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见众人都休息下了,余恕一个人来到了家中侍卫平日住的地方。刚踏进院门,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小公子怎么来这里了?”
余恕要往里走的脚步顿住,他回头朝那人看过去,发现竟是之前随舒华盛回京后,就留在丞相府的傅南。
两人见到对方都是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傅南率先回过了神,“小公子何时回来的?”
“今日刚回来。”余恕见傅南还穿着丞相府下人的衣服,有些迟疑的问道,“你为什么还在丞相府?难道你的家人还没有寻到?”
傅南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似的笑道:“原来是小公子的意思,难怪我和傅北到了丞相府后,丞相大人就说要为我和傅北寻家人。”
“当初只是有些怀疑罢了。”余恕道,“是还未寻到吗?”
傅南摇了摇头,道:“是我让丞相大人不要再寻了。”
“为何?”余恕不解的问道。
“我和傅北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身份如何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傅南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说道,“所以我让丞相大人不用再费心找我们的家人,我和傅北就留在丞相府就好。”
余恕看着傅南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也许这种生活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那么糟糕,“既然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父亲也答应了,那我也不好再多劝你们了。”
“丞相大人和我们说了,要是哪天我和傅北不愿意再呆在这里,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傅南见余恕的神情,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主动说道,“是我们自愿留下来的。”
余恕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傅南的说辞。
傅南也不在意余恕到底有没有真正的了解自己的想法,只是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偏头又问道:“那小公子现在来这里是为了找谁吗?”
“我来找褚涣。”余恕这时才想起自己一开始来这里的目的。
“褚涣?”傅南想了想,“他应该还在前院吧,小公子不妨先回去,等他回来之后我再替您转告他?”
“我……”
余恕正要说他可以等一会儿,就见傅南又看着他身后说道:“他回来了。”
褚涣见到站在院子中央的两人,脚步骤然顿住,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小公子您找我?”
余恕点了点头,肯定了褚涣的猜想,“有些事想要和你确定一下。”
傅南见状,也不好再留下听他们的谈话,便退了下去。
褚涣等人走远后,这才看向了余恕,“小公子想要问什么?”
“关于程兮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余恕见褚涣问,也就不拐弯抹角的打听,直截了当的问道。
“您都知道了?”褚涣也就愣了一秒,随后就像是看开了似的,轻轻的笑了一声。
“在路上的时候,有人看到你和程兮凉在一起说过话。”余恕也没刻意隐瞒,“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是谁。”
“我姓褚,我的父亲是程家的旁系血亲,也是程将军的副将。”褚涣的目光定定的看向余恕,“程姑娘说你会帮她,所以我就相信你一次。”
后面的话余恕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轻轻的笑了一声,“果然如此……我们一个丞相府可真是卧虎藏龙了。”
褚涣听到了余恕的话,有些不明就里的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猜不透余恕的想法,“我来丞相府并非是要做什么,只是想要苟活于世罢了。遇到程姑娘也是意外。”
“我知道。”余恕收了笑,“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父亲,但是也还请你不要妄想做出什么危害丞相府的事情,否则我也定不会轻饶你。”
“小公子放心,我们褚家自当年那场事变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而我也没有想要绝地反击的想法。”
“你对当年的事情了解多少?”余恕没忍住问道。
褚涣摇了摇头,“我也不甚了解,当初我和我娘在老家,等满门抄斩的圣旨传到村子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余恕听后,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来,手指也无意识的轻覆上了下巴。
“小公子既然想要知道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位周大人呢?”褚涣见状,突然出声提醒道,“周大人的身份显赫,想必对这些事情丢很了解吧。”
余恕原本还在沉思的动作收回,他摇头否认了褚涣的提议,“不可。”
“为何?”褚涣不解的看着余恕,“以你和周大人的关系,周大人肯定会告诉你真相的。”
“真因为他会告诉我,所以我才不能害了他。”余恕说道,“他身份特殊,若是这件事从他口中走漏了风声,那迎接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其实之前在建安郡的时候,周霁就与他说了很多消息,但是那些他也都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当那些话都从来都没有听过。
若是再细细分辨那些话的话,余恕是希望程兮凉不要再查下去了,可是他根本没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去劝说她。
褚涣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余恕,“你居然会为他着想。”
“这是什么话。”余恕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什么。”褚涣不愿意在这个问题多停留,“那你呢?”
“嗯?我怎么了?”余恕疑惑的偏头问道。
“若是……到时候查到的真相,会牵扯到权贵之人,你打算怎么办?”褚涣试探着问道。
“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的准备。”余恕说道,“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呢?”
两人沉默了半晌后,褚涣突然沉声问道:“为什么不劝她放弃?其实你我都明白,这件事所牵扯到的势力,是谁也撼动不了的存在。”
“你我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又何必再问呢?”余恕看着褚涣,挑了挑眉。
褚涣一愣,随后突然正了神色,对余恕毕恭毕敬的作了一揖,“我先替将军感谢您的相助。”
余恕伸手扶起了褚涣,不合时宜的想到褚涣的这个做法似乎有些许的熟悉,不过他一时也没有想起来究竟是何时见过。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医官都说我现在每天多活一天都是赚到。”余恕收回手,转身透过厚重的围墙看向了外面的那片蓝天,“我就想着啊,在最后的这些时间,可以做点什么事情,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这是他唯一一次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可是彼时的他也不会知道,就是他如今的这一个念头,彻底的改变了之后的环境。
“您……”褚涣怔怔的看着余恕,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说到底,我还是有些不甘心吧。”头一次的,余恕有些厌恶自己不能像一个平常人活着。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褚涣突然就认真的抢过了余恕的话。
“但愿吧。”余恕的唇角勾了勾,没再说话。
褚涣站在余恕的身后不远处,也同样没有说话。他看着余恕的身影,从中看出了不同于同龄人的萧瑟感,那其中含着对生死的看淡、也有一丝丝的不甘。
从前他只是丞相府的一个普通的小厮,对这位余家年龄最小的公子只是略有耳闻。他听说这位小公子自打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小时候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好几次。又听说他性格温和,从不与人争论,对自己的亲人和下人也从不使眼色。
直到后来,褚涣被余期尧点名出来,让他跟随余恕一同前往建安郡,那时候他只以为余恕大概也非传言所说的那般。
可真正的相处下来,他才明白什么叫“传言”。
那个站在他面前的余恕,是鲜活的,而不是别人口中那个病恹恹的模样。他会在午后朝着有光的方向躺下,会和他们一起说笑,相处下来也丝毫没有主仆的隔阂。
后来他看到余恕和周霁慢慢熟识,于是他见到了一个更加鲜明的余恕。他会生气、会因为不喜欢的一句话将人晾在一边。而不是在面对所有人时都带着微笑,说话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温和。
在往后说,程兮凉这件事他总是用程氏的嘱托做借口,可若是他真的将一切丢下不管,谁又会指责他呢?明明只是两个人的口头承诺,余恕却认真的履行着这一承诺。
如今他说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他才恍惚间想起,他也不过是一个刚及弱冠之龄的人。
想到这,褚涣暗暗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只要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一定要不遗余力的保护好余恕,至少让他少受些苦痛。
就在他出神之际,余恕已经回过了头来,他唇角扬着,连日来不见的太阳破云而出,氤氲的光亮洒在他的每一根发丝间。
晃神之时,只听得余恕的声音落入了他的耳中。他说:“褚涣,你要好好的活着。”
因为你和我不一样,你是褚家最后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