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真是这样说?”村长低声问巫。“这好些羌呢,挨个用一天一个能管两个月!”
“羌还能再抓。”巫彭睨着他,“但神的旨意不能违背。”
“是是。”村长往羊圈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是不是西先生求了神?可前头说误抓了西先生的兄弟,西先生还满不在乎的。”
闻言巫露出古怪的笑容,“村长,你说……西先生是贞人,他的兄弟会是什么人?”
村长愣了下,神色骤变,连忙招呼人去羊圈放人。巫也拖着步子走进羊圈,亲自来到黎南面前。
“怎么称呼?”他弯腰拽了二人嘴上的布条,没扯动,他招手让村民过来给他们松绑。
【吾的承诺吾已经办到,现在该你了。】涚神的声音在黎南耳中响起,他拉着黎星辰站起来,“黎南。”
“南先生?我是巫彭。”巫彭盯着黎星辰问,“你呢?”
“大哥……”什么都不知道的黎星辰不由地望着自己大哥。
“黎星辰。”黎南强调说,“他是我亲弟弟。黎南不是。”
“是吗?可是看名字,南和西才更像一对兄弟。”巫彭笑得意味不明。
黎星辰对于黎西的鸠占鹊巢可谓耿耿于怀,居然对着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解释说:“那是因为……因为我们小时候抱错了,他的名字本来是我的。”
“抱错了啊。难怪……”
“星辰!”黎南制止了两人继续对话,担忧黎星辰说出对他不利的话。
村长在一旁指挥村民给众人松绑,大家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被解开了绳索都不知道是该跑还是该等着人家指示。
曾领队好不容易能开口了,立刻找到搭档司机刘师傅身边,大声喊:“大家先别动!听我的!”
而后她才问村长和村民:“你们要做什么?”
村长尴尬的咳了一声,摆摆手:“神子大人在祭台那边等各位,赶紧过去吧。”
神子是谁?
不管怎么说,能够离开这破圈就是好事。
她连忙呼唤众人:“大家跟我走!”
黎星辰也听见了,“大哥,我们也要过去吗?”
“嗯。”黎南拍拍黎星辰的肩。
他们终于走出了羊圈,由任人宰割的人牲变成神子的侍从。被村民送到祭台侧边,茫然的面对着对他们而言陌生的异管局前辈们。
巫彭挂着古怪的笑容跟上去。
营救总算有了进展,霍成渊看一眼周书琴,她便站出来说:“怎么把神子大人的侍从折磨成这样?你们吃过饭没?口渴不渴?”
得到同事亲切询问的曾领队几乎喜极而泣,抹着眼角直点头,“神子大人,我们终于等到您了。”
其他人在她的感染下也控制不住情绪。
村长远远一看这场面就脑袋疼,压根不想往跟前凑,熟料周书琴和黄队长主动来找他。
周书琴说:“村长,你们这样虐待神子大人的侍从,大人很不高兴。”
村长汗流浃背,只能一味说:“误会,都是误会。”
黄队长说:“大人的侍从需要休整,请你们提供场地和食物。”
“休息,这……休息跟喝水倒没什么,去我家坐坐吧,我喊人带你们去。但吃饭不行,祭礼结束前不能吃饭,咱们不能私下开伙,必须等最后分胙肉。”村长说。
“也行。”
周书琴与黄队长将大家带离广场,等脱离村民的视线后,周书琴轻轻抱了下曾队长,对她表示了安抚和鼓励。
“你做得很好。大家都很好,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再忍耐一下,只要听从我们的指挥,明天就可以带大家离开这里了!”
广场这边,黎家兄弟并没有跟众人一起离开,黎星辰望着黎西的眼神暗藏怨恨,和过去没多少区别,黎南的眼神却显得有些奇怪。
“黎西。”黎南张口就说,“你真的变了。”
如此没头没尾一句话,霍成渊和他的队员不明所以,巫彭不吝于掩藏看热闹的心思凑上来。
“那确实是不一样了。”黎西不以为意,搁以前在游戏里,他早就用人牲了,又怎么会冒险和涚神谈判?
本想暗示指责的黎南被这态度弄得一哽。
“二哥……”黎星辰一脸委屈,视线却不断往霍成渊脸上瞟。“你恨我就算了,怎么能连大哥也不管?你可以不管我,可你们做了十七年的兄弟,一直是亲兄弟啊。”
黎西惊讶地上下打量他。
假少爷是个人物!刚脱困就演上了。
黎西揪了下霍成渊的衣服,不用说话,霍成渊便把他抱起来。
“老公,去树下面。”
“嗯。”霍成渊抱着他就走。
巫彭可不想看到他们就此散场,“有神名曰因因乎,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有神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南和西一听就是亲兄弟,可你却是养子,他说……你是鸠占鹊巢?”
