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喜欢烟花的绚烂,尤其是在阖家团圆这样的新春佳节之际。只是烟花这种东西,短暂的灿烂过后留下的寂寥是漫长的,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蔓延开来的是成倍的孤单。
有两个人就不一样了,看到什么都可以分享,还可以互相嘲笑对方的傻样。梅肆观赏过了莫钟易那满满一后备箱的烟花,喜滋滋地坐上了驾驶位。
莫钟易看着梅肆那副高兴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想起昨天佟哥非要塞给他一堆烟花的时候他还很嫌弃,说自己这么大个人了,云城又不让放这东西,给他也是没什么用。
当时还真的没想到,哪怕他都快三十岁了,还是能从这种幼稚的事情里感受到欢乐。
“怎么了?”梅肆以为他是在笑自己,忙低头看看自己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难得像个孩子一样。”莫钟易省略了后面的几个字——很可爱。
梅肆对“孩子”这个词不甚满意,仿佛自己在莫钟易眼中跟吴慕玥划上了等号,他强调道:“我都二十三了,我不是小丫头。”
“嗯,你不是,你是个马上就要成为社畜的成年人了。”
“啊……”梅肆对社畜这个词倒说不上多反感,但有点过敏。打过很多工的他知道,一旦走入社会,他就没有机会再回校园了。他将在失去家庭这个避风港之后,失去学校这个庇护所。
除夕夜路上车很少,两人到达郊区用的时间比预计还要少。
莫钟易指着前面一片空地让梅肆停车,把人带到了后备箱前面,打开后备箱:“二十三岁的梅肆,你可以挑你喜欢的烟花了。”
梅肆面对烟花的时候是有几分贪婪的,去年的整个冬天他都是在医院过的,一声鞭炮响都没有听到。
今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自己燃放,他一直抱到自己怀里都没有空隙,还在让莫钟易往上摞。莫钟易怕摞了太多害他摔倒,便劝他:“一会儿再回来取吧,都是你的。”
梅肆听劝,抱着烟花跑了。
这时候时间还早,这片空地的人不多。一后备箱的烟花放了一半,梅肆的脸和手都冻得微红,眼中仍是止不住的兴奋。
稍微晚些的时候,空地来了几伙人,梅肆就不再自己去点燃烟火,而是倚在车边,和莫钟易一起看其他人的烟火。
莫钟易就站在梅肆身边,看他紧了紧衣服,在这个恰当的时机搭上了他的肩,把他往自己的身边带了一下,彼此靠得更近。
梅肆没有任何反抗或者想拒绝的意图,还顺手把手塞进了莫钟易外套的口袋里。或许是莫钟易刚才一直揣着手,他的口袋比自己的暖和多了,梅肆心满意足地汲取着这份暖意。
两人就那么站着,看着一朵又一朵的花在天空中绽放,莫钟易忽然问:“过完了年,你的论文可以继续写了吧?”
“啊?”梅肆不太确定偏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莫钟易,意思是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聊这么煞风景的话题吗?
莫钟易没有看他,他还看着天边,继续聊着不恰当的话题:“还有毕业实习,找好地方了吗?”
梅肆确定了,对方大概是身为老师的责任感突然爆发了,愣是要在这种时候关心自己的学习生活,他不得不正面回答:“傅骢说我可以去他那帮忙。”
“你要是觉得广告公司没什么意思,温泉山庄也欢迎你。”
梅肆开了个玩笑反问:“便利店吗?”
莫钟易转过头盯着他看,笑他的玩笑:“便利店的话,你都工作那么久了,不如我直接让老板给你的实习证明上面盖个章好了。”
不期然间,梅肆对上了莫钟易的眼。
在漆黑的夜里,一颗烟花适时地在天空炸开,在彼此的眼中洒落了满天星辰。
梅肆倏然转过头,咳了一声,从莫钟易身边走开,绕到车子另一边才问:“太冷了,你的腰一直站着也不好,回去吗?”
