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长的前一天,就是心中再纠结,阮禹还是跟傅遇深打了个电话,想问清楚要见哪些人还有他们的喜好。她的电话傅遇深总是接的很快,但答案却总是难猜。
他只是说不用,可第一次去对方家里,哪有空手的道理?她买了一些一定不会出错的东西,快到时间便下了楼。谁知道来接自己的并不是司机,而是傅遇深他自己开车来的。
他倚在车子旁,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可能是回老家,他的排场的确比之前要小了很多。除了后面一直紧紧跟着一辆黑色轿车之外,倒不叫人疑心。
车子等在收费站,傅遇深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非常“实在”的面包三明治,递给了她。
她手心触及到的还是热热的,可能因为自己太过走神,竟然都没有闻到这个香味。
“我早上吃过了……”她诺诺地说着,接过来的时候都避着傅遇深的视线,耳朵旁的头发恨不得遮得更严实一点,让他看不到自己才好。
“口红掉了还可以补,这个不吃中午就没得吃了。”他的语气很平常,也不是什么特别关照的样子。
阮禹侧过头看他,内心震惊又不好说出口。她就这么拿不出手吗?他家里人连一顿招待的饭都不愿意提供吗?想想也是,谁儿子这么优秀,不得想着配个千金公主什么的!
这头把自己安慰清楚了,才吃了两口,她又偷偷瞄他。
明明他都看到自己精心打扮了,还是这么冷静。哎,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另有期盼?从前青春期自己最美的时候,恨不得每天在校规合理范围之内,在他眼前花枝招展的。那时候他都没正眼看过自己,何况如今啊!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早上确实也没心情吃几口,这时候便敞开了吃,吃完了之后才发现傅遇深的嘴角好像有上扬的迹象,像是看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说起来芜镇也是自己的半个老家,但数数,从姥姥去世之后,自己就真的没有再回去过了。
宽阔的马路,高高的立交桥,去往芜镇一中的道路不再有一点泥泞,两旁的高楼大厦真是恍如隔世。
“没什么想说的吗?”傅遇深明明是在专心开车,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很清楚。
阮禹手中还捏着吃完了三明治后的包装纸,脸上有些心虚。
“我看哪儿能扔垃圾呢!”
这是上车以来傅遇深第一次侧过头,虽然是在瞪她,而后他竟关了车窗,好像她真的马上会做出什么没素质的事情一样。
她左手挠挠头,挡住他的视线,不禁莞尔。
自己这转移话题的能力,真是不知道跟谁学的呢?
这里很好,日新月异,充满着希望。
可是,又跟阮禹有什么关系呢?这里,除了姥姥,好像她都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尤其是关于芜镇一中的。
要不是知道当年一中照顾傅遇深一家,给奶奶提供了做清洁的工作,而他奶奶家本身就离一中很近,不然等傅遇深开车进一中的时候,她一定会垮脸的。
校门豪华多了,当然比不上今年高考录取名单的红榜放在门口贴金。车子开上学校的主道,大厅面前的屏幕还在滚动播放学校历年的光辉,今年的去年的前年的……哦,还有个好多年前的市状元……就在她旁边。
可还没来得及滚动到那一年,看不到他当初生涩俊朗的一张脸,像是故意一般,车子就转道要出去了。
她很奇怪这是干嘛,然后傅遇深就开了尊口。
“你可别多想,我只是进来看看我奶奶在不在这里扫地,怕去家里跑空了。”
“啊?”阮禹特别吃惊。“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在扫地啊?还有,你之前不是说她身体真的很不好了吗?”
末了,看见傅遇深那张写着“你别惹我”的侧脸,她又连忙说道:“老人嘛,闲不下来,我知道的。”
他还是没有搭腔,阮禹便有些自找没趣了。
车子出校门只是转了一个弯,开了百来米的样子便到了一个村落。
阮禹知道这里,当年很多家长会在附近租房陪读。当时一中为了照顾傅遇深学习,把校内的一处学校公产的宿舍给他住,并且是免费的,所以她从不知道傅遇深的老家竟然是在这里。
她抿抿嘴,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可是,又凭什么一定要告诉她呢?
