寰王的威势。

“三哥。”吟长见他动了真怒,另一只手环上凌瞿生手臂,以为不过是做做戏,却不知有人看不得自己受半分委屈。

“我们走吧。”吟长轻柔的拉了拉对方臂弯,模样看上去更为隐忍。

凌瞿生知道她在演,但心中所生怜惜源源不断,他不知过去阿九是否真有这样受欺的时候,这十年她独自抵抗心疾,又幽禁于山林受尽孤寂之苦,在雪域筹谋复仇,必然也不得安宁,如今到了莱茵城在他的庇护下,没有半点受辱的可能。

“殿下。”正在此时徐珥带着寰王府侍卫到来,齐声行礼声势浩大。

浩浩荡荡的队伍前还有一辆漆木马车,比刚刚来时坐的大了十倍不止,四周垂挂着琼玉滴珠,车身的太阳纹绘以暗金漆,帘坠香云纱动则绚丽似云霞,精美绝伦,颇具西北民风,就连拉车的马也是千里良驹。

从前只见寰王骑马出行,这辆华贵的车架,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中,不少女子妒恨得银牙咬碎,奈何心上人亲睐的并不是自己。

反观那幸运之人,也非豆蔻年华的少女,虽有清雅之姿却失了秀稚,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不近女色的寰王。

旁人看向吟长的目光多了探索。

而对于赋彩阁来说,这阵势让上下如临大敌,生怕寰王一怒之下铲平此地。

江然虽不想出头,但到底是家中嫂嫂的产业,总不能眼睁睁看它毁了。

“寰王请息怒。”她在莱茵城也是横行惯了的主,就算不敢在凌瞿生面前耍性子,上前说话还是无惧的。

吟长见江然站出来,主动挨到他耳侧低语了几句,他们两人不觉举止有何不妥,周围人却从未见过有人能贴近寰王身旁。

江然听不清说了什么,心中隐约有点难堪,今日他既见不得这女子受欺,那自己在余阳楼对木子清的挑衅,更会让寰王不悦。

“走吧。”出乎意料凌瞿生看了江然一眼,并未继续追究。

江然心头大喜,莫不是寰王对自己有几分恻隐之心,亦或是顾念着江家的情面,她满眼热忱,看向转身而去之人,多么希望他能再回头。

可惜面前响起的冰冷话语,浇熄了她炽热的情绪。

“十日内我要一座胜于赋彩阁的铺子开于市中。”这么短时间根本不可能让一座金楼拔地而起,但他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凡寰王承诺之言皆有兑现。

直到漆木马车与大队侍卫消失踪影,大家仍是没回过神来,今日的冲击太大,一是寰王对那不知来历的女子重视万分,二是寰王府实力深不可测。

“小姐。”周围人相继散去,江然依旧愣愣看着前方,侍女小心上前唤道。

她察觉失态收回目光,竟然有一刻错觉得他偏爱,哪怕短短须臾,已经让自己生了依恋,此生势必要入主寰王府。

“然姐姐。”此时吴蕊蕊出声道。

江然看向对方,这位吴家庶女从前并未结交,今日看来到是有些用处,只是庶女终究是庶出,一身穿戴上不得台面,压抑着眼中的轻视江然说。

“吴家妹妹要不要一起去阁里坐坐。”她主动邀约,吴蕊蕊乖巧的点头应下,两人结伴而行。

另一边离去的马车中,吟长坐在凌瞿生对面,他上车后一句话都没说。

“三哥真的要开金铺?”她陪着笑言。

凌瞿生为何会生气,自己倒是有些揣测,但那些苦难渡过后便恍如隔世,早就不必介怀,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从来都是自己亏欠他,所以今后要好好‘偿还’。

见那清冷之人仍然不言不语,吟长挪到他身边坐下,眼前刀刻斧凿出的五官轮廓硬朗,尤显得冷心冷情,可冷心之人未必薄情。

她装模作样拿起桌上茶盏,双手递过去尤为恭敬。

“三哥请喝茶。”吟长有恃无恐,见人不应,索性挨着身靠过去。

“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影响你心情。”她对赋彩阁前被欺之事,确实不放在心上,当年与禹之入雪域,遭受的冷待与不公多不胜数,若件件挂心早就伤怀而亡。

“我记得曾说过不需要你隐忍,也无需温顺纯良,所以你就是任性捅破了天又如何。”他明明是在怒其不争,吟长却衔着落不下的笑意。

任性从十岁离开京都之时便离自己远去,人一旦经历过世事的苦痛,又怎么还能随心所欲,当何姨以命相救,就注定了这些年的枕戈饮血。

“不是有你嘛。”她鼻音浓重,温声相哄,正因为有三哥在,自己才会将柔弱示众。

因为知道对方不管何时何地,都会站在她身边倾尽全力相护,所以不再要强,也无需满身尖刺,有人可依赖是那么安乐。

闻声凌瞿生当她真委屈了,伸臂搂入怀,抚着墨发安抚,将那点怒火抛到九霄云外,却没看见贴在胸膛前的脸正笑似花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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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早为长生
连载中林个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