巫指着黎星辰。
黎星辰顿为尴尬,急道,“不是的二哥,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老公等等。”黎西揪着霍成渊的衣服,竖着脑袋瞧向巫,“贞帝于南方曰因,风曰微求年。贞帝于西方曰彝,风曰丰求年。你弄错了哦,我们贞人说:东方曰析,风曰劦。南方曰因,风曰微。西方曰夷,风曰韦。北方曰伏,风曰伇。”
其他人:“?”
知识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灌入了脑子。
“你们的名字果然取自四方神。这么说,贞人贞卜是你们家传之术。”巫彭看向黎南,“你也会贞卜?”
黎南狠狠掐着虎口掌心,谎称:“我当然会。”
黎星辰震惊:“大哥?我们家原来……原来你和二哥的名字是这个含义。”
黎星辰顿时对“星辰”这个回到黎家后得到的名字大失所望。他原本以为黎南和黎西的名字是随便取的,而星辰才是那个被父母寄予了希望和珍视的。
他不知道贞人是什么,听不懂卜辞,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要抢贞人身份,他只懂得自己的嫉妒。
嫉妒黎西拥有他不曾拥有的所有东西!
黎南:“……是。”
是个屁!他当年亲眼看着爸妈给弟弟取名字。
【黎文山:“老大叫黎南,弟弟就在东西北里取一个,叫黎西吧,好听一点。”】
黎西蹙起眉盯着黎南。
不对劲。
黎南绷着脸,攥拳的小动作暴露了其紧张。
黎西轻笑一声:“别后悔哦,南贞人。老公走叭,这里太晒啦。”
霍成渊瞥眼黎南,同样感觉到不对劲。
黎南的态度有点奇怪。做过十七年亲兄弟的二人,真的至于如此视对方如仇雠?贞人及贞卜那套东西黎南也懂?不论他懂不懂,在这时候宣称贞人身份对他们所有人并不利。
宗教领袖只需要一个人。
黎西前脚刚拒绝涚神的要求,黎南后脚就跳出来说自己也是贞人。如果他是涚神,他会留下黎南。
“好,真好啊。”人还没走远,巫彭就对黎南发出邀请,“既然南先生也是贞人,剩下的祭礼就请南先生主持吧。毕竟……一直让神子冕下的夫人操劳,神子冕下会不高兴。”
黎西趴在霍成渊耳边小声说:“这个巫说话阴阳怪气的,真不好听。不怕走外面被人套麻袋哦。”
霍成渊:“……”
说到阴阳怪气……
霍成渊侧目看了眼黎西。
“老公,我们去拿龟甲。”黎西说,“这祭服也可以脱了,给黎大少用。大热天穿这身热死了。”
“你不做祭司了?”
“黎大少喜欢干,让他干。”
霍成渊疑惑:“他……”也懂贞卜?
黎西哼笑不语,到了广场边的树荫下,他脱下祭服,抱起龟甲重又坐下来刻字。
霍成渊把祭服交给邱林:“拿给黎先生。”
邱林接下衣服:“真让黎、让给他啊?这明明是嫂子争取来的机会!”
刚拿起刻刀的黎西:“小黄说话好听,多说,爱听。”
邱林:“……嫂子,我叫小邱。跟琴姐走的那个才是小黄。”
汪哲:“噗!咳,对不起。嫂子应该是看你这头黄毛才叫的小黄。”
邱林:“……”
汪哲陪着邱林一道去送衣服。霍成渊在黎西身旁坐下,俯身捞起他双脚,一如今早那般,温柔的帮他拍掉尘土。
“不能再赤脚了。”
“不能穿拖鞋上祭台嘛。那多不好看呀。”黎西蜷了蜷脚趾,“我知道你把他们支开是要说什么。黎大少会成功的。”
他摸摸龟甲,“他跟我不同。我猜他听到了我们对话,他害怕我真把他们当人牲用了,所以要和我抢这个祭司。这是人之常情,我们拦不住的。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
霍成渊敏锐抓住了矛盾点:“既然他能成功,为什么是‘该死鬼’?”
“人祭时代,祭祀用牲是讲规格的,人是万物之灵长,人牲的等级最高,其中俘、奴最低级,从普通族人,到贵族方伯直到王规格逐渐提高。区分人牲规格的是身份,身份是什么?在那个时代的制度下,是权力。如果祭祀失败,涚神一定会要求他提高祭品规格。从猪牛羊到人,直到这里最高级的那个祭品。”
人祭时代,任何人都可以作为人牲,只不过大家的等级不同。被用于祭祀的概率、频率也就不同。
如果认为神是至高无上的,那么王也只不过是最高级的人牲而已。
但如果王权高于神权,神及祭祀是服务于王的工具,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会杀人……人牲?!”霍成渊诧然,并且不能置信。
他不了解黎家大少爷,可对方是经过培训的异管局战士,怎么能杀人!
