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的旧手机像素有限，因而此刻袁惗眼中，父母和爷爷的脸庞并不分明。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家人，他魂牵梦萦的执念的主角。
“爸，妈，”他微微侧身，看向沙发一旁的家人。
“嗯……”
短短一字，语气却带着彷徨。
袁惗父母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慈爱，仿佛在回避他的视线一样。他的爸爸始终盯着电视屏幕。
妈妈则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嘴里哼出个简短的回答。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吗？
袁惗马上侧到另外一边，袁老爷子却早就从躺椅上坐起身，走向落地窗，背对着他眺望窗外远方。
张了张嘴，袁惗才发现自己连叫一声“爷爷”的勇气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真的是他的一厢情愿。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其实都跟袁雪一样，都是无可奈何地用血缘绑在一起的陌路人？
“袁惗，”姚时九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边，“你主动跟你爸爸妈妈说说话嘛，也许是他们的性格就是这样，但这不能代表他们不爱你。”
“我……”袁惗抬头看向姚时九，姚时九的轮廓也成了虚影，泪水不知不觉涌在他的眼眶里晃。
“袁惗，”身旁的妈妈突然说话了，“今天是你15岁的生日了，爸爸妈妈没想好要送你什么礼物，就先送这个给你。”
姚时九双眼放光，兴奋地说：“你看吧，你爸妈果然还是爱你的，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话音刚落，袁惗的妈妈微微倾身，茶几下方的暗龛里拿出一支红色的信封。
“你先拿着，不够再问我们要……”
见他怔愣，袁惗妈妈就将信封放到他坐着的坐垫上，红色的硬卡纸挨着他的牛仔裤。
妈妈，该叫妈妈吗？
她的动作刻意而生疏，仿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儿子打交道一样。
也许，她向来很少会跟他交流。就像他的姑姑，总对他弃如敝履。
他哑声，“我不要了。”
“怎么不要了呢？”袁惗妈妈问，“拿起来存着也好，你想买新游戏机，或者换个单车，应该都够的。”
那种语气，单纯的只剩下讶异，似乎根本没有料到袁惗会拒绝一样。
这样的惊讶放在如此环境中就显得很傲慢，又让人觉得敷衍。
“给你你就拿着吧，”袁惗的爸爸终于发言，语气却很不耐烦。
比起礼物，这笔钱更像是一种施舍。
袁惗正色，“我不要了。”
“啧，”袁父紧皱着眉，“怎么这么任性。”
袁惗父亲皱起眉的样子，倒是和袁惗很像。姚时九端详许久，这才勉强相信了，袁惗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小孩。
眉宇神态像爸爸，双眸和高挺的鼻梁则继承于妈妈。
袁惗集合了这两个人的所有优点，气质上又带着股高不可攀。
可如今，一向“高不可攀”的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失望，落魄地垂着肩膀，“谢谢爸爸和妈妈。”
“嗯。”袁母客套地答，“不客气。”
“那我，去做功课了。”袁惗阴着脸，缓缓往楼上走。
途径香姨，对方也神色茫然，“少爷，您没拿夫人给的红包……”
又悄声问：“录制键到底是哪一个啊？”
袁惗指了指屏幕，“得先调到‘录像模式’，再按一下最下面正中央的红色按键。”
“哦哦，”香姨重新抓着手机鼓捣，“您坐回去啊，我来给您录像。”
“不用了。”
袁惗脚步沉重地走了一截，随后意识到，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时候住过的房子。
他连自己住在哪家房都不知道。
姚时九留在客厅又观察了一阵，终于放弃希望，袁惗的父母和爷爷对他离开根本不痛不痒。
正相反，袁惗的爷爷见他走了，主动同儿子儿媳商量着晚上出海的事，气氛变得放松了许多。
这个场景也被不远处站着的袁惗看在眼里。
难怪他会是反派，因为根本没有人爱他，连他最亲近的家人都不爱他。
他的姑姑管他叫“怪物”，以往听着总觉得刺耳，不甘心。
他凭什么是怪物，他只是没找到人间的乐趣罢了。
如今看来，他可不就是个怪物？
没人爱，没人在意，所以只好用尽一切手段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从而众叛亲离，也害得姚廿依和许仕梧这两个无辜的生灵成为自己执念的牺牲品的，怪物！
原来，一直解不开的那片拼图终于找到，却拼凑出了一副狰狞的模样。
他的本来面目。
“袁惗，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全部的。”
姚时九找到他，想要握住他的手，却无法放松他攥紧的拳。
“那还有什么是全部呢？”袁惗问他，也问自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疏离的语气，防备的眼神，是不是真的？”
