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张月亮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曾拥有过所谓青春。
上苍没给她太多试错的机会铸造了她理智克制的性情，于是从她的视角出发，看谁都是太过情绪和放任自己。
比如说孔熙然。
孔熙然与张月亮身处一个学习氛围不太浓厚的大学里，大三下半学期开始，那些曾经六十分万岁的学生忽然开始选定人生分支方向——无论读研还是工作都得开始准备，更别说那些需要补考拿学位证的摸鱼分子。
而在这一片潜心向学的浪潮中，孔熙然特立独行，坚持将翘课进行到底。
张月亮作为孔熙然的闺中密友，十次里能有三次逮住人在哪里就算成功率颇高，这还不算孔熙然在家里和爸妈拌嘴主动去找她诉苦。
这天的孔熙然少见地背了书包，来找张月亮。
“饿死了，有吃的吗？”
孔熙然一进屋便想搜刮老魏的牛肉干零食，老魏赶忙嘎嘣几口咽下肚，张月亮这个人偏心眼的很，总是爱抢他口粮接济小姐妹。
“多双筷子的事。”张月亮掀开锅盖，尝尝咸淡：“你最近怎么样？”
孔熙然尴尬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都是她接济张月亮，如今反过来成了她天天来打秋风。
“我帮你拍照。”她讨好地指指老魏，“我最近拍的几套都不错吧？”
“是不错。”
张月亮必须承认，她再怎么分析网络博主成功案例都不如孔熙然信手拈来的强。
前不久孔熙然拿一些快递盒和泡沫纸给老魏糊了一套廉价游戏cos，因卖相太过磕碜但又在关键部分异常还原，热度很快便窜了上去。
“月亮，其实我最近没钱了。”孔熙然搬着张月亮新购置的小马扎和老魏并排着等开饭。
“她也没钱。”老魏冷不丁插嘴。
“我在发游戏视频的账号下面接了几个广告，实在杯水车薪。”孔熙然实在不愿和朋友提前，如张月亮所说，任何人与事牵扯到钱财便会变得微妙，她不想破坏他们的友谊。
“……其实，之前不也有做新媒体运营的找你签合同。”孔熙然抓着筷子，“我可以帮你策划内容，摄影，剪辑视频，做推广。”
张月亮盛出饭摆出来，再把解冻的肉放在老魏面前的大缸里。
“然后？”
“我是想和你合作。”孔熙然不好意思说出口，“我们可以提前说好分成比例——或者按每单佣金，都可以。”
“你到底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张月亮倒没有一口答应，先想了想与孔熙然变成合作伙伴带来的影响。
“别提了。”孔熙然颓然叹气，“什么狗屁大师，都是骗子。”
“你又去找算卦跳大神的了？”张月亮简直无奈，孔熙然这些天花钱如流水，试图找个能捉鬼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诈骗。
“是。这次这个倒没一口咬定我心不诚，反倒可怜我，怀疑我有臆想症劝我去看医生。”
“……话说，我们一起经营账号倒不是不可以。”张月亮将话题拉回来。
张月亮相当认可孔熙然的技术和对网络热点的把握，对这件事也仅是担忧往后日子久了分利润时两人起龃龉，但转念一想，孔熙然对钱看得极淡，她自己在分钱时大概率也会公事公办不偏不倚。
“那这个分成……”孔熙然从没这么斤斤计较过，有些难为情。
“除却老魏吃饭的钱，你可以先全部支着用，毕竟你急。”张月亮不再犹豫，“虽然我还是想劝你，早点死心吧。”
“我才不。”孔熙然一口回绝。
“你都没钱了！”张月亮戳穿她。
“饿死了！”孔熙然声音更大，顾左右而言他。
没有青春的张月亮像一个苦口婆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怎么会害你的老母亲，看着叛逆孔熙然，感到非常受伤异常心碎。
“哎——说起来，我最近还成功举报了一群骗子。”
孔熙然撇开话题，不想再次和张月亮因为是否要找到楚墨这件事争执下去。
“怎么回事？”张月亮果然上钩，“不会报复你吧？”
孔熙然看追问的张月亮，心想张月亮可真是个没原则的护短狂魔，她先问的问题绝不是那些骗子做了什么坏事受了什么惩罚，而是自己有没有被牵连进去。
“我之前去宗教场所问鬼，找到雾隐山的道观。”孔熙然摆手表示自己安全，“雾隐山是市里最大的旅游景区了，上面的道观门票也要五十一张，我本来是没抱有希望的。”
孔熙然为了找到主动失踪的楚墨的踪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她在网上找了一群说灵异事件的网友，但大多数只是在编故事，那些坚定不移说闹鬼的，又言行偏执听起来很不靠谱。
