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无赖至极,作乱的手指要往胸前探去,被谢令仪紧紧揪住:“我是你祖母恩人,你不能……”
不提还好,这话一出如枯木遇火,将梁煜烧得浑身滚烫,他将人推倒榻上,狠狠拍了下屁股:“恩人?我还是你的恩人呢!你家三姐姐南下,谁给遮挡?你竟害我祖母离开梁家!”
两人撕扯起来,谢令仪的中衣被扯开大半,露出大片白嫩肌肤。
“哐当——”挣扎间桌上的酒瓶倒了,青雀在外间喊了声:“娘娘?”
两人僵住,男人捂住她的嘴,满眼威胁。谢令仪不敢赌梁煜会不会嚷出来,毕竟早年他那些荒唐耸人听闻。她抚上男人的手,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划过手背,带着阵阵酥麻。
梁煜手松了,窥见一向端庄的皇后娘娘,眼角沁出滴泪,要落不落,不知是憋得还是吓得,挂在面上滑稽的可爱。
里面没声响,青雀又叫了声:“娘娘,需要奴进来吗?”
谢令仪摇头,松开之际,大口喘气应着:“不用,你睡吧。”
外间脚步声远了,梁煜这才彻底放开她,薄唇含着丝儿吊儿郎当的笑:“出息。”
他从怀中掏出管药扔给她,迅速脱掉自己外袍,在谢令仪惊惧的目光里,阴涔涔露出白牙:“涂吧。”
清酒泼上伤口,冲走碎肉血沫,冰凉的手指沾上药膏,在肌肤上涂抹化开,指下伤痕斑驳,新旧伤重叠,最新的是鞭伤,铺满整个后背,鞭上应有倒刺,脊背处血肉模糊。
谢四涂得粗鲁,药粉撒在狰狞裂口处,又用纱布层层勒紧。
“嘶……”
男人倒抽口冷气,回身捏住她的脸颊,哼笑出声:“故意的吧?”
谢令仪双颊鼓着,不满甩开他,手下动作却轻了。
“我以为保留正妻之位就够了。”
梁煜絮絮开口,声音艰涩:“可我早该知道,老东西不是人。”
武陵公有虐杀嗜好,尤爱幼童弱小,梁煜小时候,是在鞭子下长大,那时候,只有祖母护着他。
大了点,武陵公再动手,他学会了反抗。梁家那些少爷们,属梁煜最有血性,越揍越兴奋,被打得下不了床养好了伤继续挑衅。
他长到十二岁就被祁红缨送出历练,战场再危险,也比家里安全。
“祖母是女人,离了梁家,我护不住她。”
男人声音渐低,“我错了吗?”他双目微张,瞳孔茫然空洞,“女人没有男人,谁给她依靠。”
“废物。”
剩余的纱布被扔在脸上,继后将手浸在水中,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女人能护着自己,你祖母远比你想得坚强。”
梁煜一眼不眨看着她,谢四生得小巧,姿色平平,对视时,那双眼睛像是望不见尽头的深渊,叫人忍不住细观沉沦。
君臣父子,从小被刻在骨血中的规矩,此刻被谢令仪全盘推翻,她立在一侧,身后无尽黑暗,似要将她吞噬殆尽,那具瘦小的身躯里像是有片火种,在逐渐燃烧,最终长成燎原之势。
他哑声道:“你到底,想对世家做什么?”
……
秋狩第五日,祁红缨来向继后辞别。
谢令仪挥退众人,将她请至上座。
“虽不知娘娘缘何帮臣妇,但娘娘恩情,臣妇铭记在心,娘娘日后若有用到臣妇之处,当义不容辞。”
继后没同她客气,点头承了这情,又问起和离后她有何打算,是否还留在京都。
“自然要留,和离又不是丢祁家的脸。”祁夫人满脸倨傲,丝毫不将和离看成一桩祸事。
瞧出继后对她满脸赞赏,她不好意思讪笑:“臣妇粗鲁惯了。”
说起以后的事,祁红缨带着少许迷茫,“臣妇想打扫祁宅,若有机会,若有机会……”
她张了张嘴,所有话卡在喉咙,自己已不年轻,去游山玩水,怕是精力不足;若奔走边关,这把年纪,恐怕也无队伍敢收留。
思来想去,在梁家磋磨的这些年,竟叫她半生一事无成。
谢令仪踱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封书信,“夫人箭术了得,本宫闺中也曾听过祁家枪的勇猛,若是失传,实在可惜。不妨此后在京都开家武馆,你带着信去西市商行,找一个叫金算盘的人,他会帮你的。”
祁红缨空洞的眼睛找回焦点,紧紧攥住薄薄一页信纸,热意涌上眼睛,喉咙发出一声悲鸣:“娘娘!”
