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迹自御池滴落到龙床,萧川坐在床边,轻抚齐广柏的脸颊。灯罩里暖黄的灯光,并未照进齐广柏冰冷的眸子里。
萧川低声道:“阿柏,我叫太医帮你看一下。”
齐广柏偏头躲避萧川的视线,萧川收回手,起身让守在殿门口的李海不惊动他人,将太医院院使请来。
不过一炷香,太医院院使何正挎着药箱跑来,见到秦王竟然坐在皇帝龙床上,而殿内的味道,也提醒着何正皇帝与秦王发生了什么。
何正腿一软,跪下,俯首,冷汗不自觉从额头涌出。
萧川嫌弃道:“陛下刚服下了孕子药,你看看陛下身体如何?”
萧川吓得何正猛抬头,满眼都是震惊,意识到不对,又赶快低下去了。
萧川寒声道:“何太医,本王知道你,不惑之年便做到太医院院使,医术上也算有才。倘若此事泄露出去,你该知道下场。”
何正颤声应道,“臣明白”。
“还跪着坐什么?为陛下诊脉。”
何正低垂着脑袋,不敢往龙床上看一眼,不过陛下手腕上遍布的吻痕,还是让何正老脸一红。从药箱中拿出白色手绢,盖在皇帝皇帝手上,稳住心绪,开始诊脉。
可皇帝的脉象,让何正眉间紧皱,思索一下道:“禀秦王,陛下早产,身子比常人弱了些,承受孕子药的药性,还是有些困难。”
萧川的目光,让何正如芒在背,继续道:“但好在陛下自幼补品不断,接下来好生调养,还是可以成功诞下龙嗣。”
“开方子。”
“是。”
萧川补充道:“陛下孕子之事若泄出半分,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
“砰…”何正手中的药箱从手中滑落,瞟见秦王脸上不耐的神色,何正迅速跪下,保证道:“臣什么也不知道。”
何正退下了,齐广柏神色并无什么变化,萧川牵起齐广柏的一只手,轻柔抚摸他的指节,道:“阿柏,近几日孕子药反应会强烈一些,让他们写奏折,我到时帮你看,你也能轻松一些。”
齐广柏神色有了丝波动,轻嗤道:“秦王,过于心急了吧,妄想挟天子令诸侯,朕还没怀上呢?”
萧川眼神一变,“阿柏,你偏要如此想我?这大齐皇位我根本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一人。”
“你不要再说此等言语,朕嫌恶心。”齐广柏转过身去,似乎多看萧川一眼,就多分恶心。
萧川看向齐广柏侧脸,之前还有的奶膘如今已消失不见,“阿柏,我知你不愿看到我,但孕子药反噬有我在你身边,你会好受很多。”
“啪嗒…”灯油轻轻炸裂,萧川似是轻叹一声,接着脚步声远去。
齐广柏扭过头,偌大的景阳殿只有灯火燃烧的声音,泪水终是抑制不住,溢出了眼眶。将被子蒙住自己,如幼时受委屈般,放肆自己的情绪。可身为帝王的齐广柏终究不能同幼时一般,放肆哭泣,只能捂住自己的嘴。
在大齐,皇子六岁前由生母抚养,满六岁便送至皇子所,生母不得随意探视,但皇后所诞之子可不受约束。可齐广柏出生不满一年,独孤凝便去世了,只能将齐广柏送至皇子所抚养。
皇子所那群奴才多是会看人下菜碟的,见六皇子无人可依,太子殿下年纪还小,便多对小齐广柏多有克扣。
那天,五岁的小齐广柏因饥饿偷偷溜出皇子所,被宫人追赶时,慌张跌倒在一小哥哥面前。
追赶的宫人,看清来人面容,皆慌张问安:“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见他们不追赶自己了,懵懂的小齐广柏,将怀中的大饼掏出大口吃了起来。
小哥哥蹲下身来,轻声问道:“你是谁?”
小齐广柏两个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因小哥哥的问题,滴溜溜转了起来,神气道:“我可是六皇子呢,所以这个饼子不算偷。”说着还摇了摇手中的大饼。
“六…六皇子吗?”
见小哥哥眼微微泛红,小齐广柏贴心将大饼送到他面前,“哥哥,你要吃吗?这个很好吃,吃了就不想哭了呢。”
齐广清咬下一口,干硬无比,没什么味道,心想道:这个小家伙,牙口还挺好,还吃的那么满足。
齐广清将齐广柏抱了起来,道:“我是齐广清,是大齐的太子,也是你的哥哥,日后我罩着你。”
小齐广柏那时还不知“罩着”是什么意思,但是后面齐广柏才知,意味着自己会享用不尽的衣食,不被他人欺负。
皇子所那些坏蛋,一见到哥哥,都颤颤巍巍跪了下去,大呼着“恕罪…”
那时觉得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画面一转,风华绝代的兄长沦为阶下囚,余生只能与轮椅为伴,那双光彩流动的双眼,多了褪不尽的忧愁。忽然萧川出现在兄长身边,捏住兄长的喉咙,一颗颗毒药倒入兄长嘴中,兄长不断挣扎的双手,最终无力的垂落身侧。
萧川为齐广柏擦拭额头间的汗水,不知小皇子是做了什么噩梦。
“不……”齐广柏猛地从被褥里挣扎坐起,脖颈后的冷汗顺着脊柱蜿蜒而下,他急促喘息着,“你怎在这?”
