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平边仰头看着她，边慢慢地把她推回到站立。
这把戒尺遍布磨损的痕迹，结结实实地抵在肩头，有一丝阵痛，密密麻麻地向四肢百骸蔓延。
“小心。”邵正平说。
这段小插曲快到唐雪来不及细细回味，邵正平便收了戒尺，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胸牌，拆开，低头写了起来。
她的字迹不是特别工整的那种，稍微有点潦草，一气呵成的连体字组合在一起格外不羁。
尤其是名字的最后一笔落下，超帅的。
她把写好的胸牌递给潘野，说：“再有下一次，我可就不管你了。”
“好的好的，邵老师，我跟你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邵正平显然是没信她的鬼话，转眼看向她身边的唐雪，离得近，连她胸牌上晕花的字迹都能看清。
邵正平的名字横竖居多，写字好看的人，写起来会很好看。
唐雪的字挺好看的，班级，姓名，写得都很好。
只是到了写邵正平这三个字的时候，横不平，竖也不直，歪歪扭扭的，笔尖颤抖了好几回。
邵正平不是看不到唐雪眼中的期待，她们不走，她也没有催促她们，就这样和她们耗着。
潘野鬼鬼祟祟地怼了唐雪一下，“小哑巴，你说话啊。”
唐雪懵懵地看向潘野。
唐雪：我说什么啊。
潘野：多好的机会，让邵老师也帮你写一个胸牌啊。
唐雪：我的胸牌又没有掉，怎么张这个口。
她们把邵正平当隐形人，在她面前眼神交流起来，眉毛挑上挑去的，真够有默契的，居然都懂对方的意思。
潘野拍了下脑门。
失算了。
就应该趁唐雪不注意，偷偷把她的胸牌也给弄丢。
邵正平一手轻轻按揉额角，低头时，不易察觉地勾了下唇。
小哑巴怎么可能会张嘴说话呢。
邵正平把拉开的抽屉推了回去。
这时，预备铃响了。
“唉。”
潘野深深叹了口气，抱着练习册走了。
唐雪急忙也抱起练习册，小跑着追上她的步伐。
这瘦弱的小身板，感觉那摞练习册都要比她沉。
邵正平从桌上那堆书下面抽出来一沓资料，是学生们填的信息表。
上学期打算接手十六班后，原先的班主任就把这些资料转交给她了。
原先是按学号排的。
但放在第一张的，并不是班里的一号。
是邵正平从中间抽出来的。
邵正平捏起那张薄薄的纸，又一次盯在唐雪父母的名字上，目光复杂。
江教授，别来无恙。
-
潘野小姑明天结婚，快下晚自习的时候，她就被潘冉接走了，当时没联系上邵正平，是教导主任来班级把潘野喊走的。
下了晚自习后，唐雪一个人走出教学楼，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借着学校里的路灯，低头绕着操场走，她在找白天潘野丢失的胸牌。
也许对潘野来说，一个胸牌丢了，并没有那么重要，反正邵正平还会给她写第二个，第三个。
但唐雪就是觉得那么珍贵的东西，丢了多可惜。
操场上有不少还没回宿舍的学生，唐雪隐在那些人中，并不起眼。
三楼，不亮灯的办公室，半扇窗打开，带着凉意的风把邵正平规整的衬衣吹出褶皱，她的目光紧紧追随那道模糊的身影，握在右手的戒尺，心不在焉地轻敲左手掌心。
唐雪真的太固执了，想找到，那她就一定要找到。
即使已经快半小时过去了。
操场上的人已经差不多走空了。
邵正平忽然叹气，把戒尺扔到窗台上，她拉开办公桌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已经写好的胸牌。
如果白天，唐雪开口，她不会拒绝的。
那么想要，为什么不开口？
邵正平想了想，把胸牌装进包里，出去了。
能找的地方，唐雪都找过了，腰弯久了，很酸，她挺直了背，捶了捶后腰。
门卫大叔往她这边看好久了，再有十分钟，学校大门就要上锁了，再不走，大叔该过来赶人了。
潘野在学校里有那么多小迷妹，别人又不知道那上面字迹是邵正平的，没准儿被潘野的小迷妹捡去收藏了。
“算了，先不找了，再不回家，爸妈该担心了。”
唐雪垂头丧气地往车棚走，经过车棚旁边的停车区域，一辆正拐弯的车前灯晃到唐雪，她伸出胳膊一挡，揉了揉酸疼的眼。
在她放下胳膊的过程，晃眼的车灯渐渐灭了。
她比朦胧的月光先看清车里的人。
“邵……邵老师……”
邵正平按开车窗，分辨不出情绪的声音传出来，“潘野呢？”
唐雪心中涌起的喜悦渐渐消散，果然，如果不是她跟潘野要好的缘故，邵老师怎么会关注到她。
唐雪站在原地不动，藏不住落寞，“潘野……”
邵正平没有探出来头，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局促的唐雪，骨节分明的手腕搭在半开的车窗，手指有节奏地点着空气。
“我听不清，你过来一点。”
唐雪不想耽误邵正平的时间，快步走到邵正平车窗前，在和邵正平的目光对上时，呼吸都屏住了，四下静悄悄，邵正平幽深的眼睛泛着能看透一切的锐利光芒，杀伤力太强，让唐雪不由得绷得比在数学课上回答问题还要紧张。
“潘野她小姑明天结婚，她姐姐来把她接走了，邵老师，当时她们没有找到你，就让教导主任给潘野开了假条。”
潘冉想要联系到邵正平，哪需要找到她人，发个微信就可以了。
邵正平早就看到潘冉的微信了，知道潘野请了一天假，为什么请假。
但邵正平刚才还是以潘野为开场白，让唐雪以为都是借了潘野的光，她才有机会站得离邵正平这么近，得到和她说话的机会。
邵正平点点头，问：“你住哪？”
“过两条街，东坪巷子里面。”
“挺偏的。”
唐雪没有反驳，确实有点偏。
