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上可有仙人么?
当有的吧,否则那些人族修什么仙、求什么道呢?若仙人临世,想必便是这般姿容,云靴荷衣,玉冠溪带。
但他为何要遮着眉眼呢?常百乐不明白,他知道自己性不勤,况且是旁人事,自然懒得管,但此时他无端偏想去扯下那素白的缎,去碰一碰——哪怕如风碎平潭般坏风情,也是愿碰上一碰的。
于是常百乐伸出手,扯落他面上素帛。
金黑两异的一双招子含笑望着他,耳畔是那骗子揶揄的笑声,“做梦梦见什么好吃呢?这般恋恋不舍?”
常百乐呆呆举着手,眼前还昏黑不清,眯了眯才回过劲来,把如是观拍开,“去你的,我又不是饭桶。”
平日里如是观都斜斜歪歪地团着发,留发尾随意垂着,常百乐倒鲜见他这样披发的模样,竟还真有几分画中人的味道。
原来方才是迢梦一场,真是上不得台面。常百乐瞥见如是观,又觉不好意思了,欲盖弥彰地挪远了些,自以为不动声色,“你不是上赶着去吃那山药桑葚包了么,怎么?就回来了?”
“接风洗尘而已,我又不是什么贵客,况且观中清净,不好喜闹太晚。师兄遣我回来沐浴更衣,晚些去拜见师父。”如是观打开桌上食盒,指意明确地敲了敲,“喏,桂花糕,悟尘也不是净做些没谱的玩意的。这几日委屈你在观中茹素了,待下山我们便去吃好喝好,怎样?”
还记得带桂花糕回来,常百乐塞了块在嘴里嚼嚼,甜得恰到好处,滋味不错。
常百乐抬眼打量他,“今日我在你们这儿的藏书阁见着了一幅画。”
如是观挑眉,“画得如何?”
常百乐:“很不如何。”
如是观:“此话怎讲?”
常百乐:“半点不似,还能如何。”
如是观顺手摸摸他尾巴,“这屋子到底是新收拾出来,荒废好些年了,不如去我屋里凑合两夜?我睡矮榻便是了。”
他的屋子?常百乐想着,抽抽尾巴,“也好。”
便是看看,又有何妨?
如是观的屋子也数百年不经人,是用灵力术法维持至今的,无人打扰,应当还是旧模样。
常百乐看得出如是观走得突然了,屋子都没收拾,笔墨朱砂摆了满桌,仿佛昨儿个还被人用来写画了,毫无久别之感。
他用尾巴扫扫床,直接坐了上去,褥子铺得还挺软。如是观在屋里随手收拾那些笔墨纸砚和旧书卷,各种经文道卷堆了满屋,还都被翻得卷烂,可见昔年也是苦读过的。
屋子角落有个东西……猫窝,不过已落灰了,想必当年便废弃不用了。
常百乐收回目光,刻意去绊如是观,“画上你为何要蒙着眼睛?”
如是观眨眨眼,“我不是说过么,这可是不祥之兆啊。”
“呸,少糊弄我。”常百乐才不吃这套,踢他小腿,“你师门哪里计较这些,老实交代,从实招来。”
如是观忽矮下身,半蹲他面前。常百乐低头看,那只金灿灿的眼瞳固然惹人注意,但却难从其中读出任何,仿佛如是观生为人所有的情思心绪都被这光彩压了下去,于是常百乐歪歪脑袋,偏要去看他另一只眼。
虎爷性子倔得很,是无论如何不肯让的……如是观垂下眼睫,浅笑着摇摇头,从旁扯来截布条——就是他从前拿来蒙眼那个。
“我生而有异,这只是肉眼,这只眼则是法眼。”如是观并指遮住自己肉眼,“能通天地命盘,众人之因果、法门、来龙去脉,皆如陈展之书,一眼可辨。师父说此道是窥天机,即便我得天命独厚,也不能滥为。况且观中多修行者,修者机缘命数不能轻易窥探,会遭天谴,我便将双眼遮起,起初几年不大习惯,后来也如常人那般了。”
常百乐:“那你看我,岂不是也一眼都明了?”
闻言,往自己脑袋上系布条的如是观顿了动作。
“没有。”
如是观眉下白帛垂落,他眼开一缝,轻飘飘瞥向常百乐,“我活五百年,行走三百年,上至王公道圣,下至凡夫走卒,未见第三个不可视因果之人。”
“第三个?”常百乐忽然反应过来,“你我?”
