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惊鸿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看着自己的一生走马观花般在自己眼前闪过。
从选秀入宫到独宠六宫,再到登顶后位,她一生都在斗,可是斗到最后,却还是落得个冷宫惨死的下场。
她的意识好似被困在了打入冷宫的那个凉夜,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淑贵妃谢瑶环在她身前摔倒,鲜红的血液在她身下流出,听着她杜鹃啼血似的悲鸣:“皇后娘娘,臣妾不知何处得罪了你,你竟要害我同我的孩子?”
看着承武帝怒斥自己:“你这个蛇蝎毒妇!”
她不断地为自己分辩:“陛下明鉴,臣妾断不会做出这等谋害皇嗣之事啊!”
“连执玄都指认了你,你还有什么可说?”承武帝怒斥她,将手中的木偶摔到她身前,木偶上头的银针闪烁寒光,在她脸上划下几道血痕。
“怎么可能?”她摇头不愿相信,泪却扑簌落下,好似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面。
她神伤不解地看向萧执玄——这个她自幼养在身边的孩子,他同她曾是那样亲近,对她分明是孺慕爱敬,缘何突然指认她从未做过的事情?
可萧执玄负手而立,便如冬日寒松根直俊秀,一身玄衣肃穆,稚嫩的脸上已经可以窥见风姿卓绝,琼枝玉树。
他背对她,倏然跪倒在地,背影挺直若剑不可屈折:“父皇,儿臣确实看见母后私下行巫蛊之术,意图谋害贵妃娘娘。”
“你还有何话可说?”承武帝震怒,看向虞惊鸿的眼中已带杀意。
“我不曾做过,单凭他一家之言,便可定我如此大罪?”虞惊鸿摇首分辩,看向萧执玄的眼神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心寒,“执玄,我不明白你为何污蔑于我,我平素待你不薄,你如此构陷是奉了谁的命?”
“父皇明鉴,儿臣句句属实,父皇可讯问椒房殿内的大丫鬟绿萝,她也曾瞧见。”萧执玄不慌不忙,看着是那样游刃有余。
“来人,传绿萝。”
等绿萝上了殿,她低垂着头跪倒在地,不敢抬首,期期艾艾地说道,“奴婢确实瞧见过皇后娘娘时常摆弄一个木偶小人,嘴中咒骂淑贵妃娘娘。”
“你胡说!”虞惊鸿惊怒上前,却被几个宫女压倒在地。
“够了!如今证据确凿,来人!将皇后打入冷宫,褫夺后位,永世不得出!”
虞惊鸿看着梦中自己哭诉无门,看着自己被打入冷宫,墙倒众人推。
梦境一转,又回到了她死前的那个冬夜,凄凉的寒风吹过干枯的树梢,惊起一片寒鸦,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宫门推开,残凉的月色映入,照亮来人的身影。
虞惊鸿蜷缩在霉朽的破木板床上,一床破旧的衾被早已遮不住刺骨的寒意。
月光如霜,为来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辉。
那人裹着雪色狐氅,领口绒毛在夜风中微微颤动,明黄色的衣料露出,却已经是太子的服制,通身气度清冷矜贵,与这颓败的冷宫格格不入。
“萧执玄?”虞惊鸿撑起身子,久未见光的双眸被月色照的迷蒙,枯瘦的皓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曾经名动京华的惊鸿貌,如今却只剩下一把嶙峋瘦骨。
"阿娘。"
少年嗓音清冷,吐出的两个字似冰锥刺破了寒夜。他缓缓向前半步,月光倾泻在那张犹带稚气的脸上——剑眉入鬓,桃花眼里好似含着一湖泉水,俊逸非常。
“你来做什么?”虞惊鸿艰难地半倚靠起身子,终日缺衣少食叫她的动作不太灵巧。
萧执玄冰寒的声音传入耳中:"父皇口谕,废后虞氏行巫蛊之术,祸乱宫闱......"少年喉结滚动,冷肃的玉面却好似阎罗,每一个字吐出都如淬了毒:"赐鸩酒,特令我代为掌罚"
“为什么?”虞惊鸿望向他的双眸满是沉痛,看着他一身太子服制,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
许久的死寂过后,她才听见他冷沉的声音:“我要太子之位,也要未来登顶人极。”
"原是如此。"她忽然低笑,笑意凄凉发冷,却又带着些许早已料得的释然。
"玄儿。"她忽然唤他乳名,声音柔得像多年前哄他入睡时,"既然如此,便早些送我上路吧。"
萧执玄缓缓抬手,门外立刻有宫人低眉顺目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张红木漆盘,盘上酒盏莹润如玉,盛着半杯琥珀色的鸩酒,在冷月下泛着幽光。
