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扣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珖珉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检查自己的伪装。
姜泰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嘴角擒着似有若无的笑。
仿佛吃人的怪兽，逼近自己的猎物。
“夫人。”
“夫人？”
听见侧边传来的声音，周珖珉和姜泰异口同声发出疑惑，然后转头看向大步走来的人。
赵苧不知道什么时候找来的，走到周珖珉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
“一个没注意你就跑了，真是的，不想应酬也不用跑这么远吧？”
身上沾了些酒气，看似微醺的眉目间多了几分不常见的深邃。
想来可能是顶光的缘故，这样的赵苧让周珖珉想起了高中时期的那场舞台剧，错位的角色，错位的告白。
那时，他是那么耀眼。过于明亮，将周围的一切都变为黑境。
现在，也一样。
赵苧伸手主动将周珖珉的手搭上自己的臂弯。
假装不经意瞥见始终望着这边的姜泰，微笑颔首后，带着周珖珉离开。
“怎么改口了？”
“叫老婆略显寻常了些，这种高端场合，叫夫人能提升咱夫妻俩的身份地位。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
周珖珉假意看了看角落的乐队，利用余光确定了下姜泰没再继续盯着自己，这才松了口气。
“所以，你看到了什么？”
赵苧的目光落在前方，似是闲谈地抛出话题。
周珖珉拽着赵苧的手臂向下扯了扯，踮起脚凑到他耳边。
“他只说一句话，那个人……”
那个人就像被操控的傀儡，自己走向死亡。
但现在有一点可以确认。姜泰对那人使用的药剂，同小贾给自己的特效药并非同一种。
与柏茜跟自己看的新闻咨询上锁描述的，也存在偏差。
“莫非第三种药物？还在研发阶段的药？姜泰来此的目的是……实验？！”
出席晚宴的都是城市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要顺着监控线索勘察，很快就会锁定在姜泰身上。哪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依旧可以定他的罪。
如此实验的代价未免太大。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周珖珉当即抽出自己的手。
“我有点急事。”
“什么事？”
没等到回答，人已经跑远。
看着人穿着小裙子嗒嗒地跑远，赵苧心一软，刚想抬脚要跟上去，那位顾总又找来了。
“赵医生啊！刚才的事情我又想了想，还是想再跟你说说。”
赵苧：“……”
消防楼道。
周珖珉光速从杂物间取来自己藏在其中的笔记本电脑，确定无人后，藏身于此。
酒店附近十个街区皆属于BIX管控范围。找到那辆银白色轿车的车牌，驾驶员信息，溯源追踪，一定会查到什么。
“车牌ZM-8755……输入完毕，车主姓名……”
是从未听过见过的名字。
身份信息显示为某租车公司驾驶员，单身，无犯罪前科。
十分钟前被路人发现在市中心高速驾驶轿车，致使一名男性身亡，且自身也在高速冲击下从车窗飞出，当场身亡。
潜入租车公司后台系统，周珖珉找到了今晚租车人的名字。
“啧，居然可以用匿名租车，这公司可以倒闭了。”
愤愤骂了句，周珖珉眼看从肇事车身上下手，估计是找不到信息，转头调查今晚出事的第一名受害者。
“……汽车租赁公司经理……”
一整个大无语。
浪费十分钟，查了一堆没用的信息。
“等等！这不是……员工杀老板？！如果老板是被射入药剂导致失常，那员工不出意外的话，也是……”
他立马调出监控，从汽车出发点开始。
地处城郊，黑压压的停车场，员工摇摇晃晃地走到车旁，拉了两下把手，见车门没开，才迟缓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五分钟过去，直到汽车开远没有发现异常。
整个画面，难道没有奇怪的地方吗？
