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就算做了手术也很难存活，而且你的经济情况并不算得上是乐观……”
医生手里拿着刚刚收到的病例单，嘴里分析着，分析分析着，他又忍不住抬眼去看眼前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脊背单薄，一头乌黑的发修剪整理的十分整齐，一张干净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继续说：“所以我们给出的建议是，放弃治疗，这样你母亲不用受苦，你也不用继续承担高额的费用了。”
“就算不放弃治疗，你母亲的病情也没有挽留的机会，我们现在的医学技术没办法医治好。”
“……”
孟音心里已经乱成了麻，听见医生说的话，他‘啊’了一声。
随后他点了点头：“放弃治疗吧，谢谢。”
他母亲本就是借着医院器材才得以活着的，一旦放弃治疗，那么他母亲就是直接没了心跳与呼吸。
而说完后，他站定在原地，没有听清楚医生说了些什么，也没注意到医生什么时候离开了，只隐隐约约的看着护士来往，患者家属跑来跑去的，直至医生推着母亲出来。
他一句话都没说，拨通了火葬场的电话，联系上后静静的等着火葬场的人来拉尸体。
一切处理的都很快。
他母亲生前和亲戚的关系就不太好，更何况要办葬礼的话，钱本身就不够。
所以孟音自己一个人处理了孟母的后事，把孟母的骨灰安置到早些时候，孟母自己定的坟墓去。
安置好后，孟音没有多停留，把手里一直带着的花束放到墓碑前，便转身离开了墓园。
夏季高温，同时也是个多雨季节，孟音刚刚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外面就下起了雨。
孟音通过窗户往外看，看见窗外淅淅沥沥的细丝小雨，手上从书包里抽出来一把伞，往屋子外走。
他住的地方很小，位于一条巷子里面，巷子不是很狭窄，但也只刚刚够一辆摩托车行驶。
刚走出门口，孟音就接到了通电话。
他拿出自己老旧的手机，抬起来看了一眼。
是他高一的班主任。
孟音低垂着眉眼接通电话，退回屋檐下，对着手机那一边‘喂’了声。
对面说话的声音里面，充斥着不理解：“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就不来考试了呢？”
“你这个成绩，要是考好了，高二分文理科班的时候一定能分个好班级去。”
“有什么事咱们就先搁一搁，定个时间来学校补考好不好？”
孟音的班主任是个临近退休的人，今年已经年过半百了，对待自己的学生万分细心。
只是，在所有的学生里面，唯有孟音一个最听话，最有出息。
敢拼敢承担，浑身上下都是劲。
孟音垂眸，看着屋外落下的雨水，说：“最近有很多不太好的事情，我觉得我更喜欢去做街头小混混。”
班主任：“……”
班主任：“等会你给我说明白什么叫——”
孟音挂断了电话，
他凌晨时就去了医院，身上穿着的校服都来不及脱下。
夏天昼夜温差蛮大的，孟音回家的时候就只穿着一件短袖，回到家后只随手套了件薄外套，就去了网吧那一边。
他记得放学的时候，学校附近那家网吧门口贴着张聘人的单子，收满十六岁，晚上有闲空的网管，要求能熬，工资一个月三千。
网吧外面是一家小卖铺，往里面走，才是专门向学生开张的黑网吧。
前台的地方就坐着个网管，孟音走上前，还没说话，就听前台说：“开机一小时十块，两小时二十，十小时收你八十。”
孟音说话的动作顿了顿，随后才说：“我来应聘网管。”
前台里面正打着游戏得到网管眼睛一亮，顿时不打游戏了，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握住孟音的手：“应聘晚班的，是吧？”
孟音点头。
网管感激无比：“太好了，我刚好要辞职，我现在就辞职给你让位置。”
“老板娘让我来招聘。”
“来应聘你也不需要会什么，有人开机，确认岁数大于十二岁就行了。”
说着，年轻的网管拉开抽屉，亮出了抽屉里面的一张张白色卡片，又抬手在另一台电脑上操作了下。
操作完他就伸手指向电脑。
孟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见电脑上一大堆显示着‘剩余xx：xx’的字眼，还有几个显示‘空闲’的。
网管解释说：“有人来开机，你就看看还有哪个电脑是空闲着的，就比如四十九号机。”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写着四十九号的白色卡片，右手拿鼠标点了下四十九号机。
点开后，上面出现了一行时间，显示着待输入。
他说：“开机的要开多长时间，你就开多长时间，时间到了会自动退出游戏，并清空所有记录。”
