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府中院子里,竹叶飒飒,松涛声响,阵阵凉风不歇,让守在屋子里的人,原本堵着许多烦躁的心情,无端平静了些许。
秋风入户,紫檀鎏金木雕花床上的床帏翩跹。
帷幔轻舞,隐约可见一个十**岁模样的少年正躺在床上。
少年生得极为精致好看,立体的轮廓上,一笔一划都如同上天精雕细琢,完美无瑕。
一头如墨散发,平铺了半个木枕,两道浓密如黛的剑眉蹙着,狭长的双目紧闭,遮住了眼底的凌厉。
同时,光洁的额头以及挺拔漂亮的鼻尖上布着细细的汗,薄唇紧抿,让原本冷峻的面容平白染上了不该属于他的寂寥。
很显然,睡梦中的少年正在忍受着愁苦折磨,不得舒缓。
或许是一阵接着一阵的秋风送来的凉意,多少宽抚了少年几分,少年染着湿汗的睫毛稍许动了动。
棉白的睡袍之下,一道金色的图腾在萧长衍的背上美轮美奂地雀跃着,使得萧长衍浑身都烧得厉害,一阵阵的冷汗猛地发出,很快便将身下的床单都湿透,此时此刻的萧长衍,整个人如同从水里刚捞出来一般。
这梦魇到底还是太深了。
梦境中的萧长衍身处天牢,神色平静地端坐于长阶山的中台,明明已经身处绝境,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容了,任由听着宫中来人哆嗦着念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罪臣萧湛,拥兵自重,藐视皇族,结党营私……遵陛下旨意,处以极刑,即刻行刑。”
“萧长衍,你别死,你再坚持一下,怀瑾他来找你了。”
萧湛的眉皱了皱:苏胤?苏胤来找我?
“萧长衍......”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萧湛的心没由来的,抽得生疼。
冰冷的刀刃,凌迟着他。
萧湛只觉得眼皮很沉,隐约之间,似乎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颤抖的厉害,萧湛动了动,似乎想靠近那人。
已经行刑了三日的狱卒,看着萧湛血肉模糊的样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萧湛发抖,到时把自己吓得浑身颤抖,还以为这尊凶煞,终于知道疼了?
萧湛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又重新看到,那烟火璀璨的西洲湖边,苏胤一身白衣沉沉,以身拦了他的马蹄,那琥珀般剔透的眸子,认真仰视着萧湛,明明是一字一句问出来的,可是萧湛却似乎能听到这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抖,他是在努力装出平静:“萧长衍,你当真如此信任五皇子吗?”
萧湛端坐马上,流火似乎有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萧湛避开了苏胤的视线,偏又看意外地瞥见了苏胤泛起薄汗的额角,心底又翻出几分恼:“敢来拦萧某的马,苏胤……你就不怕萧某马绳没收住,从此身死道消了吗?也省得我多花心思应付你。”
碧水凉秋,黄云凝暮。
萧湛的话,让苏胤沉默了许久,久到萧湛开始烦躁自己应该立马离开,而不是等着眼前人反应。
苏胤才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简单的木盒、遥遥递了过去,仰着头,对上萧湛些许烦躁不耐的眸子:“苏某此去,不会再回京都了,愿萧将军,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萧湛看着苏胤清瘦的身子,白衣沉沉,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零零碎碎的光,似乎印满了一池西洲湖水。
萧长衍魔怔一般地伸手接过了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断了的狼牙坠子。
这个眼神在萧长衍的记忆里,梦里,都出现了无数次,他一直在想,那一晚苏胤藏在眼底的到底是什么。
梦境中的萧长衍伸手想要拉住转身的苏胤,却只能穿过苏胤的身子,萧长衍终于有了一丝慌乱:“苏胤!”
萧长衍还没来得及拦下苏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胤越走越远,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阵的嘶鸣声,画面一转。
“将军,苍梧山,大捷啊!”
“萧长衍,你该死!萧湛,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不去死!”
“来人,罪臣萧湛,处以千刀万剐的极刑!”
无数撕扯的声音,由远及近,充斥着萧长衍的整个脑海中,这个梦境太深了,而耳边的厮杀声,哀鸣声过于激烈,鲜血淋得整座梦境都是鲜红之色,几乎要将萧长衍整个人的灵魂都拖入地狱之中,不得超生。
终于,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萧长衍耳边响起,让近乎绝望的萧长衍找回了一丝清明。
“萧长衍,你醒醒!萧长衍,长衍,你说过的……别……”
那声音怎么这样好听,却好像抖得厉害。
萧长衍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竟然还能分出一缕心绪。
自己浑身没一块好肉,血流了一地,让他害怕了吧……
明明血已经快流干了,身体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可萧长衍还是感觉到了,脸上突兀的一股热意。
萧长衍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好看的睫毛一颤一颤,仿佛费了千斤的力,才让眼睛眯开一条缝。
雪白的狐裘染满了血,这人通红的眼睛布满了惊惧和惶恐,薄薄的嘴唇没了血色,抖得厉害。
梦境里,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凝实。
是你啊……
萧长衍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意志力,想要抬手去擦一擦那人脸上的泪。
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耳边都被苏胤颤抖的声音充斥着:“萧长衍,你不许死,你别死……”
“苏胤……”萧长衍终于低低地回应了一声。
忽然,梦境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苏胤!”
