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四十了,起晚了起晚了,不刷牙洗脸了,八分钟 ,我们冲到教室。”
“林夏,求求你再别睡了,真的要迟到了,如果被楚乐逮到,我们就惨了。”
“林夏,再不起床,你信不信我们把你抬到教室里,让你形象崩塌。”
……
“小鲨鱼,快起床吃早饭,哥哥把你送到学校还要赶课,别拖哥哥的后腿。”
“小鲨鱼,还不起,昨晚几点睡的,给哥哥回话。”
“小鲨鱼,哥哥要迟到了。”
……
“小鲨鱼,睁开眼睛醒醒。”
“林夏,醒醒。”
朦胧的白光刺进眼中,林夏难以适应强光,下意识闭上眼睛,耳边是急切的呼唤。
再次睁开眼,她看见了憔悴的小姨,乔教授,舒源,乔落,舒清以及被挤到床脚的陆秋和蔺佳乐。
耳边嗡嗡作响,林夏有点恍惚,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这会意识混乱,胡乱做过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看见过一条短信,是好多照片。
陈思车祸现场的,梁安住院抢救的。
还有一摊血迹,旁边是“少年”蜷缩的尸体。
她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眨了眨眼,动了动手,突如其来的痛感直窜入脑中。
大脑一片空白,试探用力,疼痛加剧,她转头看出痛苦来源,看见被纱布缠绕的手腕,瞬间记起那晚发生的一切,她割腕了。
突然一阵呼吸急促,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是小姨的哽咽。
“我,我,我……”开口想说话,语无伦次了一会还是表达不出来,“不是,我没有,小姨,不……”
最终还是没能说完一句话,她放弃为难自己,朝着小姨笑了笑,笑着笑着哭了,哭了笑,笑了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里安静下来。护士走进来看了眼吊瓶,例行询问了几个问题。
护士走后,苏柠握着林夏的手,“遇到……那些事,怎么就不说出来呢?”
林夏望着小姨的眼睛,不语。
“那多么条恶言,干嘛去看呢?”
林夏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
苏柠擦去眼角的泪,“还疼吗?”
“不疼了,没感觉了。”
“那……”
舒源穿着正装,笔挺地站在乔教授的身旁,见林夏无言以对,说:“小姨,让教授说两句,然后留点时间给蔺医生。”
苏柠抬头斜睨向舒源,“多嘴。”话是这么说,但还是站起来,跟着离开病房。
很快,只剩下乔教授和蔺佳乐。
沉默片刻,乔教授无力地叹气,“当年你哥哥没能毕业,手术前我就想不能把你带毕业,以后没脸提前你们兄妹俩。”他顿了顿,苦着脸笑了笑,像是在后怕,酝酿平复好情绪,又说,“两位优秀的孩子若都在我手里出了事,我对得起谁啊?”
“教授,我没有,我只是太难受了。”
乔教授攥着病服的衣袖,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点点头,让她好好休息。
乔教授离开,蔺佳乐拉开椅子坐下,抬起手臂撑着下巴,“我是心态年轻,但真实年龄不小了,你这次也吓到我了。”
“谢谢。”
蔺佳乐摇头:“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
病房外,舒源叫了声陆秋,带着他走到空无一人的楼梯平台上,转过身直视他。
舒源的眼眸漆黑深沉,上挑的眼角不带笑,显得狠戾疏离,带着无形的压迫。
沉默几秒,他说:“去看过温苓吗?”
陆秋思考着舒源和林夏的关系,倏然被问,疑惑尽数僵在脸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状,舒源道:“她没说?也是,以她的性子不会主动告诉你,那我来说。”
他看着陆秋说:“陆秋,当年你们去波士顿算是穷途末路,张医生和你的远方表亲能帮的微乎其微,你以为你们是如何在波士顿生存下来的,这全都是因为小鲨鱼在背后帮你们打点,她低价卖掉名下的两套别墅,然后通过医院账户转给你们。”
“一开始她联系我,让我帮忙找医院给你父亲,找学校给你上,我没有上心,随便找了一所医院和学校,她看过不满意,私下联系盛然在美国发展的朋友帮忙,波士顿有名的学校和医院,哪有那么容易进去啊,你真的没想过为什么好事都被你赶上了吗?”
