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蝴蝶临场变卦，叶文征只怔了一瞬，便问道：“花蝴蝶，你在李三胖的梦里看到了什么？”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
花蝴蝶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啦，就……哎，大兄弟，你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痴男怨女啊，好起来如胶似漆恨不得为对方去死，可一旦感情出现嫌隙，就又恨不得对方去死，李三胖和陈姑娘之间，你也知道是吧，你觉得在他梦里陈姑娘会是好人吗？且梦本来就有夸大成分，不能信的，你说对吧，大兄弟？”
叶文征不答反问：“花蝴蝶，你啰啰嗦嗦一大堆，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而且，听你的语气，你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吧？说说看，你到底在梦里看到了什么，怕成这样？”
“哼，我怕？！”花蝴蝶死鸭子嘴硬，“我就是……就是一时无法接受梦里的陈姑娘罢了。现实中的陈姑娘多好，娇娇柔柔的，可梦里的……哼，都怪李三胖，求而不得心生怨恨，把陈姑娘想得那么可怕，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不吃他的梦了？”
花蝴蝶沉默一瞬，弱弱地说：“吃还是要吃的，民以食为天，我总不能为了美色把自己饿死吧？大兄弟，你竟然说出这么愚蠢的话，可见你虽然聪明绝顶，但于情之一字却是十窍通了九窍，只剩下个一窍不通。哎，亏我之前还觉得你喜欢男子，现在看来，你是完全什么都不懂嘛！不过，大兄弟你别担心，我可是情圣，以后感情上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放心，我一定不藏私，保证倾囊相授！”
叶文征心说我一闻名盛京城的大才子，需要向一只好为人师的破蝴蝶请教问题，还是感情问题？笑话！当下连花蝴蝶的话都不接，只问道：“花蝴蝶，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说不说看到了什么？”
花蝴蝶正气凛然：“不说！大兄弟，我叫你一声大兄弟，你却总想打听兄弟喜欢的姑娘，是什么意思？”
叶文征呆愣一瞬，随即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跟一只花蝴蝶较劲，真是好大的出息啊。想到此，叶文征一言不发，转身就朝巷子外走。
小县城毕竟不能和繁华的盛京城比，街上远没有达到人流如织的地步，叶文征提着灯笼从巷子里一出来，顿时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无他，他手里的灯笼是巷子旁边的店铺的，被掌柜的责骂连家都看不住的店铺伙计，此刻正委屈又愤怒地抓小偷呢，嚷嚷得好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叶文征提着赃物一出来，就被人看见了。店铺伙计立刻带人将叶文征给围住了，若非叶文征那通身的气度和又高又胖的体型，瘦弱的伙计怕是已经开始骂人了。
叶文征在伙计的埋怨声中明白缘由，拿出贵公子风范，翩翩有礼地向伙计道了歉，再掏出一两碎银和灯笼一并递过去，伙计满肚子的怨气顷刻烟消云散。叶文征转身离开时，伙计甚至还高声喊道：“客官您慢走，要借灯笼随时欢迎！”
看热闹的人群见没乐子可看，自觉散开，与街上来往的人流汇合交织，仿若一滴水滴进大海。叶文征穿过人流向客栈走，花蝴蝶落在叶文征领口，见周围人各有各的忙碌，没人在意他们，便小声对叶文征说：“大兄弟，你可真大方，你那一两银子可以买不少灯笼呢。”
叶文征就是以前大方习惯了，这会正暗自后悔呢，闻言更是气闷，一言不发继续走路。
花蝴蝶“哟呵”一声，好似比发现叶文征好男风还兴奋：“大兄弟，你生气了？哎，我还没生气呢，你倒是先生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大兄弟，那陈姑娘是我喜欢的姑娘，我花蝴蝶堂堂昂藏男儿，岂是那等妄议姑娘家长短的小人，你说是吧，大兄弟？”
叶文征“呵”一声，逆着离开的人流抬脚跨进客栈大门。
客栈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嚷。陈姑娘的才子佳人故事刚落幕不久，小二正忙前忙后地收拾打扫。大部分客人正在陆续离开，但仍有十来个年轻少年郎围在陈姑娘四周，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叶文征望过去，见瞎子陈依旧坐在屏风旁，平静的脸庞上如古井无波，又好似枯寂了几十年毫无生机的树干。而陈姑娘呢，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众人围着，愈发显得瘦瘦小小柔柔弱弱，螓首微垂，两颊一点红霞，似是并不适应这样的围拢关注，却也并不讨厌，欢喜中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
其实，论容貌颜色，陈姑娘是中等之姿，五官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舒服温软；身形瘦小柔弱，却平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再加上她在屏风后的精彩表演，令众多男子趋之若鹜倒也不难理解。
