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子上刚好唱到杨贵妃被绞死在马嵬坡。
尽管奈奈听不大懂那些唱词,但是仍旧被那凄美的场面与缠绵悱恻的唱腔感动,眼泪止都止不住。
她觉得实在太丢人了,想要去洗把脸,刚起身,一抹高挑的紫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一脸不善的模样。
奈奈没想到会在这而遇见她,心都提起来了。
欧阳久久见她眼睛都哭红了,凌厉的眼神扫了一眼那直勾勾盯着戏台的书生,握紧拳头:“这就是你藏的小白脸,也不过如此!”
这个笨蛋,一定是又让人给骗了!
奈奈以为欧阳久久要揍自己,自知不敌,抬腿就跑。
正在看书的白影被人扰了清静,睨了欧阳久久一眼,头顶的房梁直直朝她面门砸来,
欧阳久久本能反手拍了一掌,只听“砰”一声巨响,那房梁四分五裂。
这时,也不知有谁喊了一声:“有人砸场子了!”
很快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算手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将欧阳久久团团围住。
欧阳久久一门心思都在花无奈身上,爆喝一声:“都让开!”
打手哪里听得见这话,抡着棍棒蜂拥而上。
他收好书,畅通无阻地出了乱糟糟的戏园子。
*
奈奈一直跑到戏园子旁边的小巷,才终于停下脚步,靠在巷子的石壁上匀气。
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奈奈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环顾四周,一个人影儿也未看到。
一定是这几天被欧阳久久吓坏了,草木皆兵的。
她休息了一会儿,正打算出巷子,一转头,只见一抹高挑的身影堵在巷子口。
他微微眯起眼睛,正欲出手,奈奈叹了一口气:“大师姐追我干什么?”顿了顿,又道:“我提出的要求大师姐做不到,就不要来找我。”
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像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无法面对自己圣骨断裂,修为尽失的事情。
同样的,一向护短的欧阳久久也绝不会把二师兄送到她床上,让她“糟蹋”。
谁知欧阳久久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你明天来客栈,入夜后我把他绑到你床上去!”
他看向她。
月光下,眉目如画的少女一脸错愕,像是难以置信。
欧阳久久偏过脸,轻哼一声:“花无奈,你明日若不来客栈,我就去把你的房子夷为平地,把你那个小白脸书生阉了!”说完这句话,她转头出了巷子,却在巷子口撞见了隐匿在黑暗里,身量颀长的男人。
戏台上倾国倾城的“杨贵妃”站在他身后,眼神亮得吓人。
显然,他们听见了她们二人的对话。
月亮偏移,寂静的小巷更黑了。
隔壁灯火辉煌的戏园子,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唱腔缠绵悱恻。
欧阳久久自幼对这些风月一点儿兴趣也无。
那个什么唐玄宗的,半截身子都快如土,为了一己之私欲,不顾廉耻地抢儿子的妻子。风流完了,却又把亡国的责任全部推到女人的头上去,将她绞死在马嵬坡。
就这种血腥负心的故事居然还被广为传唱?
哪里凄美了?是凄惨才对!
要换她是杨贵妃,非得一拳锤爆唐玄宗的脑壳不可。
她揉了揉痒得发烫的耳朵眼,冷冷瞥了一眼“杨贵妃”:“还不走!”
在她心里,赵澜生虽然挂了尘徽宗的名,但完全没有资格在这儿听她和沈清昀说话。
谁知赵澜生的脸皮比她想象得还要厚,也不顾身上那件繁琐华丽的戏服会弄脏,随意地靠在墙上,媚眼如丝地朝她飞眼:“人家还不是担心大师姐!”
欧阳久久听得青筋暴起。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沈清昀的声音很淡,也很平和,可欧阳久久还是从这个一向好脾气的男人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的不快。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事儿做得不厚道:“商量什么?这事儿对于你们男人来说不是受惠的事儿?”
“话不是这么说,”赵澜生接话茬,“我们男人也会为喜欢的女孩子守身如玉。比如我。”
话音刚落,欧阳久久瞪他一眼。
赵澜生识趣地闭上嘴巴。
沈清昀:“他说得不错,也许,我有喜欢的女孩子。”
欧阳久久终于转过脸看他。
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面色有些晦暗不明,唯独一双眼清亮。
欧阳久久满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们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还不等沈清昀回答,她又说:“那趁着还没开始就断了吧。你陪她睡一觉,往后咱们仨又能在一起除魔卫道。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怎么能和大道长生相提并论!”