自心底迸射出来的凄凉、悲伤、愤怒、恨意等等杂糅在一起,可当眸子睁开的一瞬间,墨沉如深渊,却只剩无边的恐惧和痛意。
萧长衍“噔”地一声从床上猛然坐起,撑着床沿,不停地喘着粗气。
如同刚刚溺水被救上岸,每次呼吸都抽他的肺腑连同喉咙一阵刺痛。
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抽痛,如同风雪一般呼啸而来,挤得萧长衍的脑子顿时胀得生疼,冻得他的四肢百骸发凉。
[为什么?
苏胤……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情绪?
苏胤呢?]
“萧老三,你可算醒了。”
安小世子原本倚在一方卧榻之上,见萧长衍终于醒了,面色一喜,身上的满蝶戏牡丹金丝绲边长袍,也随着他快步走近萧长衍的床榻而翻动。
萧长衍却听不到耳边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身上还残留着潜入灵魂的剔骨削肉之痛,他看着安小世子,迫不及待地想张口问问,可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声来,喉咙如同被钝刀子割过一般。
安小世子见萧长衍满头大汗,只是不停地喘气:“长衍?你怎么了?可别吓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风遥,你快来看看。”
常邈闻声立即道:“少爷,您感觉怎么样?我现在去给您传府医。”
等脑子里厮杀声慢慢褪去,眼前血肉模糊的身影缓缓消散,萧长衍才终于能正常呼吸了。
萧长衍缓缓转头,刚好看到常邈,顿时一股彻骨的寒意冲上他的心头,蓄着无尽的冷意直直地看向常邈。
“我恨啊!如果不是你自负自傲,非要去打西楚,萧潜将军就不会死,我大哥也不会死,万箭穿心,尸骨无存,那是我哥啊!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狗屁的战神,狗屁!那都是我们,我们这些人,用命堆出来的!”
前世,常邈歇斯底里地,一声声地控诉着萧长衍,就仿佛是在为他给萧长衍下毒,背叛萧长衍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许是萧长衍的眼神过于冰寒,带着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意,常邈顿时觉得如芒在背。
常邈跟在萧湛身边十六年,这还是第一次,生出了恐惧感,等常邈回过神来的时候,后背已然浸湿。
常邈张了张嘴:“少,少爷?”
安宁也被萧长衍忽然散出来的可怕的气息吓到了:“萧老三,你,你怎么了?”
萧长衍的杀息一顿,缓缓转头,梦境中的安宁和眼前的小世子交错出现。
只是现在的安宁还是一副青涩的模样,意气风发,全然不是梦里因为自己被牵连,锒铛入狱时生气全无的样子。
萧长衍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低头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臂完好?
怎么会这样,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被常邈和司徒瑾裕联手背叛,打入天牢,被千刀万剐,还有苏胤,对了,苏胤怎么不在?
萧长衍心口憋得发疼,双手紧紧握拽着,连骨节都发白了,将那股窒息感压了下去。
自己这是重新回到了少年时候吗?
还是做了一个噩梦?
安宁看着萧长衍的面色苍白,担心道:“萧长衍,你到底怎么了,只是落水,怎么这么严重,都昏睡三天了,好不容易醒来,脸色还这么难看。风遥,要不你去找府医来看看吧。”
萧长衍喉咙紧了紧,揉了揉自己胀疼的太阳穴,而后挥了挥手,沉道:“不用,无妨。”
安小世子被萧长衍这会儿怪异地举动惹的心里有点发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狐疑地打量了萧长衍一圈,才缓缓道:“萧老三,你这次可真是够吓人的,你要是再不醒啊,你这为爱断袖的名声,可都要传到关外去了。”
一股陌生而冰凉的感觉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眉心紧紧拧在了一起,萧湛冷然:
“什么断袖?”
“你和五皇子断袖啊?”安小世子一脸惊讶道。
“谁?”
“啊?”安小世子伸手在萧湛眼前晃了晃,又看看常邈,“咱大禹有几个五皇子?”
常邈:“......少爷,你。”
萧长衍眼底的杀意尽数涌现,连声音都有些森然:“你说司徒瑾裕?”
安小世子被萧长衍冰冷薄凉的声音给吓得打了个寒颤:“不,不然...呢?”
萧长衍眯了眯眼睛,身上的那股气势压迫感十足,声音绷得很紧:“到底怎么回事?”
安小世子一脸茫然地看着常邈,又看向萧湛,斟酌道:“这到底算好还是没好啊……萧老三,你还记得你跟五皇子断袖,然后掉下来西洲湖的事吗?”
浓郁的剑眉皱地越来越紧,萧湛翻手捏住了安小世子的胳膊,声色森然冷哼:“司徒瑾裕他人呢?”
安小世子被萧长衍忽地阴沉骇人的脸色吓得心底猛然一抽,手臂也被拽得有些生疼,安小世子登时被吓得欲哭无泪:啊啊啊啊,好疼啊!这是什么情况?萧老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吓人了?不是,虽然萧老三平时也不好惹,但是,这眼神也太可怕了。五皇子是怎么得罪他了?该不会,是追月节,萧湛这厮后悔被五皇子当众断袖了吧......呜呜呜,快放手!!
【主角篇】-苏胤,字怀瑾
苏胤这个名字,先有胤,后有怀瑾。
【怀瑾】:出自《楚辞·九章·怀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重生:将错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