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陷入血腥的仙源来说,皇城中尚算是一片歌舞升平,热闹不歇。
第二日夜半时分,常乐就来到了都城,对于这个似乎从没一刻失去过繁华的中都之心,并没有太多好奇心。
不比前世一旦乱世谁都能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言壮语,在这块地方,中都,就是一切的中心,中贵世家就是永远的上层人士,普通人想要突破阶层固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此都是因为,除了一般人进不去的仙源山谷,只有中都才有着一点儿灵脉,方能够培养出一些练气修士。
而练气修士一旦上了二层,普通武者即使修至最巅峰,即使对方徒手,但凡其有些许对敌经验,那武者在其手下绝对走不过几十个回合。
至于她为啥知道这么清楚,这是当年年幼初出茅庐,用半条命换来的教训。
所以,那时决心寻仙访道之际,她宁愿选择先去寻那只有一丝可能的遗落仙缘,也不愿先来这明白有着一座向外界单向传送的中都试试的原因之一。
中都皇族与之平起平坐三世家,不对,是四世家,因着这里也有一个简家,也不知凭借着什么,明明是后来者,却能以修士家族的身份,一举挤入这中都之中。
回想到此事,常乐心中一动,她看向简家所在方向:“姓简,我娘也姓简,兖州宁阳也有个简家。会是巧合吗?”
此前,在她刻意回避下,她从没有和修仙界简家人,有太过直接的来往,但从仙源山谷所得白虎玉印,从琅嬛秘境底禁神壁打开方式来看,她确实与简家有脱不开的干系。
先时她因不想在外受制于人,才未循迹追究根源。今时在这处的简家,她说不定能解开心底一些谜团,至少:“若我能将这与外界联系的阵法重新通开,那这里的根子就得断得干净!
就是我以后必会与宁阳简家有所交集,那也该系道友之列!若我能出去,日后这块土地便必定能与外界来往上,这边遗留之事,定要心中...嘶!”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常乐一下子撇开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忙抽出被宝宝拉着送到嘴里去磨牙的指头一看。
嚯!红彤彤一圈凹进去的大印子!
这娃虽然出来许久,总不能这就要像哪吒那样迎风长三岁吧?不能够啊~前头他体内吸进去那团能量可没被消化多少呢!
她掰开宝宝的嘴一看,这不还是没牙呢吗!啧,这没牙咬起人都这么痛,以后他要有牙还得了么?
常乐轻轻捏着宝宝红嫩嘟嘟的小嘴嗔道:“你个坏东西!咬人使这力气,回头你邹爷爷一家都能够被你这没牙的嘴咬残废了去!你要控制不住,到时候可见不得人呐~”
宝宝可是以为她在和自己玩呢,被捏着嘴也笑眯眯挥舞着手脚‘呜哇呜哇’的和她闹腾。
经过宝宝这一下打岔,常乐就先放下了简家一事,眨眼穿过在她眼里跟没有一样的皇城防御阵,就往皇宫正殿而去。
蕴灵殿内寝,屋外院,墙外头渐弱的打斗声忽地没了,身着质量上乘雪灵棉所炼制近一阶四品寝衣,修为却只在一阶三层初的女子,负手看着窗外月色,良久,方叹了一口气:
“孝闻,中都这么有灵性的月色,对孤来说,还能有几时?”
在她身后,微微弯着腰的贴身宫女微低着的头并未抬起,柔声道:“皇上莫要忧心,这月色定能长长久久,‘兖州’在皇上手下,也必将被治理得越来越好!但,为了这些,皇上该日日勤勉修习才是。”
女子摇头苦笑:“治理‘兖州’?呵~这样的事,与我这个献祭者有什么关系?勤勉修习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落得六叔那样的下场!”
贴身宫女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朝后挥了挥手。
寝殿其它伺候的婢女都退光之后,贴身宫女才直起那比普通女子要高出一个头的,修长健硕的身子,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女子肩膀,轻轻的将她往里带,语气更柔和,却更有磁性:
“只要你我好好修炼,在达到五层,将被献祭之前,咱们定能携手破开万难,逃出这个血色牢笼!
阿霓现在何必想这些还遥远的事,来困扰道心?若困囿此境时日太过繁长,自由于我们来说,更如天方夜谭般遥不可及。”
被孝闻按在华丽精致的聚灵床上坐下,女子当即反握住他的手:“孝闻,我们现在就逃!好不好?”
她那漂亮的眼被撑大到有些变了形:“就算,就算我们失败了,像那些肉灵一样被当场杀死,也好过我们在这该死的地方继续煎熬呐!”
孝闻阔气的眉眼低了下去,跟着低下去的还有声音:“阿霓,你真以为等待刚刚那些肉灵是痛快的死亡吗?你我如今才七十不到,最亲近之人大多健在,要如何逃?”
“最亲近的人?是啊,你从来没准备离开,都是骗我的!对不对!是,你最亲近的永远都不是我!”女子忽然满面怒气的揪着孝闻的衣襟,紧紧的:
“对你那死透了的大哥来说,就连你那从未谋面的六岁侄女儿,也比我这从小看到大的外家孩子来得重要,是不是!”
“唉~”孝闻轻轻叹了口气,覆上女子即使过分用力,依旧柔滑的双手:“薇霓,自通途重启之势日微,中都灵气便越低。
你我自小就是这笼中鸟儿,何必将那笼外孩子拖来这地狱,受这煎心磋磨呢?何况,若是我大哥主动将秀棠放走,转年黄公就能将她捉回来,如何能始终觅不得她的音讯?”
