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饭还是得吃饱。校园传闻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这里处处透着诡异，不经意的话语都可能成为致命的杀器，几人也不再找学生搭话，围坐着迅速就餐。
“给我们吃顿这么丰盛的，该不会是要搞什么绝地大逃亡吧？”云参话音刚落就被同伴们狠狠瞪了一眼，他赶忙捂嘴，嘟嘟囔囔道：“我就开个小玩笑……”
在座的各位只有君蓝勉强读完了大学，林情中学就把自己需要学的东西自学完了，被带到中心城后就直接参与基地的哨兵实验，也没去过大学，至于剩下三位，一个记忆残缺不全，一个学的不是本世界的科目，还有一个年龄没到还在读高中。君蓝努力搜罗一番记忆，大概描述了自己枯燥的大学生涯，包括选修课制度，修学分等等。
“所以选修课其实可以不去上吧。”林情发表了总结。
“但是我们公然和学校作对，会不会有危险？”江意并不赞同，其余人也在犹豫，按照指令找东西，上课的节奏太慢了，万一真有什么重要情报藏在这里，等他们按部就班上几天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几人沉默着思索，一直到上课前十分钟，食堂只剩下他们五个人，林情才拍了板：“那就先去上课，如果找不到新线索就兵分两路。”
多媒体教室比他们想的大，由于来得太迟，学生们都早早抢好后面的座位，五人只能硬着头皮坐到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哎呀，同学们都到齐了！”教室外传来一声温润的问候，栗色头发，身着浅白休闲套装的年轻男老师面带笑容走到讲台，拿起话筒和大家问了声好。
老师风趣幽默，没有照本宣科，而是像谈心一样和大家聊着哨兵的历史，未来的美好前景，以及新正的优渥条件。他是个普通人类，明明看不到精神体，却仿佛与某个不存在的朋友共同生活很久，对于哨兵侃侃而谈。
“咱们这门课是就业指导，虽然离大家还有点遥远，但是作为哨兵，大家还是需要给自己设立一个小目标，每天前进一步，才能平稳到达胜利的终点……”
学生们时而点头附和，时而低头记笔记，老师滔滔不绝，听众全神贯注。林情让小猫隐匿身形绕着教室转了一圈，随即往旁边递去一张纸条。
【除了我和夏澪，这里没有向导，加上云参有五个人类，其余全是哨兵。】
几人看罢眉头微蹙，云参趁着老师要求同学们写下今年目标的空隙，假装热情地举起手。
“这位同学，有什么疑问吗？”老师似乎对于坐在第一排的学生很有好感，立刻微笑着走近。
云参努力调整呼吸，用调皮又好奇的语气提问：“老师为什么一直都在说哨兵呢？向导不需要设立目标吗？”
老师的表情却非常疑惑：“这个城市很早就没有向导了，同学为什么会问这个？”关切的神情和略带遗憾的语气不像假的，他看不见精神体，自然不知道自己面前正坐着两个向导，可是其余学生见到他们也毫不意外，就像是，完全没把向导放在眼里，或者，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向导。
“那，哨兵的精神体需要疏导的时候怎么办呢？”
“强大的哨兵要学习掌控自己的力量，这是每个人的必修课！上天给予你们天赋，只有控制它，才能主宰人生！”话毕，台下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
太诡异了，这个教室的老师和学生都很不对劲。江意作为哨兵，也并未获得认同感，相反，他觉得这些人都像是中了邪，他们的情绪如此高亢，享受着虚幻的强大带来的错觉，这简直比陷入幻觉还要可怕。这是在过度消耗精神体的生命力，一直得不到向导的疏导，哨兵会加速走向死亡，如果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向导，那么没有活人的理由怕是在此了。哨兵感觉喉咙发紧，天性悲悯让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林情察觉到身旁人情绪不对，立刻挪动椅子靠近抓住他手腕。
向导衣领处飘来的月季香让他慢慢平静了下来，结局已经展现在眼前，伤感无用，眼下必须找到让这座城变成这副模样的导火索，没有多余的时间留他伤春悲秋。
老师又说到哨兵进入社会后需要做出选择，大体分为两种，一是吸血鬼，负责战斗，一是卫兵，负责守卫。
“社会是一个巨大的战场，如果选择吸血鬼，你需要磨练自己的战斗本能，学习狩猎，只有出其不意，致命一击，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身的立足之地。而卫兵则不然，忍耐是你们的必修课，面对眼花缭乱的攻击，应当凝心聚神，观察敌人的弱点，在枪林弹雨间找到真正要守护的宝藏，信仰是你们忍辱负重的甘霖！”
