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早一晚的事情,江稚鱼与苏羽的关系瞧着就不一般了。
吃饭会给他夹菜,练字要他握着教,连晒药也是同苏羽坐一块闲聊,两人之间已不再是几日前疏离客气的样子。
季老看在眼里,他扶着白须叹道:“这世间的缘真是奇妙,避开尘世,也逃不开这尘缘。”
一旁煎药的季停舟停下手中蒲扇,他抬眼看向那边正说话的两人,心思格外复杂,声音闷闷的:“爷爷,您不是说过,这个苏公子不是寻常人,要我们远离吗?小鱼现在与他走得如此近,为什么不去阻止?”
季老眼神渐深,远处的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江稚鱼红了脸,羞涩的躲过身,而苏羽看着她,嘴角爬上笑,几分纵容与腹黑。
正笑着苏羽似是有所感知,他抬眸与两人对视上,含笑的眼眸微不可查的淡了下来,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温和疏离。
季老也笑着与他点头示意,嘴唇微动,不动声色道:“此人深不可测,想与不想都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只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另一边,江稚鱼将木雕小鱼塞到他怀里,娇嗔道:“苏公子!你又拿我取笑!我只不过是想与你交换,想着日后不相见了,这木雕就是你我的信物,你偏说是什么…什么…定情信物,你要再乱说,我就不再同你说话了!”
苏羽捏着手中小鱼,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他走进几分,盯着她泛红的脖颈打趣:“江姑娘又叫错了,再者我不过是说,若是季兄看见定会以为是我们二人的定情之物,江姑娘脸红什么?”
男子靠得近,几番话下来似是在她耳边私语,江稚鱼捏着自己手中的木雕小鸟,羞羞怯怯道:“我才没脸红,苏公子嘴上说是帮我确认心意,可我却觉得是苏公子在逗我玩,今日几番下来停舟哥哥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啊!”
她嘀嘀咕咕,背着身子,一副跟人告状的样子,苏羽抿嘴一笑,走到她跟前来:“季兄没什么反应,定是江姑娘叫的不对,苏公子太疏远,旁人如何能信?”
“那你也不曾叫过我名字。”江稚鱼抬眸反驳。
苏羽似是早有准备,他俯下身盯着她眼睛看,江稚鱼那娇中带羞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
“江姑娘想在下怎么叫?”
她眼睫忽闪,看他靠得这般近,怯怯地躲开了视线,声音也低上不少。
“我不知道…苏公子你别问我…”
苏羽勾起嘴角:“小鱼?”
江稚鱼耳朵红红,不说话。
他又自己反驳:“不好。”
小鱼可爱,但苏羽偏不想与他人一样。
他心中微动,低低缱绻一声:
“江儿。”
一瞬间,江稚鱼心头如窜过电流般酥酥麻麻,她抬眸看了眼他,只见那人眉眼带笑,比往日清清冷冷的样子多了些隽丽,如花开荼蘼至极,隐隐勾人之色。
“随…随你喜欢。”她一红,慌慌张张地说完就跑回里屋去了。
院中,苏羽摸索着手中木雕,看着她逃跑的背影,心中无不满足。
他一贯如此,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他得不到的,也没有他掌控不了的。
夜色渐浓,四周静谧。
院中几人已早早歇下。
苏羽站在窗前,细细想来这几日的事,他背着手,手中一遍遍摸索着那木雕。
直至林中有晃动,他马上回过神,浑身冷冽,蓄势待发。
不出多久,红光从林中疾风撩出,直直射在院中。
红光冒气,刀光剑影而出,风声喧嚣。
院子里很快脚步声杂乱而起,有人冲进了里屋。
“苏公子!”
来人是季停舟,身后跟着一老一小。
江稚鱼慌张无措的脸在红光中格外稚嫩。
她似乎是从睡梦中惊醒,衣裳发髻凌乱,双眸透过季停舟的身影摇摇晃晃看向他。
水眸楚楚动人,染上红光顷刻间便能被吞噬。
“苏公子,外面有不少暗卫,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季停舟手握匕首,面露紧迫,他将大门关紧,上前几步,“我们三人是逃不出去的,苏公子身手不凡,若是从竹院后门朝南走,那里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水可以直达山下。”
季停舟直白挑明了一切,苏羽心中微微一动,看来他们早就有所准备,面上不动声色应道:“他们是冲我来的,等会我先出去引开他们,你们从反方向走,日出之前都不要回来。”
季停舟点头,他回头看着身后两人:“爷爷小鱼,等会你们跟紧我。”
屋外有人在喊话,伴随而来的是啸啸箭雨。
苏羽上前透过缝隙看见外面红光满天,前院早已密不透风,这里迟早会被攻陷,后院虽有他们的人可以出逃,但依照萧玹秉性一旦发现兵分两路,只会一网打尽。
原先在他的计划里这三人的生死无关紧要,但如今…
他回头:“来人心思缜密,料想山中定有埋伏,若是我们一同出逃,不出片刻便会被追上,不如我留在此地拖延,你们从后门先走。”
几人脸色微变。
江稚鱼更是白了脸,急急上前:“不可以!”