祁夫人走时,没有马车,身后背着巨弓,独自翻身上马,朝继后营帐拱手后绝尘而去。
不觉间手中茶盏渐凉,谢令仪将冷茶泼下,呼了口寒气,手持银钳往炭炉里加入几块银丝炭,水雾升腾,将她面容遮在其中,晦暗不明。
“娘娘,君上着都察院去查武陵公,揪出下属门客礼仪僭越,私置茶盐,已命人写好折子,秋狩后就要处置了。”
说话的人身着水青色窄袖长衫,穿一双玄色银丝绣祥云靴,悄无声息站在谢令仪身后,正是她举荐的堂兄谢尘。
吏部主官员调任,谢尘同她讲着:“要紧位置上,君上亦拟好人选。”
“都是出自寒门罢。”
“正是。”谢尘嘴角带着丝笑意:“多是举孝廉,有位冀州来的白身易知秋,深受君上喜爱,进了都察院做了个九品司狱。”
“官职虽小,确是要紧的活计,京都案件先过司狱。”谢令仪盯着铜炉,“皇帝是自己挑了把好刀,要用他开路呢。”
谢尘眼眸微眯,唇角弯了弯:“是不是把好刀,娘娘拭目以待。”
“他是个奇人,年逾三十卖妻供养双亲,举荐人去的时候,他正磨刀,准备从小儿身上割肉制汤呢。”
继后神色骤冷,“虎毒尚不食子,此子狠毒,断不可轻视。”
男人点头,又听继后道:“武陵公出事,除了门客,子孙可有罢免?那个梁煜,被处置了吗?”
“不曾。”
梁煜虽处梁家,却有军功在身,只是暂居京城,段怀临不敢动他。
“可惜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自谢三姑娘离世,剩余姑娘的婚事定的匆忙,大姑娘谢令珠嫁入陇西李氏,二姑娘谢令姝嫁入博陵崔氏。
因婚嫁不满三个月,不宜回京,故这次秋狩,谢家姑娘并未出席。
“阿兄,如今你在任上,要千万小心,吏部的事,也不要在家中多说,父亲心里想得只有谢序。”
谢尘失笑,谢四姑娘前一日答应谢家举荐谢序,当夜反水,将谢家气了个人仰马翻。
谢父没想到女儿竟敢忤逆,早就在同僚间打点为谢序铺路,没想到被谢尘捡了现成。
谢序心高气傲,不久就远离京都外出游学,极少与家中通信。
这几个月过去,谢父虽指望谢尘打探朝中消息,却也依旧没放弃为谢序谋求官职。
只是谢四远在深宫,家中姐妹又纷纷远嫁,谢父轻易不敢拿捏她。
天蓝如洗,湖泊清澈,空翠山已过了落叶时节,山中树杈光秃秃的,黑色枝杈蜿蜒向上,犹如一只只向上呐喊的手,满是孤寂。
谢令仪拢紧外袍,同谢尘往湖畔走去。段怀临今日依旧带着人去狩猎,而那几个将要入仕的寒门,正在湖畔钓鱼取乐。
一个小小的身影由远及近,直直朝她奔来,离得近了,是满身污泥的庆阳。
小姑娘头发蓬乱,看见皇后哭得更凶了,眼泪划落,脸上灰尘被冲出几道沟壑,她一头扎进人怀中,哽咽道:“母后,母后,为什么我是女子。”
谢令仪怔忪,这话她也曾问过自家娘亲,同样的泪眼婆娑,同样的不得其解。
分明她做的诗词比谢家子弟都要出色,却属上旁人的姓名,唯有女儿家宴会,她才能做出属于自己的诗。
她沉默着,等庆阳发泄完情绪,才问清缘故。这一问,原是昨夜皇帝为安抚梁昭妃,将刘御女的五皇子交给昭妃抚养。
方才昭妃带着五皇子抢了庆阳剜得几株野菜,直言她身为女子,取巧农务讨帝王欢心,登不得大雅之堂,活该要为皇子铺路。
谢令仪拉着庆阳的手往湖边走,“是男是女不重要,你想成为谁才重要。”
谢尘跟在身后抱怨:“这太残酷了,不该告诉小孩子。”
回应他的是无尽沉默,皇后往前走着,穿过她被顶替的少年时光,身为女子的前路只有内宅,母亲的泪眼,姐妹的鲜血,没有人告诉她还有另一条路。
树林角落,梁煜和梁昭妃矗立在侧,梁煜看着继后对庆阳公主和谢尘展颜浅笑,三人如同一家人一般往这边走来。
见惯了继后冷脸,头一次见她笑,还是同旁人。梁煜心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他掰了掰手指,对梁昭妃佯装不平:“咱们梁家怎么比不上谢家,本以为婉妹妹能做皇后,可惜了。”
他喘了口气,将视线转到昭妃身上:“不过,妹妹有皇子,倒也有得是可能。”
这方三人走到一座小桥边,梁昭妃拉着五皇子站在桥中央,倨傲抬着下巴:“皇后娘娘,康安捕到一尾鱼,赶着为君上烧制,不如娘娘让一让吧。”
庆阳下意识躲到一旁,被继后揽住肩膀,低声道:“庆阳,你要知道,性别不是上风,权势才是。”
庆阳懵懂,被带着踏上木桥,谢令仪牵着她步步靠近,层层紧逼。
昭妃脸色发白,想要呼喊却不占理,放低声音道:“皇后,本宫有皇子在手!”
回应她的是近在眼前的面容,平日里继后端着一副笑脸,冷下脸才知道,这是一柄开了刃的刀,寒气透骨,杀意凛然。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将昭妃逼得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桥边。
身后的谢尘笑意盈盈摆手:“娘娘先请。”
梁昭妃恶狠狠瞪着他们,紧攥住五皇子的手:“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