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珖珉的唇瓣微微发颤。
十年过去了，这个问题依然像根刺扎在心头。
与梦想背道而驰后，他再没幻想过未来。
电话那头，赵苧突然轻笑一声，试图用玩笑打破沉重的气氛：“已经互相告白过了，应该会继续交往，谈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然后被现实打垮，悻悻分手？还是涅槃重生？”
周珖珉慢慢蹲下身，楼道里的白炽灯在他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大概……是这样吧。”
“那你的答案呢？在那个没有发生任何事的世界里……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周珖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希望是什么？十六岁定下的完美人生轨迹，一旦崩坍，哪里还有希望。曾经肆无忌惮的自己，主动出击告白的人，怎么变成如今这幅不敢直面感情的胆小鬼？
只是现在无论做什么，还有意义吗？
“算了。”
赵苧突然恢复了往常的语调，电话那头传来整理衣物的窸窣声。
“正好六点，下楼吧。”
“哟，小周组长今天这么准时？约会去啊？”
同事从显示器后探出半个脑袋，笑得一脸促狭。周珖珉嘴角抽了抽，抓起外套就往电梯口走，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下班了。明天再来。”
一楼大厅，赵苧正倚在前台，指尖夹着张烫金名片，逗得年轻女接待捂嘴直笑。见周珖珉冷着脸走近，他故意将名片往前推了推，冲接待眨眨眼：“下次聊。”
“赵医生常来呀~”接待红着脸挥手。
周珖珉目不斜视地往外走，声音压得极低：“三分钟就能勾搭上，赵医生好本事。”
赵苧三两步追上去，歪头打量他的侧脸：“醋了？”
“碍眼。”周珖珉加快脚步，“怕别人以为我跟你熟，丢人。”
“就是醋了。”"赵苧突然拽住他的指尖，捏着嗓子晃他胳膊，“呜呜呜，哥哥好开心——”
话音未落，周珖珉反手扣住他手腕，“咔”地一拧——
“嗷！！手要断了！！”赵苧瞬间弓成虾米，疼得直抽气，“周珖珉谋杀亲夫啊你！！”
周珖珉冷笑松手。
“再废话，下次直接卸关节。”
周珖珉头也不回地走向地铁站，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赵苧像条甩不掉的影子，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晚高峰的人流在闸机口汇聚成漩涡。排队时，赵苧突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周珖珉的耳廓：
“你没有否认我是你亲夫呢。”
周珖珉抬手看了眼时间，“下午18点20分，你还没睡醒吗？”
“犟。”
赵苧低笑着直起身，顺势被人潮推进车厢。两人的肩膀在拥挤中相撞，周珖珉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薄荷糖的气息。
“跟我住多好，每天专车接送。”
赵苧用后背替他挡开推搡的人群，周珖珉盯着车窗上两人的倒影。
“谢谢，我穷，付不起司机费用。”
“我不要钱，我只要这个。”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掌贴上他的后腰。周珖珉浑身一僵。赵苧正借着人群的掩护，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两人的胸膛几乎相贴，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
“我要报警了，变态。”周珖珉用胳膊肘往后顶了顶。
“这不怕你没有扶手一会儿摔了吗。”
赵苧一脸无辜地抬头示意。所有吊环都已被抢占，而他的另一只手正稳稳抓着横杆，将周珖珉圈在安全的三角区。
地铁突然减速，周珖珉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赵苧的手臂瞬间收紧，两人的距离归零。
“你给我忍住了！”
“我是正经人，不是变态。”赵苧的拇指在他腰侧画了个圈，“怪地铁。”
“……那就把那玩意儿给我收回去。”
“分明是被你撞肿的，怎么还怪起我了。”赵苧说着还往前顶了顶。
“你还委屈上了？！”
周珖珉一把揪住赵苧侧腰上的软肉，在有限空间里完成精准打击。
“嘶——”赵苧倒抽冷气的声音淹没在报站广播里。
“冷静点了吗？”
“你帮我确认看看？”
“那就是还不痛。”
“嗷！痛。冷静了。”
赵苧终于老实退后半步，但环在周珖珉腰间的胳膊纹丝不动。
从地铁站出来，夜风裹挟着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周珖珉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在距离公寓楼五十米的地方彻底停住。
“怎么了不走了？”
赵苧转身，路灯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满脸写着迫不及待。
生无可恋的人，只好领着满心欢喜的人，打开自己狭小的一室公寓。
推开门的瞬间，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照亮了不足三十平的空间。赵苧的视线扫过紧凑的开放式厨房，堆满专业书籍的矮桌，最后落在墙角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
“额啊……你就住这儿啊？”
“当然比不上你的高档公寓。”
周珖珉脱下些，找了双备用拖鞋给赵苧。虽然动作迅速，可还是被赵苧发现了鞋柜了特殊的一双女士拖鞋。
“你这屋还邀请过客人？”
“妈妈来过。”
“这样啊。”
赵苧直起身，突然伸手撑在周珖珉耳边的墙壁上。过近的距离让柔顺剂的气息无处可逃。
“除了妈妈，还有人来过吧？”
周珖珉偏过头，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你们还在联系吗？”
赵苧冰冷的脸庞逐渐在眼前放大，后背已经靠上墙壁，退无可退。
“哪个女人？”
“明知故问……她好像也在麦惟，你是为了她去的BIX？”