他把白色卡片放了回去，继续说：“要续机你就加时间，如果是电脑死机了让你修，你就关机开机完事，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找席听。”
孟音：“席听？”
网管笑眯眯道：“我们网吧的专业修机员，他大多时间都会在三号机打游戏，遇到问题你找他就是了。”
他问：“怎么样，记住了没有？记住了我就辞职走路了。”
孟音从来都是过目不忘的，他点了一下头后，网管小哥就立马转身把电脑内容清空，拿起桌上的手机和东西往外走：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记住了，电脑修不好找席听，遇到有人闹事你也找席听。”
孟音目送着前网管小哥跟火烧屁股一样跑出网吧，心说这个人还挺全能。
网吧里的人熙熙攘攘的，比外面冷清无比的街道要热闹。
孟音刚刚坐下来没多久，就有人举手大声说：“网管！！我时间到了！给我续一小时！”
孟音坐着滑轮椅转身，看了眼电脑上刚刚没时间了的电脑。
他很多东西只看一眼就能记个差不多，记忆力很好。
所以刚刚他浅浅的扫了一眼，现在再一看就能知道是哪台机到了时间。
三十五号机没了时间，孟音按着鼠标，输入了一小时。
输入完，三十五号机的人就跑过来，拿着手机付了款。
孟音看着他付款。
刚付完款，对方抬起头似是想和自己攀谈，看见是他，愣了一愣，问：“咋又换了个新网管？”
孟音并不是很会跟人聊天，问他：“以前换过很多次吗？”
对方点了点头：“对，上一个网管当了几个月后，就去当修机的了，没想到现在又换了个。”
“哎，你叫啥名字，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我会经常凌晨来的，方便给我提前预定。”
孟音拿出手机，亮出微聊的二维码：“孟音。”
对方满意的点了点头，点着键盘输入了两个字：
【高冷男神霸王龙】
孟音：“……”
孟音：“为什么是霸王龙。”
对方甩了甩手：“你这个样子，感觉一生气就会特别像霸王龙。”
孟音没再说话。
他现在生气不起来了。
一年以内，很多事都压在了他身上，孟母发生车祸变成植物人，哥哥孟林下落不明，孟父一个月后工作退休，带着钱偷摸溜走。
他只能毫无波澜，也只剩下了毫无波澜。
孟音仍然记得当时孟父对他说的话：
“家里有你一个就够了。”
“小音这么有本事，总不能只靠爸爸吧，你哥他没出息，现在整个家里的顶梁柱就是你。”
“爸爸去大城市里工作，赚到钱了就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孟音当时回了句：“太谢谢你了孟鹰，苟富贵勿相忘，我以后当街头小混混也会记得罩着你的。”
孟父：“……”
孟父一阵心虚，兜着钱就往外跑：“我一定会回来接你们的，相信我会成功的。”
嘴上说着这些话，脚上却忙不迭的离开了这个家。
孟音一看就知道孟父是忙着去潇洒。
孟音情绪一直都很淡。
即使是一件件事压在他身上也没关系的那种。
现在，孟母死了，整个家就只剩下了他和兄长孟林。
孟音因为孟母的事情，好几天都没睡个好觉。
外面还在下着暴雨，时不时就有一声惊天闷雷轰隆响起，屋顶噼里啪啦的被雨水打的很响。
孟音坐在前台里面，垂着头闭眼休息。
过了会，黑网吧门被推开，新的一个人走进来。
孟音支撑起眼皮，眨了眨瞳色极淡的眼睛，抬头问：“开机吗？一小时十块，两小时二十块，十小时八十块。”
来人是一个看上去才十五岁左右的学生，发型跟烫毁了一样，直直的冲天而起，孟音都担心下一秒就变成冲天炮飞了。
对方嘴里叼着烟，含含糊糊的道：“给我开一小时的机。”
孟音侧身，看向电脑。
四十九号机还空着。
他拉开抽屉拿出四十九号机的卡片，又在电脑上调整了下时间，调整完就把卡片递给了来人：
“四十九号机空着，给你开了四十九号机，等会电脑死机再叫我。”
对方接下了卡片，闷闷的转身走进去，身上穿着的红白校服跟孟音身上的相差不大。
但孟音没说什么套近乎的话，对方也就没有说出关于学校的话。
第一天工作，孟音一边睡一边尽职尽责的开机，就过去了。
白天一来，就有人来顶班了。
对方戳了戳孟音的肩膀：“嘿哥们，我来顶班，休息去吧。”
孟音睁开眼，盯着自己鞋尖清醒了会，旋即捏着眉头站起身，从前台里出去。
黑网吧里的人过去了一晚上，仍然是热闹无比的。
有人在组团打游戏，打着打着便破口大骂：“我操谁抢我Boss了？！老子蹲了一晚上！”
另一边的人回复：“我！怎么样？！！夜峡谷决斗啊！！”
破口大骂的人继续骂：“来就来！！加我好友！超级无敌狂拽酷炫霸王稀！”
“……”
孟音背着书包走出了黑网吧。
今天高一的期末考试还在继续。
孟音没去学校。
他回了一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