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四)

略微思索一番,景柠开了口:“沅芷姑娘说的是。既无让病中主子讨涮锅水喝的道理,自然也无需要奴婢这般做。我知你是担忧坏了王府的规矩,可你身子也是极为重要的。既然如此,你便到先到庄子上住些时日,待伤养好了,再回来也不迟。”

一时间,屋内无比安静。谁也没想到景柠就这样如此歹毒又如此杀人无形地轻松发落了秋儿。都遣到庄子上去了,没人相信那只是单纯的养伤,养到何时才算养好,不也仅凭主子的一句话吗?

三言两语定下了秋儿的去处,沅芷也未多留,告退去回禀王爷了。

看着屋里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的丫鬟们,景柠感慨万千。府上如秋儿般会耍小聪明的是有,有大智慧的却也不少,想彻底过上舒坦日子,怕是还要费上不少功夫。

景柠摆了摆手,让丫鬟们都下去,将紫姐儿唤了回来。

“我也好几日不曾沾荤腥了,少吃点应当无事。为了王爷那不可浪费的命令,不知可否劳烦你与我一同解决这些菜品?”景柠叫丫鬟又添了双碗筷,笑吟吟地请紫姐儿入座。

紫姐儿自是百般推拒,奈何景柠摆出了千般盛情,最终还是落了座。

趁紫姐儿低头夹菜时,景柠自言自语般轻声问:“府上进了新人?我竟全然不知……”

她特意调整了坐姿与神情,紫姐儿猛一抬头,见到的就是景柠状似落寞看向窗外的侧脸,暖阳下如块璞玉般叫人珍重非常。

“娘娘误会了,”紫姐儿赶忙安慰道,“前些日子的确是安排了新的侍卫。因着娘娘尚在病中,才未能让娘娘知晓,并非有意瞒着娘娘的。”

景柠回过头,笑容极为勉强,附和道:“我明白,你这是怕我多思伤身。我毕竟是个外人,王爷有所顾忌也是应当的。就连那地方,王爷也直说唯我去不得。”

“娘娘万万不能这么想!府上人手骤然增加,其实连王爷都未曾抽出空来当面指点呢,” 紫姐儿听出来了弦外之音,景柠这是因王爷忽视而惹出了心病,连忙宽慰道,“还有那地方,其实也并非什么重地,只是囤放了王爷日常用不到的玩意儿。往常也都会安排人洒扫,只是揽星阁毕竟空了那么些年,老木朽化,王爷也是担心娘娘罢。”

没成想,地名套出的如此容易。景柠起疑,莫不是个圈套?但很不幸,她上钩了。

此外,刚入府的侍卫连王爷也未曾打过照面吗?景柠微微一思索,计上心来,轻声问紫姐儿是否能插手府上侍从的轮班。

紫姐儿下意识点了点头,当听到景柠要自己排几个与她和王爷都素未谋面的入府新人,还要他们在夜间单独巡视时面色大变,严厉的口吻因刻意压低的嗓音而显得近似于威胁:“娘娘,无儿无女就行此事可是无赦的浸猪笼大罪啊!”

紫姐儿苦口婆心地劝说:“娘娘,奴婢知道您正因王爷的态度有了心结,深闺之中这类事的确也不是没有;但,但这种事情可是要掉脑袋的!万一要是传出去了,即便王爷碍于皇家颜面,或许不会闹大了要了您的性命,可您在世上又该如何自处?老爷和夫人又该落到何等境地?”

这是当她要养面首?紫姐儿是怎么突然想到这里的?如今世风竟如此开放了么?景柠沉默了一会儿,一言难尽地看着紫姐儿,艰难道:“你放心,我并未有那个意思。”

“并非孤男寡女,”景柠颇为诚恳地实话实说,“那时我会与王爷同行。”这出戏就是专为王爷唱的,贵客不在场可怎么行?

还打算带上王爷?!莫不是要演一出郎无情妾无意,却能将王爷逼得失态认清自己本心的戏?

紫姐儿眉头紧蹙:“娘娘,那些话本里因误会解开、夫妻和睦如初的事不可尽信!有些种子一旦埋下,就不可能根除。”

紫姐儿还欲再劝,但架不住景柠的再三央求与保证,最终还是松了口。但她也说,侍卫的夜巡路线只到院中花苑,女眷所在的后院是不会靠近的。

计划的重中之重已然摆平,景柠安心地睡过了整个下午。

傍晚,景柠推说倦意缠身没有胃口,将来伺候的婢女们打发了,换了身不显眼的深色衣裳,独自出了院门。

偌大的王府,称得上阁楼的也只有两座。稍作思考,景柠选中了只有顶楼点着灯的那座。

走近了,景柠不免被阁楼周遭的景色晃了神。水波生涟漪,斜阳照湖心,四面环水的揽星阁上尘土为衣,显得更外厚重肃穆。

朱红的大门敞开,拾阶而上,未有一道门上锁。景柠心下更为确信,这是场王爷以身做饵布下的鸿门宴,思索是否该走为上计间,仰面猛然撞上了一个人。

幸好是木梯的最后一阶,景柠扶住栏杆稳住身子,仔细一瞧发觉这人的装束与白日里在王爷书房外见到的侍卫格外相似。

男子语气平淡道:“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处。”

此处是顶层,木门内虽有灯火却未见人影,景柠心中有数,微微扬起头问:“如今王爷在吗?”