“还有你去旧金山发展,在那里遇到的温苓是盛然生前的未婚妻,是差点成为小鲨鱼嫂子的人。她得知你和小鲨鱼的事,精心谋划,一步步靠近你,将自己在旧金山商圈里的人脉资源介绍给你,手段经验毫不吝啬地教给你,可世上哪有不求回报的人呢?即便是我,也是因为小鲨鱼,还有她数次夸你有责任,重感情之后,确定能双赢才愿意帮你在波士顿发展,给你介绍客户。”
“那年,温苓自杀前跟我说,倘若你凭借自己的能力还清债务,同时保持着最初的念想,便让我不要插手你和小鲨鱼。可同为男人,我不相信你。当得知你卖掉公司,决意回国时,我已经认可你了。”
沉默几秒,舒源又说:“可惜我的认可没什么用,苏衡才是真正看着小鲨鱼长大的,听说他很看不上你,他很执拗的。”
话音一落,言尽于此。
舒源拍了拍陆秋微颤的肩膀,越过他离开,给了他思考消化这一切的安静空间。
陆秋后仰靠着墙,单手遮住眉间,额角的经络暴起分明,眼神空洞望着一处。
一滴泪从眼角流淌下来。
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默默无声。如果舒源没说,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国外的那六年,他的确独自承受太多。
父亲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身无分文,只能住在穷人聚集的街区,那地方治安乱,各色各样的人会在天黑后游荡,像是野犬盯着来往的路人。
他是黄皮肤,难以融入当地的群体,几乎没有社交,靠着打工赚来的钱勉强过活。走出父亲离世的痛苦后,他猛然醒悟,觉得服务员,洗盘子,销售员不该是他未来的模样,于是他捯饬自己,重新回到学校。
那时候他还是没钱,更惨的是还被抢劫过,穷到靠喝水充饥,吃过期的食物。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他依然告诉自己保持乐观。正是因此,时来运转。
交到新朋友,得到奖学金,学会充实自己,不再迷茫徘徊。
从小不知钱为何物的大少爷边工边学,精打细算。生活虽清贫,但也过得去。
之后他和朋友创业,遇到温苓,逐渐适应职场环境,屡次被提点,事业转好。
公司步入正轨,债务还清有望。他渐渐地期待起回国去见心中挂念的故人。
而现在告诉他,他在美国看病上学,得到温苓和舒源的帮助全是因为林夏的缘故。
他以为在美国遇到的同胞是命中安排的贵人,结果是贵人派来相助的。
从始至终,他真正的贵人都是年少喜欢的,暗恋已久的林夏,也只有她一人。
双臂耷拉在身体两侧,陆秋顺着墙滑下来,坐在地上,双手遮脸,几秒后猛地把头往墙上砸了几下,企图中断思绪。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是《富士山下》,他没看手机,掏出来接通,“你好。”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我是林嘉容,她方便接听吗?”
陆秋愣了一下,看了看手机,收拾好情绪,扶着墙壁,站起来看向楼上,语气平淡:“等一下,我要问问她。”
说着,他迈开腿跨上楼,走到病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直到听见一声“进”。
走进去,陆秋难以察觉地安静了一瞬,故作镇静地走近,“是林嘉绒,接吗?”
林夏偏过头看向窗户,嘴唇嗫嚅,低声道:“不接,你就跟她说,好好养病。”
陆秋点头,对着手机机械般重复了一遍,那端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挂断了电话。
蔺佳乐合上笔记本,“好好休息,放轻松点。等出院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砰”一声,门被关上。
林夏看着陆秋,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小姨去买饭了,你想吃什么赶紧联系。”
“我不忌口。”陆秋坐下去,看着林夏的手腕,“很疼吧?怪我没早发现……”
“跟你没关系。”林夏摇头,故意岔开话题,“见到人了吗?怎么样?”
“他老了很多,如果我爸还在世,应该和他差不多,脸上有皱纹,头发花白……”
那晚,林夏陪着陆秋说了很久。
出院这天,苏衡被担忧林夏的唐文熙赶来北城,她还在坐月子,实在来不了。
有陆秋陪着林夏,舒源亲自去接了人,舒清陪小姨去了墓地,祭拜盛然和温苓。
病房里,陆秋正在收拾东西。
“陆秋。”林夏坐在床边,眼角的余光瞥向弓着身的陆秋,她昨晚得知舒源哥已经全部交代,此刻压着酸涩,沙哑道,“那些年,辛苦了。”
锦衣玉食的他突然遭此变故,失去父亲,远离故土,背负巨额债务怎会不辛苦?
林夏扬起笑容,无比诚挚地看着陆秋的眼睛,说:“我是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伴随着林夏的话落下,陆秋的表情呆滞住,汹涌而来的泪意模糊了双眼。他从来不喜欢用眼泪去揭露自己的脆弱,在异国他乡听着医生给父亲下达死亡通知时,他早早做好心理准备,麻木地处理着后事,记忆里最后一次痛哭是在母亲的病床前,那是很多年前了,以至于这样眼眶强烈的酸涩让他有些陌生,双手掩面,滚烫的泪水落在手心。
他红着眼圈,嘴唇哆嗦着,一字一句道:“林夏,我只喜欢过你,迄今为止还在喜欢,哪怕以后,我也只喜欢你。”
嘴角微微上扬,林夏低头看着手腕上狰狞的伤疤,发麻发痒,像极了心口的酥麻。
又过了一会,舒源他们还没回来,蔺佳乐倒是来得积极,专门休假来陪她,顺便让她做些无聊的心理小测试。
陆秋喉咙发涩,想抽根烟,转头见林夏做着题,瞪了眼蔺佳乐,于是悄悄离开。
等林夏联系时,他已经抽了很多根烟,身上的烟味很重,只好找到通风处散味。
站了十几分钟,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陆秋转头一看,是杨岚,脸上带着白口罩。
“林夏在找你,快回去吧。”
“嗯,我知道。”陆秋点头,“身上有烟味。”
闻言,杨岚摘下口罩,“没味了。”
“是吗?”说着,陆秋转身就走。
杨岚突然鼓起勇气,叫住走了几步的陆秋:“陆秋,谢谢你,那杯奶茶很好喝。”
陆秋错愕,就看见杨岚转身,大步往前走。
就那么一瞬,她释怀了。
那年,杨岚寄人篱下,被大伯母嫌弃打扰她家孩子学习,赶出家门,坐在公园长椅上,不免想起母亲,忍不住哭出来。
在那样无助的时候,陆秋突然出现,递给她的那杯奶茶温暖的何止一双手。
自此,暗恋开始。
如今,她放下了,拿出手机拨通黄萍的电话,笑着说:“我决定了,回临安发展。”
电话那端的黄萍愣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说:“好啊,快来给我平摊房租。”
这边,陆秋回到病房,终于明白林夏为何着急叫他回去,原来是想找一个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