“好。”
两个人一起回到家里,梅肆忽然间有点别扭,好像就在刚才,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又说不清楚。
莫钟易知道他想要看电视,先去帮他打开了电视和空调,等他在沙发上坐下之后,才在梅肆身边坐下。他没离梅肆太近,维持着两人之间大约半米的社交距离。
时间不早不晚整八点,开场歌舞占满了整个屏幕,像是想用人海战术营造出新春盛景。
梅肆也不是非要看春晚,只是多年来延续的习惯,不愿意打破而已。
他本来就没放多少注意力在节目上,莫钟易又坐在他身边,他时不时就忍不住瞟过去看旁边的人一眼。
观察了许久,梅肆都没看出来莫钟易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刚才心跳漏掉的那一拍应该是个错觉,他肯定是误会了什么。还好莫老师没有误会,不然可就尴尬了。
既然是他单方面的误会,现在又解除了,梅肆就放松了下来,起身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莫钟易,莫钟易说了声“谢谢”。
梅肆把自己那杯放在茶几上,跟端坐的莫钟易说:“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看晚会。”
莫钟易答得很认真:“我印象中没看过直播,晚会还挺有意思的。以前在国外,春节这天都是留学生们自己办个小活动,偶尔我们还要自己出节目表演。能这么安静坐着,还挺享受的。”
莫钟易从小生长的家庭环境,没有看春晚的习俗。
年三十的晚上,孩子们都是满街疯跑,挨家挨户拜年讨红包,要么就是放鞭炮。至于大人们,大多都是在打牌,没有几家人会安安稳稳坐在电视机前。
这是莫钟易第一次认认真真从头开始认真观看这台筹备了好几个月的大戏,他看得比梅肆要认真多了。不管是歌舞类节目还是语言类节目,都津津有味。
提起往年的春节,梅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水杯,情绪忽而有些低落:“我去年的春节是在医院过的。”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莫钟易知道,这种团圆的佳节很难不让梅肆想到已经过世的亲人,尤其是他刚去世不到一年的母亲。
莫钟易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尽管他此时能清楚明白梅肆在想什么,他还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让气氛不这么沉重。
还是梅肆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再抬起头来换了一副笑脸:“谢谢你陪我。”
如果莫钟易今天没有来,梅肆或许会放任自己的悲伤在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蔓延,提不起精神去包饺子,草草煮个面了事。最多是煮一袋速冻饺子,不算坏了除夕夜吃饺子的习俗。
“不用客气,既是我陪你,也是你陪我,咱们是互相的。”
莫钟易看着梅肆脸上坚硬的笑,让他更心疼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放下了水杯,把梅肆圈在了自己怀里,顺势而为拍了拍他的背。
梅肆没预料到对方会突然这么做,他手里还握着水杯,里面的水随着莫钟易的动作洒出来一些,打湿了两个人的衣襟。
他犹豫了几秒钟,仍旧没有推开莫钟易。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他心里有一个念头,仿佛他等这样一个怀抱很久了。他似乎一直很期待能有这样一个人,看破他的伪装与逞强,给他安慰的臂膀。
更重要的,这个人给了他仿佛重新有了家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莫名地让人感觉心安。梅肆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要拿着水杯腾不出手来,他很可能已经双手环住了对面的人,想要与他靠得更近,用别人身上的体温来温暖自己的心。
“如果你想留在云城,我以后也可以陪你过年。”莫钟易在梅肆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生怕音量大了会把人吓跑似的。
杯中的水渐渐不再温热,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身体难免僵硬。梅肆稍微动了动,莫钟易便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迅速放开了手。
莫钟易此刻觉察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控,连忙往回找补:“你好些了吗?”
梅肆手里捧着那杯只剩了一半的水,没敢抬头看人,只低声说:“谢谢。”
“我去煮饺子吧。”
莫钟易逃走了,梅肆没有主动提起他来做,他陷入了情绪的怪圈,需要时间好好梳理一下。
这个怪圈不光是对过去的追忆,还有一种灵魂被触动的怪异感。这个怪异感体现在他现在觉得有点热,可能是刚才在莫钟易抱着他的时候,对方的体温传递给他了。
梅肆扯了扯衣领,又用手在脸旁扇风,想让脸颊的温度快速下降到正常范围内。
厨房里,莫钟易把饺子放在灶台上,盯着它们发了许久的呆。
他在非常认真地思考一个,曾经傅骢暗示过他的问题:他该不会是喜欢梅肆吧?
他承认自己确实一直认为梅肆很有趣,对他关注过多,想要给他保护,觉得他可怜他想要照顾他,但这就是喜欢吗?他对季恬恬的米露也可以给予同样的关怀和照顾,总不能说这就是爱情吧?
说到底,他有可能喜欢上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