一定有！一定藏在什么角落！哪怕是监控死角，也肯定会露出破绽！
周珖珉的眼睛不敢眨一下，放慢视频倍速，眼球快速扫过画面。
突然！敏锐地发觉异常。
找到了！
东南角的阴影处，仅仅一帧，莫名其妙平直的影子凸出一点。
绝对是那个匿名租车的人，且，他手中一定拿着和姜泰同样的针管。
周珖珉合上笔记本，抬手杵着下巴，开始在脑内整理目前所得到的信息。
联系到柏茜之前说过对某人抱有怀疑的猜想，面前的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放心不下周珖珉的人，摆脱纠缠后还是跟来了。
赵苧推开消防门，坐到周珖珉身边，视线扫过他怀中的笔记本，瞬间明白了什么。弯下腰，摸了摸周珖珉的脑袋。
“老公在这儿呢，不用担心。”
享受了片刻安抚，周珖珉从思忖中抬起头，将手中的笔记本递给赵苧。
每一条线索清晰地被串联起来，在屏幕上形成一张完整的思维导图。而线索的最终端，指向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张孟。光明医院骨科医生。ALEX高级管理层之一，目前职位仅次于赵苧。
“我查不到这个人的信息。不管怎么查，还没看清楚，立马黑屏系统崩坍。尝试了五六种办法都不行，跟见鬼了似的……柏茜之前也怀疑过他，一样的，什么也查不到。”
周珖珉侧目看向一脸淡然的赵苧。
“别告诉我这个张孟，真是ALEX的人。”
柏茜当初让送去光明医院的邀请函上，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赵苧，张孟。
恰好两位竞争下一任ALEX长官的候选人。
至于将臣为何今晚到场，自然是冲着撩妹不请自来的。
赵苧没说话。
周珖珉蹙眉，伸手戳了戳那张平静的脸庞。
“说话。”
“你不是让别告诉你吗。”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感觉一股焦灼的气流在楼宇间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
继喷血、头晕后，周珖珉再次感受不适。
特效药的副作用果然在半个月后发作。
脑袋沉重地往下方空气撞了一下。
赵苧以为人是累了，抓起周珖珉的手掌给人按摩穴位。
“我怀疑现场还会出现状况。以目前安排的人手根本不够，要保证所有人员安全，还得找出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周珖珉不安地皱起眉，感觉脑袋快要炸开了。
六个人如何对抗潜伏在暗处，还不知队伍是否强大，又手握药剂的敌人？
赵苧手上用力，按着他的脑袋，把周珖珉半拥在怀中。对着这个一遇到工作任务，就拼命的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周珖珉，我刚说了什么？”
“啊？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在，不用担心。”
赵苧谦让出了一点空隙，好让周珖珉仰起头看他。
“难道你——”
赵苧没有继续说下去，轻笑了一声。
两人靠得极近，周珖珉又在那双眼眸中看到了错弱不堪的自己。
这副样子冲赵宁撒娇的话，也不足为怪吧……
不不不，更奇怪了好吧。
赵苧脱下外套包裹住他裸露的后背和臂膀，轻声安抚：“行了，趁机休息会儿吧，我陪着你。”
裹夹着温柔与安心，周珖珉枕在赵苧的腿上昏昏欲睡。
赵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别弄了，待会儿假发弄得毛毛躁躁的。”
赵苧灵光一闪。
伸手抚上周珖珉的侧颈，笑意浅浅，轻柔地解开系在他脖颈上的浅色绸带。
桎梏解开，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突然想看看取掉假发的样子。”
“是鬼样子，别看。”
“我看看？”
“看了就立马断绝关系。”
“这么严重？那我不看了。”
阴暗的楼梯间，氤氲着爱人的气息，不适感逐渐缓解。
周珖珉无意识蹭了蹭赵苧的大腿，蜷缩起身体，像只怕冷的小猫寻找慰藉。
“好可爱……”
“嗯？”
“我想——”
“你不想！”