男子默不作声。

景柠只当他默认屋中无人,面色一变,端的就是一个恃宠而骄飞扬跋扈:“放肆。王爷与我既为夫妻,便是一体。既然是王爷可来的地方,自然也是我能来的。你拦我,也是对王爷不敬。”

景柠有心试探自己在府中名义上的地位如何,可紫姐儿和院里的几个小丫鬟都与原身相熟,贸贸然开口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只有与自己较为生疏的侍卫,时机再好不过。

景柠算盘打得不错,却没料到屋内是有人的,此人同样与她格外相熟。

“唰啦——”木门拉开。

王爷并未因景柠的出现而诧异或愤怒,只是横眉冷眼看着站在门口的他们二人:“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侍卫抢先一步,请罪告状:“禀王爷,娘娘说要与您结为一体,属下不知是否阻拦。”

景柠被这过于孟浪的言论惊到笑容僵住,迎着王爷向她投注而来的目光,硬着头皮打算开口告辞。

却听王爷不甚在意的声音传来:“来都来了,里面请吧,我的王妃。”

*

屋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草纸遍地、墨汁四洒,与一尘不染的书房相差极大。

唯有临水那侧分外整洁雅致。栏杆旁放着张桌案,摆着热气腾腾的糕点,一旁火炉上的红泥壶盖掀起,正咕噜噜冒着泡。

“请自便。”王爷撂下这句,走回方才落座的矮墩,靠着栏杆坐下,捧着书卷自顾自读了起来。

景柠张望一圈,右手靠墙处有架木梯,滚开的卷轴画搭在上面摇摇欲坠。

落下来的半幅画中只能看约莫是位女子,长袖流苏。

向上爬去,却是直接连通了顶层的天窗。楼顶上架了几个灯笼,钻出天窗后又是头顶明月生辉,倒也能看得清楚。脚下的瓦片不似远看上去那般陈旧,乌黑锃亮像是常有人打理。

地上不止一副卷轴画。

景柠翻看数幅,画中人年岁不同、姿态万千、服饰各异,却无一显露她究竟是谁——画面中的人,都没有脸。

且从墨痕来看,女子幼年和少时都是许久前画的,而嫁做人妇束起夫人发髻的皆为新作。

景柠略有些疑惑,为何独独少了该女子长大后、出阁前的?

忽一阵妖风吹过,吹开了她脚边一幅堪堪解开了蚕丝细线、还未来得及查阅的卷轴。

景柠忙向前迈了几步拾起,腿却一软,摔在了瓦片上。

此时,她已到了屋檐的边缘,举目望去,低垂夜幕上繁星为缀,清波荡漾的湖面上月华璀璨,美景无边,景柠却腾不出心思欣赏,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死了这一遭,她竟有些恐高了。

景柠闭起眼,慢慢撑起身向里挪去,然而,世上总有些事是人力不可及也的。

百般尝试无果,景柠又张不开嘴呼喊,于是自暴自弃地拿起画仔细端详起来,一边还不忘拿起另一画卷锤敲着身下的瓦片,等着王爷上来找她。

这幅画倒是与众不同,虽然仍是没有面容的女子,但画中女子的左侧留白处却有了落款,走笔如龙的两个大字,洛屿。

景柠叹了口气,果然是他画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昔年笔都握不稳的小孩儿,如今在作画上却是大有所为。

听着楼上不断的敲击声和碰撞声,楼下的洛屿也没那份闲情逸致继续看书了,他的宝贝画可都摊在顶楼呢!

顺着梯子爬上,洛屿看到就是一副美人侧卧墨宝之上的如画美景——如果美人能停止十分不雅地向后蛄蛹和用画作刺杀皇室的行为。

敲击许久不见王爷回应的景柠对“等王爷搭救”已不抱期望,只能继续费力自救的同时还不忘拿起身边卷轴向天窗内砸去,小小发泄下心中自打见了“洛屿”二字后就莫名升起的怨念。

听到脚步声,景柠惊讶地回头,脱口而出:“洛……王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话说的,像是自己闯了她的地盘一般。

王爷黑着一张脸,居高临下地瞪着景柠,发泄他从窗中钻出时险些被画作砸到头的怒意:“大胆,本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竟还摆出这副姿态来对本王使美人计,荒唐!”

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女同理。景柠勉强地笑了笑,放弃辩解,只是虚弱道:“是小女冒犯,不知王爷可否伸手搭救一把,也好让小女能仪态端庄地向您请罪。”

洛屿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并未直接伸手。转身下楼,拿了根竹竿上来。要她搭着另一头慢慢挪到木梯处。

景柠叹口气,拉着竹竿向前挪动。竿子原本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毛毛糙糙。还没挪出多远,细长的木刺扎进指腹,纤纤玉指见了红。

景柠:砸死你个小没良心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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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桃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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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有白月光的王爷后(重生)
连载中烽烟尽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