如是观扬扬眉毛,才系上的素帛便被自己作弄乱了,他“哎哟”一声,往常百乐身旁坐下,撑系着缎稍,背对常百乐,“爷,帮帮忙,太多年不弄,手生了啊。”
“哼,好生没用。”常百乐三两下系紧,末了还扯扯,不叫它轻易散落。
如是观笑笑,披上件熨烫齐整的素色道袍,发尾也拿缎带简单系起,依稀当年风采,“我还要去见见师父他老人家,爷可莫要见外,就当自己家。”
常百乐暗自嘀咕:谁同你见外……不是,谁同你自己家。
方才还觉得这屋子堆得满当得都快没地落脚了,如是观一出去,常百乐却又觉空荡,在屋里转转看看,都是些道法佛言,好不无趣。
常百乐想:阿娘说巢穴最能看出脾性了,譬如阿姐,阿姐洞里叮叮当当挂满小东西,全是她上外边拾来的,她也确是个闲不住的。
但是为何在这屋里待着,什么也感觉不到呢?
正法浩瀚……却半点人味都没有,又不能怪到师门头上去,师门里个个都不是正常人,下梁看上去都这样了,上梁未必正。
如是观从前到底是什么货色?
常百乐翻开案上《金刚经》,随手便落在最后那页,想必是常被压翻至此的。
那“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句竟被朱色污了,看着像几道沾了朱砂的指印,连指腹螺纹都清晰可见。
他将经书撂下,转头时忽瞥见桌角有面小镜,打磨得光亮,纤尘不染。常百乐忍不住揽镜自照,将方才睡乱了些的发辫重压回去,还将腕上铜珠系于辫尾,与打着卷的金发相辉映。
什么如是观如是看的,这会儿都得被抛之脑后,常百乐照见自己模样便神清气爽,在屋里打着转踏步,闲来无事推窗去,轩外月映三山明,好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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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源大师是龙桓山的传奇,相传他已有千年之岁,见过王朝更迭,由此而悟清净之道。
格源大师负手立于后山小亭间,夜风微冷,他却薄衫宽袍,飘飘乎如遗世之仙。
“师父。”
如是观拢了拢身上道袍,“作甚约在此地,您也不怕着凉。”
格源大师缓缓回身,目色睥睨,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既然晓得此地冷,你个臭小子也不知道给为师带件衣服,啊嚏!”
“师父福缘深厚,区区夜风怎奈何得了您。”嘴上这样说着,如是观还是解下道袍,披在格源大师肩头,与他并立林前。
“哼,你出去这么多年,还学会了油嘴滑舌这套。”
如是观无奈,“我白日里才挨去尘师兄的训,怎么夜里师父还要再批我一通?”
格源大师叹了声,招他近前来,“过来,我看看你。”
如是观老老实实,任格源大师打量,他走人间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此时无事,也压不下嘴角,早便习惯了。
这副模样看得格源大师是叹了又叹,伸手拍拍如是观后背,呵道:“挺直了,当年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如是观不与师父胡扯,指东不往西。
“师父,我听说百年前是你将常百乐封镇,此乃何意?”他下意识去摸自己袖管,但今天沐浴更衣,将烟枪与平日衣袍都落下了,探手进袖中,除了缠满臂的绷带,什么也没有。如是观叼不了烟枪,只好稍稍侧身,避开格源大师目光,“他不是什么恶妖,不知世的孩子似的,无非天资高些,哪能劳动您出手?”
“臭小子。”格源大师臭着脸,“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
“百年前我下山降妖,归途中见此子蹲在人家烤鸡铺前,我本欲算他身上因果杀业可有几重,不料算出此子与你机缘相牵,我窥探不得,反遭天道反噬。”
“但刹那天机,已指明路。我便顺应机缘,封镇他于当地,想必依此子根骨,百年不过转瞬,不阻其道。你既已赴此命缘,可觉出此子身上有何特别之处?”
如是观想了想,道:“特爱吃鸡算么?”
“少拿你混江湖那套敷衍我,臭小子。”
如是观笑道:“三十三天惬梦里,一百八苦是缘生。您窥不得,他之缘数亦非我能窥看。”
格源大师变了脸色,“除了你跳脱三界六道不能自看,竟还有人是你这眼睛不可观之?你说仔细了,是看不得,还是看不见。”
如是观摇头,“看不见,所见皆空。”
格源大师低头掐指,竟皱了眉,面露疑色。
见他欲强窥此缘,如是观赶忙开口,“师父,我今日上山还有件要事。”
运算被断,也难立马续起,格源大师才觉自己方才此举不可,抬手顺了顺胡须,“说。”
“我欲碎道骨、削佛身,向冥虚之境化去,不过此乃不敬之举,还请师父为我指条明路,该如何才好?”
声明一下,设定上来说跑路哥的脸其实很权威,而且是那种比较温和秀气的长相,但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出去流浪之后整个人面相都变了,还戴着墨镜,很少会被人注意到长相怎么样()
猫则是因为没有长开,而且大家看到猫都会先想到猫()
周五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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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