赵澜生又幽幽接了一句:“是咱们四个,从今往后一起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
“砰”一声响,欧阳久久的拳头砸在了距离他太阳穴一寸的地方。
碎石哗啦地往下掉。
赵澜生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被砸出一个大洞,摇摇欲坠的墙体,“强”字瑟瑟发抖地出了口。
沈清昀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欧阳久久在巷子里走来走去,马尾甩得都要飞起来。
赵澜生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暴躁得跟只小老虎一样的少女:说:“大师姐确实不该如此。”
“你懂什么,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只不过他被花无奈玩弄了而已!”
玩弄?
他嘴巴张得极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这事儿欧阳久久想起来就烦。
沈清昀比她俩大两岁,十三四岁的年纪,瘦瘦高高,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很会做饭。
花无奈没事儿就缠着沈清昀给她做饭。
沈清昀做菜的时候,花无奈就会帮忙烧火,而她则坐下一旁看一些修炼的功法密秘籍。
花无奈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哇,二师兄你好厉害啊,和我哥哥一样厉害!”
“二师兄你眼睛长得真漂亮,看人的眼神和我哥哥一模一样。”
“二师兄你手生得真好看,我哥哥的手指也很修长,握笔的姿势也好看。”
沈清昀那个闷葫芦时常被她夸得满脸通红,与她走得越来越近。
全宗门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他俩会结成到道侣,就连欧阳久久也这么以为。
直到有一次出任务,他们一行人遇见了其他宗门的弟子,其中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长得特别好看。
花无奈当场甩掉她和沈清昀,追了人家一路。
当天夜里,她看见沈清昀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神色十分地惆怅。
欧阳久久最恨人家用情不专,再加上她自认为是大师姐,有义务护着师弟师妹,如果师弟犯错,她自然会收拾师弟。如果师妹犯错,同上。
她第二天一早和花无奈狠狠打了一架。
赵澜生:“结果呢?”
结果沈清昀跑来了。
心都伤成那样,他还不忘为那花无奈说话:“其实,我和师妹的关系不是大师姐想的那样。”
欧阳久久恨铁不成钢,又和他打了一架。
沈清昀那个人的好处是脾气好,坏处也是脾气好。欧阳久久打他,他不还手。欧阳久久最恨别人不还手,于是下手更狠,把沈清昀的胳膊都打折了。
赵澜生心想二师兄实在太惨了,被甩了不够,还要被揍。
“最令人生气的还不是她始乱终弃,而是那个笨蛋被那人给骗了!”欧阳久久冷不丁道。
赵澜生:“骗色?”
欧阳久久一个眼刀扔过去:“她那时才十二,干瘦得和一根柴火没什么两样,有什么色给人家骗!”
赵澜生摸摸鼻子。
他发现了,她可以骂自己的师妹,但是别人说半句都不行。
欧阳久久至今想起来都生气,咬牙:“那个人知道她有圣骨,怂恿她去秘境找一件能够提升修为的宝贝,为此她差点把命搭上。”
最可恨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事后还把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巴巴给那个贱人送去,说:“你要真是我哥哥就好了。”
赵澜生听得也有些不愤:“就这么便宜那贱人了?”
“当然没有。”欧阳久久抬起下巴,神情傲慢,“我追上去把那人打了个半死,把东西抢了回来。敢欺负我尘徽宗的人,活腻味了!”
赵澜生:“……大师姐威武!不过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欧阳久久越想越就觉得自己窝囊,尤其想到沈清昀临走前的那个神情,心里非常地不舒服。
不过她这个人言出必行,她现在就回去把沈清昀绑到床上去!
*
奈奈一出巷口,便瞧见不远处的青衣书生。
奈奈差点都把他给忘了,有些歉意地笑笑:“刚才那个是我大师姐,没吓着你吧?”
书生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那倒没有,就是里面的戏已唱完了。”
奈奈也完全没了听戏的心思。
事实上,她今夜只是想要试一试和人约会是什么感觉。
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和她想象的不大一样。
她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一定是赵大娘让你请我看戏。”
有谁会随身带着戏票,显然是提前买好的。
书生没有否认:“她老人家很喜欢花医师,她说花医师不会做饭,也没个人说话,要是有个人能给花医师做顿热饭,说说话该多好。她从小疼我,我想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奈奈心里不由地滚烫发热。
难怪第二次见面,他突然说要给她做饭。
那个老太太还真是让人……
“不过,”书生笑了一下,“我也看得出来,花医师不喜欢我这种凡夫俗子,而我这个人偏偏自负,想要找个与我两情相悦的女子。若是没有,宁愿孤独终老。”
奈奈原本一直觉得书生性格有些温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书生扯开了话题:“花医师听说过狐妖讨封的故事吗?”