在网路上找寻消息屡屡碰壁后，孔熙然回归了最原始的线下方式。
她先是去了本市的风水一条街，新生儿起名，求职婚姻合八字的算卦老先生集聚地，开支不大，卜一卦几十块到几百块不等。因孔熙然年纪在那摆着，往往她一坐下，对面就开始谈她的未来工作和感情生活。
孔熙然也不吭气，后来次数多了有了经验，落座就说，我想算算我今年的感情运势。
对面要是说顺利，她就抬脚走人，若是说哎呀你这有个劫，那还可以听听后面编什么。
大约高人是有的，奈何孔熙然遇见的都是学艺不精的混子，等她多转了几家，开始有人传言有个年轻姑娘整天不干别的来踢馆，后面见了孔熙然就直接拒绝接待。
孔熙然无奈，又开始跑宗教场所，先是去了和尚庙，大和尚说，封建迷信要不得，小姑娘你好好学习才是第一位的。
而后到了道观里，转悠了一下午才找到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真道士，答案大同小异，二十一世纪了要讲求科学。
一个大学生被宗教人士整天教育别搞愚昧思想，孔熙然也是独一份了。
但她不死心，总觉得那道长穿得道袍简朴但说话温声细语讲道理又有逻辑，三天两头去转悠，就在门口遇到了个中年大爷，一语道破她的心思，说活人哪能跨过生死，同亡者联系。
早就心灰意冷的孔熙然一下抓住了救命稻草，追着去问，高人帮帮我吧。
那大爷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自称姓高，头发半白，长了仙风道骨很有说服力的一张脸，一脸悲悯出世望着孔熙然，说快回家吧。
孔熙然哪里肯，磨着说了一箩筐好话，高大爷最终松了口，说需要一些道具，便能看到孔熙然死去的恋人。
到这里孔熙然还没反应，高大爷也没提收钱，和孔熙然要楚墨生辰八字。
说来也巧，孔熙然搜寻了这么久的信息，还真知道楚墨的出生年月，只是不清楚具体时间，高大爷便一脸为难，说这没了生辰八字，那边当然就不好沟通，可能得买点开过光的古钱币做媒介。
孔熙然这时候察觉到微妙的不对劲了。
要说鬼，楚墨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鬼，被老魏这个狼妖亲口盖章，能让一座建筑一天之内消失，可以变成透明的把人提起来吓唬，但在孔熙然知晓他死亡的事实之前，他表现得同正常年轻人并无不同。
他身上可见不着一点灵异色彩，相反，他对电子产品非常热衷，每天挂在网上打游戏，讲话也充满网络流行语。
“我没有钱币怎么办？”孔熙然一脸焦急地问高大爷。
高大爷神情纠结，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说与孔熙然结个善缘，他师弟正巧是倒腾古董的，可以问问有没有货。等约见了他口中的师弟，高大爷古道热肠帮忙把铜钱价格从一万元砍到两千五百块，并附赠了香烛与纸钱。
这下孔熙然就全明白了，她付了钱，听高大爷的叮嘱摆了贡品点了纸钱，果然什么都没有出现，楚墨的影子都没摸到一毫。
而高大爷皱着眉，对孔熙然说，事情不妙，没有回应是因为孔熙然死去的男朋友正在阴间煎熬受苦。
听这话孔熙然倒是想笑了，楚墨那混蛋只有祸害别人的份，怎么可能在受苦，但她还是摆出一副担忧模样急切问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烧纸钱让楚墨在下面买通鬼差，且便宜的还没用，必须得是有些讲究的纸扎小人类的物件。
“那我去借钱。”孔熙然已经没心思继续了，同高大爷留了联系方式便离开。
这自称高大爷的男人，明显是个没什么道行的骗子，在道观周围转悠是在观察那些虔诚跪拜上香有所求的人，可能通过什么方法偷听一两句，再在他人面前摆出高人模样。
若是真的刚刚失去亲友或是生活遭劫的人，很容易被唬住，奉上钱财只为消灾解难。可惜孔熙然认识的第一个鬼就不太正经，高大爷构建的死后世界和她撞见的一鳞半爪实在大相径庭。
“然后我就报警说我被诈骗了。”
孔熙然简单讲完自己经历，浑然不在意的样子。
“原来如此。”张月亮也觉得骗子可恨，“骗的还都是过得不顺利的人，真没良心。”
“别说，咱们市警察效率挺高。”孔熙然也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那个什么高大爷其实只有三十多岁，少白头，那个所谓师弟也是同伙，已经骗了好些人了。”
“那现在说说，”张月亮给孔熙然添了碗饭，“你网上账号被封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