“好吧。”
瞥见赵苧吃瘪的样子，周珖珉不禁失笑。就着搭在他腿上的手拍了拍，安慰安慰。
“张孟这人，你了解吗？”
“一般。你想认识认识？”
“了解了，才好揣测他的行为动机。”
“叫老公给介绍别的男人……啧啧啧。”
“……”
明明是正常的询问，这人还阴阳怪气起来。
周珖珉无奈坐起身，从赵苧口袋中摸出纸巾擦掉艳丽的大红唇，而后吻上赵苧的唇。
“小气鬼。”
“我才不小气呢。”
“故意装给我看的？”
“谁叫你满脑子都是工作，我一晚上不是在找你，就是在找你的路上。”
“你不也挺忙的嘛。那位顾总，好像随时在找你。”
说到这儿，赵苧突然脑袋疼，叹了口气。
“情人需要做手术，想叫我上门去他郊外的别墅做。一会儿又怕他夫人查上门，一会又怕医院招摇被发现。”
他想起那位温柔贤惠的顾夫人，心底暗骂出轨的男人。
赵苧笑了笑，快速偷吻了下。又不满足，又啄了啄。
“夫妻两各玩各的，互相以为自己藏得好罢了。顾夫人是担心离婚了分财产，所以才要装出在乎对方的样子。”
“……好复杂的夫妻关系。”
随着话音刚落，赵苧的手机发出震动，当即接通。
言简意赅的交流后，赵苧挂断电话，朝周珖珉挤眉弄眼。
“走吧，回归岗位，小心我举报你翘班。”
“确认了？”
“没那么快。不过**不离十，你可以安心了。”
“哪能安心……是更烦心了。”
牵着赵苧的手起身，重新系上绸带，确认伪装无误。
“你先回吧，我去找钱姐说一下线索。”
“我陪你。”
“两个人消失那么久会起疑心的。我存在感低，没人注意到我。”
“那你有事一定记得叫我，别穿着短裙和高跟鞋跟人打起来。”
“我这造型想打也打不动啊……”
ALEX的半数势力，加上徐冲安插在城市各处的残余。
今晚一仗，难打啊。
周珖珉加快脚步。
必须马上汇报组织，加派人手支援。
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猩红的地毯吸尽了足音，踏上去如同踩在什么活物的脊背上，软得叫人心里发毛。
脚步声突然在背后响起，不紧不慢，始终隔着两三米的距离。
回头时却只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斜斜钉在那些蠕动着的墙纸上。
“见鬼了吗……”
下一瞬，感觉什么东西从正前方射过来。周珖珉猛地一侧身，飞速躲过了袭击。
奈何脚下一个不稳，纤细的后跟差点给自己摔一跤。
摇摇欲坠时，后腰被一只宽大的手轻轻搂住，帮他稳住身形。
薄如蝉翼的刀片镶在墙体内，发出低沉的嗡鸣。
陌生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周珖珉下意识弹开退后，目光警惕地打量起眼前神色如常的男人。
“多谢。”
“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
姜泰主动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站在走廊定光投射下的光圈的边缘。
而后方的阴暗处，坐着一位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男人，眼神闪烁不定。
要不是一小时前刚见过那人耀武扬威的样子，周珖珉真该送自己去医院检查检查了。
陈裕林？他怎么虚弱成这样？
赵苧不过吓唬吓唬他，作为在ALEX待过的人，不至于怂成跟吸干精气的阴鬼似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周珖珉的错觉，陈裕林虽藏匿在阴影下，面容还是透露出一丝不正常。
很像吸食某种药物过量后的萎靡。
“他怎么了？”
周珖珉不动声色地询问，集中起注意力，随时应对突然袭击。
这两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姜泰眉目温和，瞥了眼陈裕林，又继续看向周珖珉露出笑容。
“他很好啊。只是跑累了，休息一会儿。”
那哪里是很好的样子？感觉喘个大气，就能活活抽过去的样子。
“二位既然着急，我就不耽误了。多谢帮忙。”
说完，他打算越过姜泰离开。
没料这人侧身一步，挡住去路。
彬彬有礼的西装男稍微歪着脑袋，站在跟前，居高临下凝望着他。