虽然齐广柏很快掩饰过去了,但萧川还是察觉到,他的阿柏对他终是起了杀心。萧川的心微微刺痛了下,仍笑着道:“这几天,你会很难受,有我陪着你会舒服一些。”
齐广柏冷笑道:“朕如今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吗?”
萧川脸上虚假笑意瞬间凝固,眼神紧而变得凶狠,按住齐广柏的后脖颈,将他扯到自己眼前,额头与额头相触。萧川的声音低沉道:“我的陛下,若不是你,我的痛苦也能很快结束呢?”
尾音似是带有笑意与苦涩,让齐广柏的心一颤。
萧川额头与齐广柏稍稍分开,呼气的气息打在齐广柏脸上,“阿柏,你别想摆脱我。”
毒蛇似得缠住齐广柏,齐广柏怒道:“疯子”。
萧川轻叹一声,不顾齐广柏的挣扎,将他紧紧抱入怀中,与他粗暴的动作相反,他的语气温柔极了,“是呀,我就是疯子,阿柏后悔也没有用了。”
齐广柏纠住萧川的衣服下摆,暗想道:萧川真就是一疯子,若自己出了意外,他定会成为兄长登帝的一大祸患,此人绝不可再留。
“阿柏,吃个肉丸。”
“阿柏,别光顾着喝粥,吃个肉丸子。”
圆润饱满的肉丸子加有少许葱段点缀,味道应当是不错的,齐广柏夹起尝了尝,接下来萧川给他夹的肉丸子,他都乖乖吃掉了。
萧川见齐广柏吃的满足,眉眼间也不自觉浮起笑意来。
齐广柏脸色一变,顿时额头冒出冷汗,捂住肚子,声音虚弱道:“萧川,我…肚子疼,呃…”
萧川急忙抱住齐广柏,吼道:“李海,快去叫何正。”
萧川将齐广柏揽腰抱起,边走边安抚着:“阿柏,没事的,我有办法。”
齐广柏感觉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搅动、流窜,他疼得眼前发黑,几乎蜷缩起来,“有事的……呃啊!……不是你……”剧痛猛地一抽,他倒吸一口冷气,声音被生生掐断,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你这……疯子……”
萧川将齐广柏放到床上,齐广柏立刻缩作一团,腹中难耐的疼痛,让他牙齿直颤。
这时若让齐广柏打坐是不可能了,萧川想将齐广柏抱入怀中,但齐广柏此时对萧川的厌恶达到顶点,萧川一碰他,他就往床里面缩。
见此,萧川只能强行将齐广柏捞入怀中,不断进行安抚,“阿柏乖,我有办法的。”“阿柏,很快就不痛了。”
萧川把手放到齐广柏腹部,至阳至纯的内力传入,腹中的东西被安稳住了,齐广柏眉宇舒展开,乖乖窝在萧川的怀里,如一只乖软的小兔。
萧川的视线轻扫过齐广柏的脸颊,内力的输入让他的脸色红润起来,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
萧川心想,齐广柏真是个大傻子,明明自己都难保还为自己的哥哥求情,而自己明明满怀算计接近他,他还是将自己当做朋友。可这样的傻子,他萧川只想独有。
小傻子心里装有太多,他的兄长,大齐皇室,大齐百姓,留给他萧川的又有多少呢?这世界没有什么是属于萧川的。
望着齐广柏的腹部,感受着生命的到来,萧川眼神中流露出期盼,齐广柏会诞下与他萧川紧密相连的生命,这是谁也抹杀不掉的。
“王爷,”何正挎着药箱跑了进来。
“给陛下请脉。”
“回王爷,按医书记载孕子药药性发作应在服用的十二个时辰之后,陛下体质特殊所以提前发作了。”
“他腹中孕胞发育如何?”
“陛下体内有一纯阳之气,辅助孕胞生长,减轻了陛下的疼痛。只是这纯阳之气在孕胞生长好前,间断不可超过半个时辰。”
何正继续解释道:“正如幼鸟破壳般,若有外界帮助,幼鸟易夭折的道理,纯阳之气一断,只怕疼痛会加倍。”
萧川掌中内力不停,闻此沉声道:“本王让你侍奉陛下,不仅因你是太医院院使,而因你有经验。”
萧川的话让何正脸色一变,慌张应道:“臣定竭尽全力让陛下平安诞下龙嗣。”
“陛下与他腹中的孩子,都要无恙。”
萧川的视线压向何正,何正磕头道:“臣以性命担保,必不负陛下与王爷的厚望。”
“下去吧。”
出了殿门,何正叹气擦去额头的汗水,暗想自己为何总是遇到将脑袋别在裤腰带的事,之前是威远侯,现在是陛下。
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只愿老天保佑自己这条老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