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苧双膝一屈，连带着撑不住的周珖珉一同跪地。脚下的灰被重力惊起一团尘雾，在宁静中逐渐散去。
热泪模糊了周珖珉的眼睛，耳边是赵苧因痛咬紧牙发出的低吼。
即使闭上眼睛，周珖珉还是能看见那只举起手枪的手，和轻轻扣动的指尖。
我对他……开枪了……我对赵苧……开枪了……他要是没有带麻醉枪，带了两把真枪……我岂不是真就一枪打死他了吗……
绝望冰冷，比赵苧的手更决绝。
但是……
赵苧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哪怕刚才那一枪抵着他胸口百分百打中，他就没有清醒过来。
“……呵。”
周珖珉大口喘着气，一瞬间有些恍惚。
刚才听到了声似有若无的笑声是怎么回事？
周珖珉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隐匿在角落的人也明显被吓到。
他艰难地后撤半寸，在窒息的边缘抬起视线——
赵苧在看他。
不，这已经不是赵苧了。
面目狰狞的人如地狱逃往人间的恶鬼，那双眼睛如鬼魅，森冷地笼罩着他。
周珖珉难以置信得断了几次呼吸，缩紧的瞳孔下垂去看手中的枪。
麻醉枪……空的？刚才打中他的，只是气流？？！
“赵苧你看清楚！！我是……呃！”
突然，恶魔的手伸向周珖珉的脖颈。
与上一次在厨房不同，那时候赵苧好歹保存了一点理智，现在的赵苧脑神经里跳动的只有生物最原始的脉冲——杀戮。
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嘴角却诡异地扬起，露出森白的牙齿。
咽喉被扼制的力量愈发沉重，周珖珉的视野开始出现放射性黑斑，意识被碾成碎片，说不出话。
痉挛的手指在对方腕骨上抓出血痕，却像挠在水泥柱上般徒劳。指甲缝里塞满了带血的皮屑，可恶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药物的激发和失控的赵苧对抗，赵苧完胜。
扼住喉咙的手还在施加力度，那双曾经灿若星芒的眼睛，此刻完全变成了野兽一般的红。
“赵……”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周珖珉使出最后的劲儿举起手中的枪，卯足力气砸向赵苧的侧脑最脆弱敏感的部位。金属枪身与头骨碰撞发出沉闷的“咚”声。
手上扼制的力道小了些，周珖珉蜷缩起身子，奋力往赵苧腹部一踹。
“小贾！！”
正好冲过来的小贾和周珖珉一起将失控的人按压在地，用绳索捆住他的手脚。赵苧的身体在束缚下剧烈抽搐，后背弓起又落下，像条离水的鱼，两个人差点按不住。
野兽还在挣扎，嘶吼着，咆哮着。
他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更像是某种远古凶兽的嚎叫，震得人耳膜生疼。
地牢中的市民看不见上方的情况，只听见声音，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赵苧的麻醉枪是空的，有没有镇静剂？”
小贾摇了摇头，但脑子里正迅速思考哪里会有。
“镇静剂……镇静剂……巴比妥……吗啡……吗啡！给你吃的药里面有吗啡成分！如果那个药是这里生产出的，这里或许能找到原料！”
“地牢里的人，他们会不会知道在哪儿？”
“安眠药的话……可以吗？”
头顶落下虚弱的声音，是那位房产小哥。
周珖珉看向小贾，小贾面露难色说：“安眠药的话，怕少了剂量不够，多了……怕赵医生有危险。”
“吗啡不也一样？”周珖珉反问。
小贾后悔莫及地紧闭双眼，“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药物不行，绝对不行。”
“以往赵苧失控都是怎么恢复的？”
“……没有恢复。杀光最后一人，赵医生冷静下来后，回家睡一觉，第二天，一切正常。”
地上被捆绑住的人还在挣扎。周珖珉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真就没有办法了吗……”
“你刚才不是成功了吗？我刚刚看到赵医生的神情，有一刻好像恢复正常的！”
“你是说……他刚才冷静下来的时候？”
“没错！”小贾眼睛里迸出希望，“如果是你的话，话疗肯定管用！”
周珖珉不解反问：“为什么？”
“现在没时间详细解释。不过你相信我，是你一定行！试试看？”
环顾一圈，寻找到趁手的道理。
周珖珉抄起在角落里找到的板砖，毫不留情抡起胳膊直接把赵苧砸晕。
“吓——！这么狠？”小贾吓得缩起脖颈身体后仰。
周珖珉掂着沾血的板砖，满脸无辜：“不是要打晕吗？”
“是……”
小贾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但这不是你男朋友吗？刚才那一下，完全没在犹豫的啊。”
更狠的早就踹过了，不差这一下。
“接下来该怎么做？”
“趁着他这会儿脑子晕，洗脑。”
“……我不会。”
“就说点什么，引导他的思维。冥想总听过吧？照着来就行。”
“……”
小贾拍了拍小周同志的肩膀，朝地牢内的各位招呼道：“撤了撤了！大伙排好队跟我走，注意脚下别踩着这位躺尸的！外头待会儿有专车来送各位回家。”