这样的陈姑娘，让叶文征不由更加好奇花蝴蝶究竟在李三胖梦里看到了什么，竟然吓得一时不敢与对方说话。但好奇归好奇，花蝴蝶选择不说，叶文征也不打算究根问底，收回视线抬脚向楼梯口走。他准备跟季岚漪说好明早出发的事情，然后就回马车里睡觉。
“这位公子，请等一下。”如婉转莺啼的声音突然传来，叶文征直觉那声音是冲自己来的，循声转头，就看到陈姑娘正从围拢的人群中侧身往外走，并且视线直直盯着自己。
叶文征心道果然，然后便升起疑惑，陈姑娘喊自己做什么？他现在又不是玉树临风佳公子，陈姑娘不可能是冲着他的脸来的，那是为了什么呢？叶文征不动声色地收回准备踏上楼梯的脚，转身面向陈姑娘。
花蝴蝶已经激动得开始结巴了，小声地喊：“大大大兄弟，陈陈陈姑娘向我走来了！”
才怪。叶文征暗道。
喜欢的姑娘正在一步步靠近，花蝴蝶早把不久前在李三胖梦里看到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浑身的绒毛都在叫嚣呐喊，然后，他就真的喊出了声：“大大大兄弟，你别说话，让我说！”幸亏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只是小声喊，没有大声嚷嚷，不然就麻烦了。
叶文征很想问问花蝴蝶那青楼里的美人怎么办，但陈姑娘已经走到近前，他便继续保持着沉默。
陈姑娘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随着她的靠近，之前围着她的男子也纷纷跟了过来，或羡慕或嫉妒地盯着叶文征。
自打生病后，叶大公子的脸皮在溜猫逗狗、喝酒打架中迅速变厚，此时眼前这些人的目光，叶大公子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只神态自若地看着陈姑娘。
陈姑娘冲叶文征微微福了一礼，似是有些害羞，微垂着头，用细细柔柔的嗓音道：“公子见谅，百灵之前没见过公子，公子是过路的旅客吗？”
原来陈姑娘叫陈百灵啊，这名字与她现在的声音倒是很相符。叶文征想着，张了张嘴，没出声。
花蝴蝶藏在叶文征领口里，也没出声，安静如木雕。
叶文征呆了下，在陈百灵抬头看过来时，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百灵得到肯定答复后，再次把头低下去，轻声说：“百灵见识少，公子从外地来，见多识广，觉得百灵之前的故事讲得怎么样？”
原来是来请教的，倒是有心了。叶文征暗道，再次张嘴，没出声。刚才就算是花蝴蝶没准备好，这下总不至于还不出声吧？
结果，花蝴蝶依旧没出声。
叶文征有心想直接出声，却想到万一花蝴蝶之后又缠着他絮絮叨叨，到时岂不是要露馅？便只能继续沉默，然后抬起右手。
没听到回复，陈百灵再次抬头，就看到叶文征满脸笑容地冲他竖大拇指。陈百灵弯唇一笑，随即担忧地问：“公子的嗓子怎么了？”
叶文征轻咳两声，自己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陈百灵和她身边的少数仰慕者理解的是：没啥事，就是这会儿不舒服不方便说话，养一养就好了。
但陈百灵身边的多数仰慕者则认为：叶文征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有人甚至不屑出声：“原来是个哑子，真是丑人多作……”“怪”字没出口，就被身旁的人用胳膊撞了下。那人一脸怒容就要发作，却在身旁人挤眉弄眼的示意下看向陈百灵，然后立即想到陈百灵一个月前可做了十几年的哑子，顿时尴尬地笑道：“陈姑娘，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我是……嗨，都怪我这张不把门的嘴，我给陈姑娘赔罪了！”说着深深一礼，端的是虔诚认真。
没想到，这人虽然言语刻薄了些，却是个敢做敢认的。
陈百灵微微侧身，低垂着头道：“王公子不必多礼，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说完又转身面向叶文征：“既然公子不方便，百灵就不打扰了，希望改天能向公子请教。”
看着陈百灵脸上明显的遗憾神色，叶文征也很无奈，只点点头，算是表示答应了。虽然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但此刻摇头总不行吧？
陈百灵却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难得娇俏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哦。”说完不等叶文征反应，就转身匆匆离开了，仿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情郎表白心意的少女，仅仅把心里话说出口便已用尽了全部勇气，再没有丝毫勇气等着听答案，就像欢快的小鹿似的跑走了。
叶文征也不禁弯了弯唇角，这样的陈百灵才有了几分孩子气，倒显得蛮可爱的。
陈百灵的仰慕者们急忙去追陈百灵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冲叶文征瞪眼，并撂下一个又一个“哼”字。
叶文征不以为意，转身抬脚上楼，边上边想花蝴蝶到底是怎么了。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无意间看到了倚在二楼栏杆上看热闹的季岚漪。
季岚漪正在冲叶文征笑，是那种看到好兄弟和小姑娘暧昧不清后的促狭的笑，既不端庄，也不温婉。
叶文征不明所以，只觉得哎呀，季姑娘正在冲我笑呢，季姑娘怎么笑得那么好看呢？
这一刻，听力明明比之前敏锐许多的叶文征却什么都听不到了，一客栈的喧嚣吵嚷忽然静了音，满楼道的灯火通明成了陪衬，叶文征满心满眼，只看到季岚漪明媚的笑。
宛若春雨淅沥，小小的种子在黑暗的泥土中生了根，除了种子自己，无人知晓，包括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