江意越听越不解，这所谓的大学教育简直是一场变味的传销！台下的学生竟然无人反驳！是他书读少了没见识吗？他在老师的滔滔不绝中陷入迷茫。
突然有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激昂的演讲，“老师，吸血鬼的敌人难道不是猎人？卫兵又是怎么回事？老师是不是备错课了啊！”台下一阵哄笑。
老师却微微一笑，示意同学坐下，“这位同学的敏锐令人钦佩，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解的部分。为什么吸血鬼的敌人是卫兵而不是猎人？很简单，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可怜的猎人因为自身的优柔寡断和脱离集体，已经在历史中走向灭亡。而卫兵一族的最高统治人将军，也因为过于信任自己的骁勇善战在战场牺牲，反而是谨小慎微的卫兵，靠着平庸与隐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听到这里，几人心里一紧，江意提过小狮子救了他之后，他觉得这位新伙伴神勇极了，起了个名字就叫将军，如今小狮子还在恢复期，这古怪的课堂突然提到这些，是偶然还是意有所指？尽管这老师一通胡言乱语，但抽丝剥茧，或许将军的结局才是他想表达的关键。林情摸着暹罗猫似乎在计划着什么。江意冲大家笑笑，他倒不认为这老师的话有什么特指，毕竟现在还只是口头演讲，并未触发什么事件。
江意承认自己是个运气欠佳的哨兵，刚想着这只是一节普通的选修课，就看老师停顿片刻，轻声说：“现在，同学们，轮到你们做出选择啦，是吸血鬼还是卫兵，选完就可以下课了！”说罢，老师就把椅子搬到讲台正中间，自顾自坐下，笑眯眯看着同学们。
台下响起小声议论的声音，江意也忍不住开口：“什么意思这是？我们真的要选这种东西？再说你们几个也不是哨兵啊。”
君蓝脸色并不好，环顾四周说：“夏澪的精神体能感受到周围100米内其余精神体的波动，发现这些‘学生’的精神体大脑处都受到过严重的袭击，理论上说，”她声音更低了些，“他们不应该活着。”
红发小姑娘嘴唇发白，颤抖着缩在君蓝胳膊后面，声音疲惫不堪：“我试图放出一点精神力给其中一个人治疗，但是没用，这些伤已经太久，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
“这个学校的‘人’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或许现在发生的一切，曾经也出现过，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或许不需要太多干预，‘看着’就能知道结局了。”林情说。
老师的目光平静柔和，正期待地看着第一排的同学们，没有说怎么做出选择，也没有宣布课程结束，只是笑容越来越深，看得人头皮发麻。
下课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班级里传来椅子腿划拉地板的尖锐摩擦声，伴着悦耳的铃声，中后排突然传出一声爆鸣，虚空中一道红色的箭矢飞到讲台，直直刺入老师的胸膛，有学生开始尖叫，嘈杂声越来越多，男人白色的上衣被鲜血染红，先前提问过的学生缓缓走到讲台下，手臂一挥，红箭收回，血液顺着空洞一股一股往外淌，只听台上人轻轻笑着，血从他口中流出来，他说：“恭喜同学找到选择的按钮，那么你的选择是？”
“卫兵。”说完从老师身体里掉出一个绿色的玻璃珠，他捡起珠子便离开了教室。
学生们先是茫然片刻，紧接着便又有学生上台，颤抖着手举刀捅进老师的身体，大喊一句“吸血鬼！”红色的玻璃珠弹到他怀里，学生痛苦地低吼一声跑了出去。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数的伤痕出现在老师的身上，此刻他已经无法保持坐立的姿势，整个人躺在地上，染着鲜血的座椅倒在一旁，他的身体几乎被捅碎，有的精神体只有撕咬技能，于是他的喉咙被咬断，胳膊腿也只是破破烂烂挂在肢体上，腹部除了红色完全看不见别的。似乎没有人记得，他是人类，精神体的攻击他看不到，只有一个又一个伤口凭空出现在他身体上，而他依然笑着。
选修课是大课，加上江意一行一共105人，老师在他最后演讲的讲台上被杀死了一百次，林情让暹罗猫从身体里抽出一道空间锁链把几人束缚在原地，就像他说的，他们只能“观看”，干扰也没有意义。
很快教室只剩下他们五个人，老师身体里掉出两个沾满血液的绿色珠子，有生命一般滚到他们跟前，锁链松开，江意和君蓝沉默地拾起珠子，云参脱下自己的外套，安静地走上前，盖在满地的血红上，蹲下身帮他合上眼睛，拂去他眼角的血泪。明明已经在流泪了，为什么还要笑着呢？他拎起外套的兜帽，轻轻覆在老师的面容上。空气中寂静地只听见血液往台下流淌的声音。
晚安，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