奈奈自然听说过。
传闻有修炼百年的狐狸,会打扮成人的模样,像遇到的人询问:“你看我像什么?”如果对方回答像人,那它便能幻化成人形。如果对方回答别的,那它便只能再等一百年才能问。但是如果对方口出恶言,那么,它的修行可能会毁于一旦。
书生:“我几年前的冬天遇见了一只红狐,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把她带回了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每天给她灌药。”
奈奈一听,这不就和她捡龙兄一样?
她追问:“那后来呢?”
书生:“后来她真的活下来了。那是一只长得非常漂亮,但是也非常顽皮的狐狸。我是个孤儿,家里一直很冷清,有她在,我很高兴。大约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我很晚回来,看见她坐在门槛。那天是除夕,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套红彤彤的孩子衣裳,还戴了一顶红帽子,打扮得很喜庆。我当时很诧异,正在想她从哪儿弄来的衣裳,她突然口吐人言,哥哥,你看我像什么?我当时吓坏了,脱口而出,像狐狸。她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第二天早上她就不见了。我找了她很久,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奈奈很惊讶。
难怪她总觉得书生胆子很大,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奇遇。
书生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听说了狐妖讨封的故事,心里一直很后悔。想来那只小狐狸在世上一定很孤独地生活了很多年,所以才不断地向人讨封。”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奈奈想到了小龙精。
如果“他”问她,她一定会说你像个人,这样“他”也许能早些修成人形。
书生突然道:“花医师也是个很孤独的人。”
奈奈吃惊地看他一眼,心想他怎么看出来的?
他淡淡一笑:“我明天就要离开云上城,走之前能够结适花医师,真得很高兴。”
奈奈也很高兴认识他,多嘴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摇摇头:“不确定。世界那么大,走到哪儿算哪儿。对了,认识一场,我还没有向花医师自我介绍。我姓柳,单名一个原字,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奈奈郑重:“那么,有缘再见!”
和书生分手后,奈奈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望江楼给小龙精买酒。
途径那座桥时,她坐在桥墩上,遥望对面灯火通明的酒肆,心中不免有些惆怅。
她从前总觉得人感到孤独的时候,去往热闹的地方坐一坐。
旁人的热闹也会传染给你,你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可热闹总会散,温暖也只是一时的。
她想她真得走了,待会儿回去得和小龙精道别,反正散伙饭也已经吃过了。
明天一早就把“他”和“一家老小”送到那片海域,然后重新踏上征程,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也挨着她坐下,冷眼审视喧闹嘈杂的尘世。
她坐了好一会儿,跳下桥墩,拎着那两坛子酒,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他目送那抹孤零零的黑色身影离去,片刻后,消失在桥上。
奈奈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夜深人静,唯有四周围的虫鸣此起彼伏。
奈奈从相箧里拿出特地给小龙精买的酒,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月白色的纱帐暗影浮动。
奈奈上前掀开纱帐,只见小龙精盘踞在床上,许是听见动静,掀开眼皮子看她一眼。
奈奈献宝似的把两坛子酒递到“他”面前,眼睫弯弯:“我说话算话,给龙兄你带了酒。不过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再喝吧!”说完,她把酒放在桌上,又出门去了。
再回来时,身上只着了白色睡裙的少女上了床。
“龙兄,今晚的戏还不错,只不过,我觉得书生还是不大适合我。”
她面对着他躺下,一对漆黑澄澈的烟筒里映入一条雪白的龙,“我还是喜欢龙兄你这样威武漂亮的。要是你能够变成人就好了。”
其实奈奈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听了书生所说的“狐狸讨封”的故事。
万物万灵修行都不容易,小龙精也许是帮人满足愿望为修行,那么“他”自己的愿望怕是也想早日修成人形。若真是这样,她希望也能够帮他一回。
他蓦然睁开眼,银色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她亲了他一下,有些羞涩:“龙兄的人形一定也非常漂亮。”
他微微眯起眼睛。
她果然喜欢他这样的。
对不起,今天更新晚了!
国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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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