她抓住苏羽的手,眼中泪眼朦胧:“苏羽,我们一起走,不要一个人留下。”
苏羽原本冷冽的眉目竟柔了下来,他低眸轻声道:“别怕,我武功好,他们伤不到我,只要你们走了,我定会想办法离开的。”
“可是…”
“季兄。”苏羽打断,看向季停舟,“带她走。”
季停舟明白他的意思,上前将人分开,“小鱼听话,我们在这里只会拖累他,只有我们先离开了,他才能放开手脚。”
江稚鱼自然明白,但她心底却害怕。
季老也上前拉着人走:“小鱼,快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外面红光渐浓,似是要借着疾风卷入屋内,耳边只听见冷冷刀箭骇人,嘈杂的人声也像是一场噩梦,江稚鱼回眸,在模糊混乱的虚影中瞥上一眼他的身影。
苏羽伫立原地,仿若一缕清渺烟雨,在黑夜来临前,终将消失殆尽。
…
夜深林中静得吓人。
时不时有梭梭声传来,一行三人脚步匆匆,借着对山谷中地形的熟知,在林中步伐迅速。
忽然,有人脚绊了一下,不慎滚落在土地上。
“小鱼!”季停舟赶忙将人扶起。
江稚鱼脸色怔怔,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情形中回过神。
她愣愣道:“没事,我没事。”
说着她站起身,伸手拍打身上尘土,动着动着她似乎是发现不对劲,焦急的在身上摩挲着。
一旁季停舟见状问道:“怎么了?”
谁知江稚鱼急急跺着脚,声音颤抖:“我的小鸟…我的小鸟不见了!”
说着她蹲在地上到处摸索,慌慌张张,没了章法。
“小鱼…”季停舟想上前将人拉起,季老拦了一下。
“已经走很远了,让她缓缓。”
夜色朦胧,此地格外隐秘,两人守着她,让她好好找找。
可是许久,江稚鱼什么也没找到,她站起身,满手的尘土抓着季停舟的手:“停舟哥哥,我的小鸟不见了…我的小鸟不见了…怎么办…”
看不清神色的夜晚,她哽咽颤抖的声音格外扯动心弦。
季停舟沉默,他知道,江稚鱼哪里是在说小鸟,她是在说不知生死的苏羽。
感受到江稚鱼的手指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季停舟叹气:“小鱼,小鸟是不是掉在路上了?”
可她不说话,只是紧紧抓着他。
见此,季停舟不再多说,他反手握住:“我带你回去找。”
季老一惊,抓住他:“停舟!”
“爷爷,我心里有数。”季停舟拍拍他手背,“山谷里的路我很熟,我会保护好小鱼,保护好自己。”
“可这次…”
“爷爷,放心,我知道。”
见自己拦不住,季老从身上掏出不少药包:“拿好,可以拦一会,找到以后不要沿路回来,山谷后面有路。”
“好。”
两人交代完,季停舟带着江稚鱼往回走。
沿着山间小路,两人一路小心摸索,渐渐逼近竹院。
原本完好的小院,此刻破烂不堪,满地刀箭火光,血迹遍布,死伤无数。
江稚鱼惊恐地捂住嘴,她下意识抓紧季停舟的手。
“苏…苏羽…”她不敢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羽真的能逃出生天吗?
“别怕,苏羽不是一般人,现下四周无人,肯定是在人掩护下离开了,我们小心点进去,不管找没找到,都要尽早离开。”
江稚鱼点点头,跟着季停舟小心翼翼从后院绕进去。
推开门,里屋乱作一团,书籍纸张纷飞满地,不少箭穿过门窗直直射在地上。
她甚至看见地上有滴滴血迹。
江稚鱼下意识捂着嘴,眼眶湿润,她赶忙低下头,眼泪瞬间砸在地上。
她的心头涌出无数的担忧害怕。
苏羽还好吗?他真的逃走了吗?为什么地上有血?是不是他受伤了?
“小鱼,快找找看,是不是掉在这里了?”
季停舟的声音将她唤回神。
江稚鱼悄悄抹去眼泪,埋头在地上寻找。
外面很安静,他们却不敢放松警惕,在房中摸索好一阵,什么也没发现。
季停舟正想放弃,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他赶忙起身拉着江稚鱼躲在书桌下。
“别说话。”
江稚鱼害怕地睁大眼,缩着身子,僵住不敢动。
外面脚步逐渐变多,似乎是有一群人在巡查。
他们脚步逼近,越来越重,季停舟心跳如鼓,他意识到如果他们一直躲在这,这群人迟早会发现他们。
他回过头,看向江稚鱼,她一路颠簸,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瞧着可怜,刚才起来的时候也来不及穿外衣,深谷夜间寒露重,此刻早就浑身冰凉,瑟瑟发抖。
若强行带她,很有可能两个人都会被抓到。
季停舟几番思索,耳边脚步越来越近,他最后下定决心,握着江稚鱼的手沉声嘱咐她:“小鱼,你听我说。”
他的黑眸在夜色中格外暗沉,江稚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只听他压低声音,急促慌张却极力克制着情绪:“小鱼,我会从窗户那跳出去将他们引走,你躲在这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半个时辰后从后院走,一直往深谷里跑,有一条我不许你去的路,你跑进去别回头,听到了吗?”
江稚鱼想开口,却早就吓得没声了,她含泪拼命摇头,手指抓着他不放。
季停舟苦笑,伸手抱紧她。
“小鱼,记住我说的话,一直跑,无论看到什么都一直跑。”
说罢,他将人推开,从窗户外迅速跳出。
只听院子里的人马上惊觉:“是谁在哪!”
“站住!”
外面声音杂乱,刀光闪闪,江稚鱼眼泪夺眶而出,她怕得浑身发抖,不停得将自己缩进角落,嘴里颤抖着数着时间:“1…2…3…2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