秀棠?坐在蕴灵殿屋顶玩宝宝的常乐往下投去讶异的一眼,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可这底下女子注意力显然又跳到别的地方去了,只听得她突然变化到柔得滴水的语气,说起了缠缠绵绵的话语:
“孝闻,简孝闻,修炼那么枯燥有什么好呢?晚上月儿如此美丽,我们一起寻些快乐,好不好~”
常乐看了眼周围,这灵气最浓,处于最中心的地方掌权人都不在,那这么大的地方她哪里知道那什么黄公住在哪?用神识找?她瞅了一眼墙外那倒在地上的一群人,她怕污了神。
威压,对于中都所有人来说,足以灭顶的威压忽然而至!
居于中都四方,修为最高的几人感受最为强烈,他们皆在这威压压体的一瞬间,直直跳起,喷出一口心血!
第一时间,这些人第一个念头就是逃!他们太知道上层者的威压能够对于下层者带来什么样灾难性的毁灭。
可是完全不行!
一个眼角有些须皱纹,须发皆白,修为在练气五层的男子,才向着远离中都方向,翻出黄家内墙,便完全失了力,从墙头直接栽倒在地,墙根脚被他砸出一个深深大坑。
他捂着突然间像要爆裂一样剧烈鼓动起来的心脏,好容易挣扎出坑底,口眼紫涨,努力想要起身翻回墙内而无能。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一点点从非常适合他的人形坑中爬出来,贴着墙根,扣着土面,一点一点蠕动着爬回这威能者所带来压力允许自如行动的范围之内。
在很好的月色下,他爬动时,头顶上那个比充血鸡冠还要红上不少的玉冠,尤其招人眼球。
而出来时有多少轻松,回去的艰难就不知翻了多少倍上去!在他快要受不了,满脑子充血将爆炸开来的前一刻,终于转过了墙根,爬进了先才翻出来的地界。
甫一过了那个界限,这过了中年年纪许多的男修,颤着声大大的松了口气,这命,算是捡回来了!这就听前上方有人小小声问:“黄公?”
松了四肢瘫软在地上,黄公完全没发现周围有人,他惊了一下,接着怒了:“还不滚来把老夫扶起来!”
“噢,真是您啊?哎,孙儿来了!”这人扶起了满身汗就跟下雨一样的黄公就问了:“我扶您进去歇会儿?”
黄公尚还软绵绵的巴掌盖到了这个年轻人头上:“歇个屁,这上人是要我们去觐见他,赶紧扶老夫进宫去!”
“进宫?这个厉害家伙真在宫里吗?孙儿怎么没收到指引?要不我带着您逃吧?”年轻人显然没有受到那样残酷压迫感带来的死亡威胁,很是天真的扶着黄公就要往那墙外去。
“跑跑跑,跑个屁呀!能跑老子还要你说!”见这个没印象的孙子,真要扶着自己再去体验一把死门关的威力,黄公破了防,大骂:
“你个没眼色的死小子,还不快扶着老夫往宫里去?小心老夫叫人把你一家都给丢到出灵池去!”
年轻小子瞄了一眼宫里方向,压低了头,背在一边那只拿着刀的手,紧紧攥出了青筋,最后只能按下多余心思,抿着唇阴阴的应了声:“是。”
只要是修为上了二层的修士,越高修为受到的压力就越大,这样的场景,在中都另外三家中心一样上演,这些吓破了胆的修士们,全都在慢慢往蕴灵殿集中。
简家内尚无一人先行,而是全聚于中堂之内。
坐于上首须发全白,眉眼皱褶层层堆砌在一起的简老,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遥望着宫城方向喃喃自语:
“等了这么多年,变数是要来了吗?全凭心意?到底是好还是坏呢?”
立于他身后首位,头发也半白的女子,眼中比起老人来说多了点希望:“阿爷,不管怎么说,都比这死了一千多年的地狱来得要好!”
简老点点头,回头看着家中小辈,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慈祥:“小一辈的都在这儿等着吧。秀香,你是家主,便和爷爷走一趟。”
那些晚辈哪里肯依:“爷爷,我们不能错过今晚,是好是坏,大家一起!”
“我已经对不起那些被送入里头的孩子们,哪里还能让你们冒险?”简老拍了拍简秀香:“孩子,让爷爷再擅自做一回主,将菊令传下去吧!”
“是!”简秀香眉眼平和的应下,纤指一点眉心,一块深青色,散发着极摄人气息的小相菊纹令,自她眉心内飞出,悬于手心。
她将手一甩,甩向了一个看样子不过才十五六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躲之不及,一下子被那青菊令正中眉心,她忙忙伸手去摸眉心,眼眶红红的扑到简秀香怀里,哽咽道:
“大姑姑,春黎只要你们好好的,这什么破菊令春黎才不要呢!大姑姑你快收回去!”
简秀香眉目染满怜慈,伸手摸了摸还是个孩子的女孩儿发髻,而后严肃了面色:“主支十八代接任家主,简春黎!”
女孩儿,哦不,简春黎下意识板正的站直溜,大声应道:“在!”
“接下来靠自己带领着简家走得更远,你能不能做到!”
简春黎大眼睛使劲将包着的眼泪憋回去,昂首挺胸,大声应答:“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