审慎的目光渐渐被淡然自若的神色所取代，姜泰礼貌问候。
“失礼了。只是我终于找到夫人，有些话想问问夫人。刚才，您去哪儿了？”
“问话之前，您不该先向我介绍一下自己吗？”
姜泰眯眼一笑：“是我的疏忽，夫人见谅。今日来得匆忙，忘记带名片了。我是CROWN的长官，姜泰。”
周珖珉歪头抱着双臂，看似不屑，实则挡住平坦的胸膛。
“姜长官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我组织身份，不怕我公之于众吗？”
“对好看的人，我从不撒谎。”
温和的声音插说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
周珖珉抬手摸了摸假发，确定稳固后，肆无忌惮地用眼睛挑衅姜泰。
“所以……长官找我什么事？”
“想跟夫人确认些事情。”
话音落，那双锐利而冰冷的双眸如冰锥一般刺向周珖珉，随之而来的还有如鹰爪般的手。
高跟鞋的细跟猛地一拧，他侧身闪过袭来的利爪。
姜泰动作迅速，另一只手紧随其后。
周珖珉后撤两步，短礼裙的裙摆随着动作翻飞，露出紧绷的大腿线条。
呼吸已经乱了，胸口剧烈起伏，但眼神仍死死盯着对方。
姜泰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再次逼近，爪子在昏黄的壁灯下泛着冷光。
“见过用枪的、用刀的，用爪子的还是头一回。”周珖珉森然笑着揶揄。
姜泰仍旧一副人畜无害的礼貌男样，温柔笑道：“想不到夫人穿着这么细的鞋，还那么敏捷。”
这是能说的吗？BIX当年的特殊训练中，就有穿着高跟鞋战斗的课程。
对手技高一筹，周珖珉占据劣势。不出几个回合，人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自上次受伤后，战斗力直线下降。
赵苧知道收敛，其他人不知道啊。
他猛地抓住姜泰的手腕，向左一折，空气中传来轻微的骨折声。
姜泰微微皱眉，但手中的动作不停。
右手猛地掐住周珖珉的脖颈，指节收紧。
手长的优势，在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姜泰缓缓抬起手臂，周珖珉感觉自己的双脚正在慢慢离地。一阵又一阵短暂的眩晕，空无一物的肚子翻涌着恶心。
芯片！藏在裙摆下方的芯片……没法弯腰，根本够不着！
呼吸……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姜泰继续收紧手指，忽然转身把人砸在墙上。沉闷的声响短促，周珖珉感觉眼前的事物开始旋转、黯淡。
“夫人怕死吗？”
“我……不……”
姜泰勾起一边唇角。
“我怕。”
一小时前刚借刀杀人的人，居然说自己怕死？
下一刻，姜泰松开手，而后揽上周珖珉的后背，把人带入怀中。手掌抚上她后颈，隔着遮挡喉结的绸带，拇指轻轻摩挲着刚才被掐红的皮肤。
他俯下身，眸出溢出了些笑意。
是得逞，是欣喜，是玩味。
她的身体仍在颤抖，呼吸破碎而急促，高跟鞋踉跄着踩在他的皮鞋上。
姜泰可高兴了，在她发顶一个包含深情的吻。
继赵苧之后更癫的人出现了。
毋庸置疑，姜泰，也是个“疯子”。
周珖珉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盯上的猎物，无处可逃，身体也在他的威逼下不自觉地颤抖。
未知的恐惧，最是瘆人。
“吓到你了，抱歉。”
他的声音低沉，却没了方才的狠戾，只剩下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手搂住周珖珉的腰，把人牢牢按在胸前。
“所以，你不是赵苧的夫人。你是谁？和赵苧什么关系？和BIX又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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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线索的指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