指节分明的手突然钳住周珖珉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周珖珉能清晰地看见赵苧瞳孔里跳动的怒火，和眼底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受伤。
“回答我。”赵苧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无可奉告。”
焦灼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周珖珉抓住赵苧的手腕，强行他松开自己的下巴。
“跟了一路，你可以回去了。”
“你要我走？”
“嗯。”
“因为……”赵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人要来？”
“……对。”
“那个女人吗？”
“是。”
“……”
赵苧突然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这笑容让周珖珉后背发凉：“好，好得很呐。”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冷风，伸手拧开了门锁，金属撞击声在沉默中格外刺耳。
门关上的瞬间，周珖珉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计划，算是成功了吧。
赵苧的后背紧紧贴着单薄的门板。他攥紧的拳头抵在唇边，指关节被咬出深深的齿痕。走廊的声控灯灭了，黑暗中只有他泛红的眼角闪着水光。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周珖珉颤抖着点开那条短信：
【因为我爱你。我清楚自己爱的人是谁，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要离开我。哪怕你并不存在，也请留在我的身边，陪伴我。请不要……离开我。】
是《新·第十二夜》奥西诺的台词。
熟悉的台词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剖开他的伪装。周珖珉突然蜷缩成一团，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之间。温热的液体浸湿了牛仔裤的布料，在寂静的房间里，压抑的抽泣声轻得像一声叹息。
老旧的居民楼隔音很差。
门外，没有离开的赵苧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啜泣，慢慢滑坐在走廊上。他仰头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喉结艰难地滚动着，最终只是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骗子。”
月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将两个背对背靠着一扇门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天。
黑云沉沉地压下来时，周珖珉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公司大楼。没有赵苧准时的催促电话，他故意加了两小时班，直到错过地铁高峰期才慢吞吞地往家走。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周珖珉就察觉到了异样。
门缝里漏出的暖光，还有隐约的电视声响。推开门，熟悉的身影正盘腿坐在他的沙发上，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转着电视遥控器。
“今天过节，哥哥来陪弟弟过节，不开心？”
不请自来的人到底怎么打开门闯进来的，周珖珉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转头看到了给妈妈的那一份备用钥匙。
赵苧示意茶几上的口袋，“妈妈包了粽子，给你拿了些来。”
周珖珉取下书包挂在玄关的架子上，“粽子来就行了……那么大个行李箱是装了什么反派的尸体吗？”
他指了指客厅一个突兀的行李箱。
赵苧笑道：“某种意义也是粽子。”
“谢谢，我不吃。”
“之前的房子卖了，我搬来和你住。”
赵苧赵苧说得轻描淡写，起身展示行李箱里面整齐码着叠好的衬衫和洗漱用品。
“谁允许了吗？”
“我。”
赵苧逼近，温热的掌心贴上周珖珉的后腰，“只剩被迫让你同意了。”
周珖珉触电般后退，却被早有预谋的手臂牢牢圈住。他冷着脸推开赵苧凑近的下巴：“不想我因劳累过度死在床上就安分点。”
“我又没说要上你。”赵苧笑着松手，转身走向厨房，“先吃饭吧，我亲自下的厨。”
“我怕有毒。”
嘴上说着，但周珖珉还是坐下拿起筷子开吃。
满桌子周珖珉爱吃的菜，从前不知道，原来赵苧还会下厨。
“你不会真打算住下来吧？”
“嗯！房子真卖了，新住户都搬进去了，我无家可归了。”
“……你要是敢说谎我就揍你。”
“皮鞭、滴蜡、捆绑都行~”
“……”
赵苧的几分真几分假，周珖珉一眼就能识破。
刚才的话是真的。至于赵苧为什么做到这个地步，他多少也猜得到。
赵苧晓得周珖珉是知道自己说了实话才默许了他留下。
太多人因为自己盯着他了，尤其是知晓那段过往的人。所以赵苧必须把他放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才行，好让自己安心。
“昨天……我说错了话，抱歉。”
赵苧夹了块不占肥的肉到周珖珉碗里，顺便道出了来意。
周珖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为什么是他道歉，他为什么要道歉……这样不就显得自己是坏人了吗？这种突如其来的愧疚感让他食不知味。
“你没有错。”
“我问了不该问的。我嫉妒得发病……所以口不择言。你知道的，我有病，冲昏了头脑……我的错。”
“哥哥关心弟弟，没有错。”
赵苧的指尖突然压住他的筷子：“真的？我可以问？”
“……嗯。”
“你是因为那个女人去的麦惟吗？”
“……是。”
“你们……”赵苧突然哽住，闷头扒了两口饭。
小小的公寓又陷入沉默。
又是这样。
他们之间永远差着半步的距离，既不敢靠近，又舍不得推远。
曾经不顾一切表达爱意的人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