邵正平秉着老师关心学生的原则，说出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搭我车回去吧。”
唐雪当然求之不得，但邵老师上了一天班，肯定很累了，应该尽快回家休息，要是再送她，那也太辛苦了。
唐雪很清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要是拒绝了邵老师，她肯定会后悔的。
不过，她的**可以克制，她还是更心疼邵老师。
于是唐雪摇头说：“谢谢邵老师，没关系的，我经常一个人走夜路的，这段路我熟悉，很安全的。”
邵正平别过头去，按了下车子启动按钮。
唐雪心里不安地打起鼓。
邵正平近在咫尺，她却怎么都琢磨不透她，猜不透她喜怒。
内外光影的交汇处，邵正平棱角分明的脸愈发漠然，暗影汇聚在深邃的眼窝，掩埋了更深的情绪。
她抿着薄唇，嘴角微微向下，目光凝固成难化的寒意。
唐雪并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什么，她觉得邵老师好像是生气了？
车子发出嗡嗡的启动声音，唐雪自觉向后退了几步，不挡邵正平的路，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的脸拧成一团。
早知道就不这么乖巧懂事了，早知道就麻烦邵老师一次了。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吗？
她才没厚脸皮到这种程度，让她改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就在她认了的时候，邵正平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上车。”
“啊？”唐雪不可置信地看向邵正平，水汪汪的双眼里都是惊喜。
邵正平不想把话说第二遍，转脸看向她，目光里的寒意并未消融。
唐雪连连点头，这一次，再也没客气，她小跑着去拉后排车门，叮一声，邵正平把后排车门落锁了。
没拉动，唐雪困惑地“咦”了一声。
邵正平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是打算让我给你当司机吗，坐到前面来。”
唐雪受宠若惊，压不住嘴角的笑，小心翼翼地坐到副驾。
车里香香的，也没看到什么香薰，那就是邵正平身上的香味了。
车子缓缓向前驶，唐雪一动不敢动地坐在副驾，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想起还停放在车棚里孤孤单单的小黄自行车，为它默哀一秒钟，不能再多了，因为她满心都放在身边的邵正平身上，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说句话吧。
说点什么呢。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
邵正平平时开车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专心得很。
余光瞄了眼急得满头大汗的唐雪，她忍不住弯了下唇，装作没看到。
回家这段路，不到五分钟就到了。
一路又全是绿灯，更是缩短了时间。
逼得哑巴也会说话了。
正好看到储物格里有一盒烟，唐雪开口道：“邵老师，你……你抽烟吗？”
“不抽。"
“那这个是……”
邵正平瞄了眼那盒烟。
唐雪很少在邵正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闪动的眼里浮现一抹烦躁，微微叹出的一口气，是让唐雪心疼的无能为力。
“朋友的。”
唐雪感受到邵正平奇怪的情绪，不再多言。
离巷口越来越近了，邵正平忽然降下来车速，一字一顿道：“我不抽烟，也不喝酒，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不良嗜好。”
唐雪愣愣地点头。
“邵老师……”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你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的。
你是不是也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
唐雪就要忍不住继续想多了，可惜，邵正平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
巷子里路窄，车子开不进去，邵正平把车停在路边，车灯暗下来一瞬，她隐没在黑夜中冷漠的双眼，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你不是跟潘野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吗，我担心她乱说，所以我要跟你解释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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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