“我的爷爷，从头到尾只会望向窗外，甚至不愿回头看我一眼，是不是真的？”
“我的生日礼物，是一叠不得不收下的钱，因为我的家人根本不知道我喜欢、我需要什么，是不是真的？”
“我离开沙发，他们就变得有说有笑，其乐融融，这是不是真的？”
他最后问：“如果我亲眼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都可能不是真的，那真相是什么呢？我该拿什么相信他们是真的爱我呢？”
姚时九愣住了，他也不知道答案。
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真相也一定不是这样的！
袁惗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想要回到那场海难，回去干什么呢？
姚时九觉得，是因为爱，一定是因为爱。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袁惗，我们再给你的家人一次机会好不好？”
“算了，”袁惗靠向身后的墙，“姚十九，我们走吧。”
“再试一次，相信当初拥有信念的你自己。”
信念变成了执念，一定有原因。
袁惗闭上眼睛，无奈道：“还能怎么样呢，明明都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当然还有办法，姚时九转身，气势汹汹地拉起袁惗，一起重新走向客厅。
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袁惗终于意识到，此刻的姚时九能切切实实地握住他的手腕，掌心温热。
姚时九变成了实体！
“变回去，”袁惗拖着他，“变回去，快变回去，你会受伤的！”
姚时九扔拽着他向前走，接近客厅，袁惗惊呼被客厅里的家人听到，转过头看着他们。
“这……”袁母震惊地捂住了嘴，对姚时九的突然到访感到诧异。
“快结束幻象，结束，姚十九！别在往前走了！”袁惗定在原地，抱着姚时九腰，将他抱离地面。
姚时九便大声喊，“不要出海，你们会有危险的。”
“今晚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不要出海，不要上船！游轮被动了手脚，不要上去！”
“姚十九！”袁惗抱紧了他，“别说了。”
再说下去会发生什么，他实在是不敢想，万一姚时九不在了怎么办？万一这次海巫的惩罚更加严重了怎么办？
他只剩这一个家人了，他只有这一个家人了。
姚时九置若罔闻，既然能改变过去，那就给袁惗多争取一丝可能。
一定有他们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袁惗一定被人爱着。
不同于往常，这次幻象溶解的过程十分煎熬。
他们俩被一股力量向上扯，失重的感觉让他们不停反胃晕眩，缺氧感撕裂了他们的胸口。
也许这就是改变过去的惩罚吧，这么想，这样的惩罚似乎也可以接受。
痛意稍缓，他们落入另一个幻象中。
“袁总，袁总？”秘书小张轻拍袁惗的肩膀，“是不是低血糖了，需要给你准备一点小食在路上吃吗？”
公务繁忙，袁总有时顾不上吃早餐，临近中午就会头晕。
这一点，身为首席秘书的小张早就谙熟于心。
袁惗只感觉身体轻微地晃了晃，随即掌握平衡，在下行电梯里慢慢回神。
是他酒店里的私人电梯，原来他们已经回来了啊。
“不用了，我没事，姚十九呢？”
“姚……十九？”小张望向金属电梯门上反射的袁惗，“是您的朋友吗？”
他翻了翻手里日程规划，怎么也找不到这个名字，“您的私人行程？”
“不是，姚十九啊，我的新婚配偶，”袁惗慌乱地补充信息，“他去哪了，你怎么了，不是一直管他叫‘夫人’吗？”
夫人？
小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袁总，是不是有什么信息我没跟进到的？”
此时此刻，姚时九正瘫倒在电梯轿厢左后方的角落里，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袁惗。”
“别急，我在这儿。”
袁惗则急出了满头大汗，不停问小张，“姚十九啊，就是我的小鳐鱼……是不是姚廿依不让你告诉我他的行踪。”
“小张，你别忘了谁是你的老板。我没有在开玩笑，姚廿依那边我会好好解释，我得知道我的爱人去哪里了。”
姚时九伸了伸胳膊，无力道：“袁惗，我在这里啊……”
“袁总，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姚十九，但是我可以找人帮您查。”从没见过袁惗这样，小张哆哆嗦嗦地说，“袁总，您别激动，我这就去查。”
“姚十九，姚十九！”
电梯到达一层，袁惗不停拍打着开门键，想要快点出去寻找他的鳐鱼。
全然听不到几十公分外姚时九的呼喊。
“袁惗，别冲动，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你怎么，怎么听不到我说话啊……”
下了电梯，袁惗大步跑向酒店大门，门口停车坪上的一辆车伺机而动，直直朝他冲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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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五场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