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人被随后赶来的警察带走(老周和阿哲提供了他涉嫌多起“特殊盗窃”和伤害的证据,林砚也拿出了慈安疗养院的病历和照片)。那间充斥着记忆尘埃的租借馆,似乎也随着主人的回归和外孙女的到来,悄然改变。
林砚搬进了租借馆后面那个堆满旧物、却总算有了烟火气的小房间。她不再需要租借记忆去填补空洞,因为真实的、带着伤痕却温暖的亲情,正一点点将那个洞填满。她开始帮老周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记忆胶片,听着外公断断续续地讲述关于妈妈(晚晴)的故事,那些被偷走的记忆碎片,在外公的讲述和泪水中,渐渐拼凑出姐姐短暂却温暖的一生。
而阿哲,成了租借馆的常驻“病号”。他的身体依旧半透明,状态时好时坏。老周翻遍了馆里的存货,最终在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抽屉里,找到了一卷标着“记忆锚点稳定剂(实验型)- 编号999”的暗红色胶片。
“这玩意儿风险很大,”老周将胶片递给阿哲,眼神复杂,“是当年一个快疯掉的‘记忆医生’留下的。它不能清除你的记忆,也不能给你虚假的快乐。它的作用,是帮你‘直面’和‘稳定’你核心的记忆创伤,让你不至于彻底消散。但过程……会很痛苦。而且,一旦使用,你需要付出代价——你余生的一部分‘快乐’记忆,会被永久封存作为‘租金’和稳定锚点的能量。”
阿哲看着那卷暗红色的胶片,眼神挣扎。逃避了这么久,用虚假的快乐麻痹自己,最终换来的却是身体的崩溃和更猛烈的痛苦反噬。他看向老周布满灼痕的手臂,又看向林砚关切的眼神,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半透明、几乎能看到骨骼的手掌上。
他惨然一笑:“我还有得选吗?比起彻底消失,痛苦点算什么?至于快乐……”他顿了顿,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种认命的平静,“我这样的人,余生还能有多少纯粹的快乐?拿去好了。”
赎回自己记忆的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林砚看着阿哲走进了放映室。门关上后,里面久久没有动静。就在她和老周担心是否出事时,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哀嚎猛地穿透了门板!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绝望,是阿哲在记忆锚点的强制作用下,被迫一遍遍“亲身经历”好友小凯意外坠楼的瞬间,以及他当时因恐惧和懦弱而未能拉住对方的、刻骨铭心的愧疚!
哀嚎持续了很久,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林砚和老周守在门外,沉默无言。这是阿哲必须独自穿越的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阿哲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鬼,眼神涣散,脚步虚浮。他扶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然而,林砚和老周都清晰地看到,他那原本半透明到几乎要消散的身体,此刻竟然凝实了许多!虽然依旧显得虚弱苍白,但皮肤的质感回来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透光状态。
他成功了。他直面了最深的噩梦,付出了余生的部分快乐作为代价,换回了在现实世界继续存在的根基。
“感觉……像死过一次。”阿哲声音嘶哑得厉害,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但林砚能感觉到,他那双空洞了太久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一种沉重的疲惫,却也带着一丝卸下部分枷锁后的平静。
“活着就好。”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杯温水。
阿哲默默接过,手还有些抖。他看向林砚,又看看老周,最后目光落在租借馆里那些装满记忆的柜子上,眼神复杂。“这里……以后还开门吗?”
老周沉默了一下,看向窗外。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开。但规矩要改。”他缓缓道,“只帮真正需要‘锚点’的人。不贩卖虚假的快乐,只提供面对真实的勇气。”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租金会很贵。像你一样贵。”
阿哲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将那杯温水一饮而尽。
生活似乎开始走向新的轨道。老周和阿哲一起整顿着租借馆,清理掉那些纯粹为了麻痹和逃避的“快乐记忆”,开始谨慎地筛选和接收那些真正需要“记忆锚点”帮助的案例。阿哲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虽然依旧苍白虚弱,眼神却不再空洞,多了一种经历过大痛后的沉静。他偶尔会去小凯的墓前坐坐,带上一束花,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待一会儿。赎罪的代价很重,但活着本身,成了他新的责任。
而林砚的画室,就安在租借馆的阁楼上。这里光线充足,推开窗就能看到老旧的街道和行人。她的画板,曾经是宣泄迷茫和空洞的出口,如今,却成了记录真实与温暖的载体。
她不再涂抹那些灰暗扭曲的抽象。画笔落下,色彩变得柔和而坚定。
这一天,阳光正好。林砚坐在画板前,调着颜料。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张樱花树下的旧照片上——姐姐晚晴穿着“白裙子”(病号服),仰头唱着歌,小小的自己站在一旁,懵懂而依恋。
画笔蘸满了温柔的粉色、纯净的白色、生机勃勃的绿意。林砚深吸一口气,带着微笑,将饱含情感的笔触落在洁白的画布上。
线条流畅地勾勒——是那棵记忆深处的巨大樱花树,花瓣如雪般飘落。树下,两个清晰的身影渐渐成型:左边是穿着白裙、笑容温暖、眼神明亮的姐姐周晚晴;右边,是年幼的自己,小手紧紧牵着姐姐的裙角,仰着小脸,脸上是全然信赖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阳光透过阁楼的窗户,洒在画布上,洒在林砚专注而宁静的侧脸上,也洒在她颈间那枚历经岁月、却依旧闪亮的银锁上。画布上的樱花树、两个女孩的笑容,清晰、明亮,充满了生命力,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将那份遗失的美好,永恒地定格。
楼下,租借馆的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发出悦耳的轻响。新的故事,或许正在等待。而林砚知道,这一次,她的画布上,将只描绘属于她自己的、真实而完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