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整整十分钟的撤离时间里，周珖珉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攥紧拳头，却挤不出一句像样的“话疗”。
小贾说得信誓旦旦，而且赵苧刚才短暂的动摇，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真的管用吗……”
他咬了咬牙，甩开杂念。
“不管了，先试试吧。”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周珖珉盘腿坐在面朝下趴得无声无息的赵苧身边，确定捆绑的绳子牢固可靠后——
话疗仪式准备就绪。
“嗯……从哪里说起呢？从吐槽你叫我的称呼开始吧。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喜欢那个？那个有什么好听的？不过，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是直男，喜欢的是女人，但偏偏又遇到了我……后悔吗？栽在一个男人手上，还把自己搞出神经病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周珖珉盯着赵苧的后脑勺，忽然嗤笑一声。
“在来的路上，小贾护士跟我提起了你的过去。徐冲到底给你看了什么？能把你刺激成这样？”
绳索下的躯体毫无反应。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当年暑假我说过什么？除非死，否则我绝不离开你。只不过那时候我说的不离开，是以家人的分身不离开。现在……”
指尖悬在赵苧脊背上方，最终没敢落下。
“如果不能触碰你，和你沦陷、沉溺……我死也不甘心。”
他沉了沉肩，随手扯了扯自己的领子，药效早过，胸口的伤开始发痛发痒。
得坚持住，不能晕过去。
周珖珉看着赵苧的后脑勺，索性把人翻了个面，伸手出贴上他的心口。掌心下的心跳坚实地跳动个不停，人没事，还活着。
“如果妈妈当真是……当真是发现了我们，所以没和赵爸爸结婚的话……”
周珖珉呆愣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一起，走到他们面前，把一切都坦白吧。”
就自私一回吧，反正——妈妈也是知晓了一切，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突然回过神，周珖珉自嘲地抹了把脸。
“都怪你！搞出那么大一堆麻烦，现在还非得我说一堆你不见得听得见的话！”
到嘴边的脏话又咽回去。
“烦！不说了！你醒一次我砸你一次，直到把你拍醒为止。”
周珖珉果然还是太好心，骂不来人，只会以武力解决。
他永远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总是一回头就能看见。
“放心吧，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一时惊悸。
迷失在黑暗中的人恍恍惚惚听见了谁的声音。
“是周珖珉……？周珖珉？周珖珉！”
赵苧的眼前似乎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牢中。
一枚映着月色的子弹悬停在空中，距离自己心脏的位置只有手掌的长度。
是当年徐冲没有射出的子弹。
突然，一只握着伞柄的手递了过来。赵苧看向身旁的人，白色的校服下苍白的皮肤如初雪般亮眼，金属边框眼镜下，水汪汪的眼睛里是自己憔悴的面容。
赵苧突然愣住，像是被什么强制关机一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虚幻的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张十二年未曾改变的面容。
那个初遇的图书馆，自己无数次假装没有带伞，站在楼梯口日日等待的人。
这具身体，全是他留下的痕迹。是伤痕，是吻痕，是指纹。
但出乎意料地，那个始终弃离自己的人，开始向他伸出了手。
周珖珉要他牵手？那个周珖珉吗？那个……老是心口不一的周珖珉吗？
赵苧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那张记忆深处埋藏的笑脸此刻与捧住自己脸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那些混沌的时刻像是出现了奇迹——那个名字里写着“奇迹”的人竟然真的出现了。
“周……珖珉？”
在听到回复之前，赵苧握住的手被稍重些的力道拉向对方。
“傻逼，蠢货，我要□□！叫你这么多声才听见……”
赵苧迟缓了片刻，轻笑出声。
“你学会骂人了。”
“老子就骂你！白痴！笨蛋！”
“嗯……我是白痴，我是傻逼，我又让你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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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长大后的话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