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人、是救人!
“谁知道呢。”黎西收回脚,“谢谢老公。”
霍成渊却一把扣住他的脚踝,“这对我们不利。你和黎家关系不好,难免黎先生不会报复你。如果必须杀人祭祀,他会不会对付你?论身份,他们不如你。”
黎西立刻不动脚了,笑着说:“那不是有老公在嘛。我是主神和老公最喜欢的贞人,涚神动我前也得掂量下。”
“西西。”霍成渊摩挲着掌中细瘦的脚踝,沉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不行哦。”黎西拉住霍成渊的手,“你的人已经救出来了,等祭礼结束就可以走。你看那边,不光你的侍从,圈里的人牲也放掉了。你要的涚神做到了,它要的黎南能做到,我们不用损失一个人就离开这里,这不好吗?”
不好,这当然不行!
应当得到解救的不止是被抓来做人牲的人。
这些信奉涚神助纣为虐的村民也不该留在污染区内。
霍成渊松开手,拿出手机打字。
【我要杀涚神。
我的职责是解救沦落污染区的每一个人,猎杀异种,消除污染区。】
黎西读到这段话,捧着手机愣住了。
“西西,你认为涚神真的肯放我们走?”
黎西哼笑,“出尔反尔,别怪我们拆了这里。”
拆副本,黎西是专业的!
邱林和汪哲送完衣服回来就看到他们队长捏着人家的脚摸来摸去,顿时尴尬得停在不远处。
邱林:“老大跟嫂子感情真好,哈哈。”
这句“哈哈”就很妙。
汪哲:“……是、是啊。哈哈。”
邱林:“……”
不久后周书琴回来,向霍成渊汇报被解救的众人情况。“大家喝过水休息一会之后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目前只……没了一个人。两人没归队。”
她疑惑地看向广场上和巫彭混在一起的黎家兄弟二人,“他们在干什么?”
然而刻刀的电机噪音是回应周书琴的唯一的声音。霍成渊遥望着广场,不知为何而沉默。
“要是当年的贞人也有电动刻刀,肯定各个是话痨。”黎西开了个没人理解的玩笑,在把自己逗笑之后,他才念道,“上行於天,下行於渊,五巫五灵,莫如汝信。即告于主神,祈侑回言。”
念着祝祷之咒言,他收官最后一笔,然后将龟甲交给霍成渊。“即告于神子,祈侑回言。”
霍成渊和其他人一头雾水。
怎么突然之间又搞起迷信了?
碍于这里众目睽睽,霍成渊必须遵循人设,于是驱使异能,让一片白光覆住龟甲,瞬息之后,甲壳龟裂。
黎西垂着眸摊开双手,手心朝上,做出“受赐”的姿势。
霍成渊只好把龟甲放到他掌中。
与此同时,村民们业已处置好祭品,码放成塔的猪头摆上了祭台,羊肉碎块与三只牛头共同摆放于祭台前,血淋淋的牛腔子悬挂在木架上,鲜血与祭台上毛毯的红色交相辉映,宛若“肉林”。
黎南代替黎西,穿上象征祭司身份的祭服,一步步走上祭台,执起三支柱香,在供桌的神主牌前点燃。
“告祭涚神,恭迎神降世!”
【注】:1.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处南极以出入风。……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山海经》
有神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有人名曰(鸟/宛),北方曰(鸟/宛),来之风曰(犭炎)。《大荒东经》
2.东方曰析,风曰劦。南方曰因,风曰(微)。西方曰(?),风曰彝。[北方曰]勹,风曰(卩殳)。——《合14294》。
(卩殳):一隶定伇,一释为毁。勹:伏。(?):这字我实在搞不出来。
辛亥卜内贞,帝于南方曰微,风曰夷求年一月。……贞帝于西方曰彝,风曰丰求年。——《合14295》
求:求年是问收成会好吗。帝:禘,祭名,禘祭。
*西、南刻反了,贞人老师可能喝高了[捂脸笑哭]。
3.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儒林外史》
4.说个有意思的。王国维认为高祖夒=夋。夒字长得像猴子[笑哭]
郭璞注《山海经》“俊亦舜字”。《国语》“商人帝舜而祖契,郊冥而宗汤”,《礼记》“殷人帝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帝喾名夋。夒字逐渐讹混,所以高祖夒=帝喾=帝俊=舜。
卜辞:乙亥卜,高祖夒燎二十牛。(《屯南4528》)二十:合文,廿。
甲骨文里有些字是合文,俩字刻一起,例如二十、三十,上甲、抱丙等祖先名……贞人老师刻字能躺则躺,有的老师连贞字都敢省。宾组贞人:宾、què、争、内、韦等等,断代在武丁至祖庚早期。以上几条卜辞来自宾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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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