虞惊鸿低眉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后合紧双眸,她好似受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蜷缩在床上发出沉默无声的悲鸣。
毒酒入喉,如烈火灼烧,又如寒冰刺骨。她的身子猛地痉挛,唇角溢出一线猩红,痛的几乎昏厥过去。
她听见萧执玄冷冰冰地说:“废后已殁,回禀父皇。”
听见杂乱的步伐声消失,沉重的宫门再次合拢,长久的黑暗重新将她笼罩,接着是无边燃起的大火,浓浓的烟雾灼烧她的喉咙,漫天的烈火蚕食她的身体,之后便是疼痛焚身……
死前,她满心悔意,更有冲天的恨意升起,她脑海里只余一个念头:“若有来生,她绝不进宫,她再也不想见到萧执玄,再也不要做这深宫的祭品……”
“姑娘已经好些天没有醒了,你不能把大夫带走。”
虞惊鸿悠悠转醒便听见桃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耳中。她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欲裂,外头的声音却仍旧不断歇。
“你家姑娘哪有表小姐重要,这头表小姐正病着呢,这大夫你是留不住的。”
这人声音虽娇俏但说的话却尖酸刺耳。
“青枝,你就让大夫给姑娘瞧瞧吧,我家姑娘真的等不了了。”哭求声听得叫人心碎。
虞惊鸿听了片刻只觉头愈发痛了,连日来水米未进,加上高热不退,更是让她喉间发哑,稍缓了些许,外头又响起来那道尖刻的女声。
“做梦吧,你家姑娘早该死了,还寻什么大夫?趁早备丧事才是。”
这刻薄的话打断了虞惊鸿的神思,她这才缓了思绪,起身坐直,薄唇微张:“桃李。”
听了她的呼喊,桃李急匆匆进来,圆脸上还挂着泪痕,见她醒了,双眸迸发出欣喜的光彩。
“姑娘,你总算醒了。”桃李冲到床前又哭又笑,看着她脸带关切。
虞惊鸿心中一暖,低声安慰了一句。又将目光转向了随着她一道进来的另一个穿着桃粉色裙装的丫鬟,想必她就是青枝了,虞惊鸿心想。
“还真是命大,这都没死。”青枝看着她语带轻蔑。
虞惊鸿轻轻一笑,桃花瓣的薄唇微弯,“我倒是不知何时狗也能骑到主人头上了?”
“你说什么?”
见她大怒,虞惊鸿唇角弧度愈发上扬了些。
“若是听不懂,便请你家主子来,今日红口白牙说的些以下犯上的话,我日后自同你算。”言罢,她扭头向旁边呆住的春桃说道,“桃李,送客。”
春桃这才回了神,起身欲带青枝离开。
“对了,大夫留下。”虞惊鸿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话音轻轻柔柔,却不容拒绝。
青枝跺了跺脚,却不知为何这病弱的沈知微同从前完全不一样,分明还是那副样貌,却不知为何多了股威慑力,叫人瞧了便先怯上三分,如今只好打道回府去了。
等大夫把脉,几番叮嘱万不可劳累,需得静养,且得佐着金贵药材服用,才可将身子养好。否则轻则难以有孕,重则怕是要香消玉殒。
好啊,好得很!
虞惊鸿心中一暗,眼里闪动着晦暗阴沉的光。她这副身子确实弱,又跌落了湖水,着了凉,如今高热难退,这一家子却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肯给她抓药不说,连大夫都不叫请,这怕是巴不得她死啊?既然如此,她倒是也不必留情。
这镇远侯她前世倒是知道些,没甚本事,除却祖家荫蔽,便是娶了将军府嫡女,旁人外头高看他一眼,却不知暗地里怎么笑话他呢,还十足是个面子货。若是外头传出继室虐待前头嫡女的事,只怕他便是不想管也得管了。
“桃李,我那日落水是同谁在一道?”她忽然开口问道。
春桃一愣,连忙说道:"那日表姑娘一道,也是她发现姑娘落水的。怎么,姑娘是怀疑她?"
虞惊鸿唇角微勾,"这位表姑娘是?"
春桃看着面前的小姐,总感觉她好像变了,明明脸上盈盈带笑,可笑意却不及眼底,反而瞧着比外头的雪色还要凉上几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停了念头,答话道:“说是表姑娘,却是如今夫人母家的偏房侄女,名唤刘玉瑶。不过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据传是母家那头落败些,自去岁登门便赖在府上不走了,惯会装柔弱扮可怜,姑娘没少被她欺负呢。这般想来,说不准正是她推了姑娘落水。”
虞惊鸿笑了笑,高热还未退,苍白的双颊上透着淡淡的粉:“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