来不及失落,只见得这村落实在不像当年的情景,有的家境好的还起了规模不小的别墅。
阮禹看到最大的那栋,还以为是傅遇深家,结果车子却绕到了后面的两层很简朴的小洋楼,她倒是没想到。
没人来迎接她们,后面跟的黑色小轿车也没有进院子,而是待在了有点远的地方。
在院里停了车后,阮禹乖顺地下了车,准备从后备箱提东西,却只见他动作更快,走在她前面,长身而立,两只手虽是满的,但一点没有拉胯他的风度。
阮禹一进小院就发现了,这房子可能是因为奶奶的坚持所以外观建造得很克制,可从门锁开始,就造价不菲了。新式的装修配上几把老旧干净还舍不得扔的凳子,阮禹能想象傅遇深怎么艰难说服自家奶奶的。
客厅里也是窗明几净,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人身上不自觉就暖洋洋的。耳边不时传来锅铲的翻飞声,阮禹深深吸了口气,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老人家。
傅遇深一放下东西就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奶奶就出来了。
时光荏苒,她好像不仅没有变得更老,反而还更富态慈祥了些,除了个头缩了点水,她跟高中见到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阮禹看向她,一时又叫不出口,倒是奶奶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手握成拳锤了傅遇深肩膀几下。
佯装凶道:“你哟你哟,你去炒菜,我跟我孙媳妇儿聊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见自家奶奶,傅遇深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轻松的笑意,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走之前不忘盯紧了阮禹一会儿,阮禹很清楚,他那眼神是叫自己不要漏了陷。
“奶奶好。”阮禹半天憋出来了这一句,脸就已经通红了,乖得像是真的一样。
“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奶奶根本不见外,赶紧拿了杯子给她倒饮料,然后拉她在沙发上一起坐。
阮禹没听明白,只是想起往事觉得好丢脸,半天头也不敢抬起来。她进门之前还奢望着奶奶不要想起来她,可是……她以前做的那些事,那任谁忘得掉啊!
但,可能因为一直是很好的长辈,所以她倒也没有觉得很难堪。
“遇深跟我讲的时候,我那天晚上都开心得睡不着。”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我就在想,这傻小子还是有福分的,错过了一回,老天爷眷顾他,他又找到你了。”
“嗯,就是机缘巧合,两个人又遇见了。”阮禹艰难开口,心里只埋怨傅遇深在事前也不跟自己通气,她哪知道他跟奶奶说什么了,要是自己跟他说得不一样就不好了。
“我知道他这个孩子不愿意将就,所以这些年我也没有催他。看来也真是对的,多好啊,当年我就跟遇深一样喜欢你。”
“啊?”阮禹听得还不是很真切。
“吃饭了,阮禹跟我去端菜。”
傅遇深端上来两个菜,转头又等着阮禹一起进厨房。
阮禹当然乖乖照做,一进厨房,便看到一旁的西餐台上摆着好些菜,想必刚刚奶奶都做得差不多了,傅遇深只炒了个青菜便可以开饭了。
“我奶奶跟你套近乎的,别当真。”他话说得冷,像是很怕被沾染上一样。
“我当然知道。”见他这个态度,阮禹虽然心里清楚,但不免不舒服,回答的语气也是满不在乎。
当年傅遇深喜欢她?虽然她是那样一直奢望的,可事实是她拿着一百倍的放大镜都找不到他喜欢她的细节。
奶奶之所以跟自己很熟的样子,还不是当年她厚脸皮,平时如果在学校见到了奶奶,便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还有她死皮赖脸跟着傅遇深的时候,也被奶奶看到了好几回。甚至,她还为了奶奶跟别的中年阿姨吵了一架。
想来就是为个陌生的老人家做这些事,阮禹其实也不后悔。
她后悔的是,自己注定会有变动的青春里,为什么一定要遇到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见了他,其他人便会永远黯然失色的人。
“还有一碗米酒小汤圆呢!我去端。”奶奶数了数桌上的菜,便准备自己去。
“奶奶,我们等会儿要走长途,不能吃糯食。”傅遇深摆了筷子,不算亲昵地拉过阮禹,让她在位子上坐下。
“奥哟,可惜了,我想着从前遇深就说你喜欢吃糯食的。”奶奶想了想,确实长途开车如果吃糯食不消化,人肯定会难受想吐的。
阮禹不敢抬头,不知道这到底算什么。
只见傅遇深神色如常地又盛了三大碗米饭出来,见她还呆愣着,竟伸出手摸摸她毛绒绒的脑袋。
奶奶看她们这样亲近不禁笑了,只有阮禹才知道这温厚的大手掌抚上脑袋的时候,是怎样一种警告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