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五次了,我坐在候车站的座椅上沉思。

这是我这个月第五次在下班回家路上突然一脚踩空,然后出现在这个陌生的车站了。

这个车站破败又荒凉,年久失修的灯泡在一闪一闪地明灭,砖缝中长出的草比死人的坟头草还高,候车的座椅旁还放着不知多久前的乘客遗留下的纸杯,里面盈着的一汪水已经长出了青绿色的菌落,漂浮荡漾。

绝佳的闹鬼场所。我面无表情地想。

事实上,这个车站真的会闹鬼。

车站名叫回溯。一个现实中根本不会属于一个车站的名字。从我4天前第一次一脚踩空来到这里,每天傍晚6点一定会有一辆列车准时出现在车站。那个戴着怪异面具的乘务员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等我上车。

等个屁,我才不上车。

我知道我回家的路有问题。一星期前,城中心十字路口出了一场车祸,死伤惨重。但是肇事车主是一个官二代,意思意思一下关了两天就放出来了,至今还在逍遥度日。这样冤假错案造成的冤魂最难平息。一定会飘荡在附近寻找替死者。城中心十字路口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同事得知后纷纷劝我绕路回家,我欣然同意——

同意个屁。回家绕路得绕6km,2点之间线段最短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于是乎我5次经过城中心十字路口,5次一脚踩空。

人啊有时候还是要听劝一点比较好。

雨在淅淅沥沥地下,我听见腕表指针嘀嗒嘀嗒走过的声音。

还有5分钟。

4分钟。

3分钟。

2分钟。

1分钟。

列车已经悠悠然从轨道的另一端驶来,叮叮当当的铃声一点一点延伸。它已经很旧了,常年被风雨侵蚀的车身掉了漆,裸露出的铁皮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灯牌仅凭两根电线连在车顶,颤颤巍巍的红光映射出两个字来——

回溯。

按照前4次的经验,如果我只是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地看着它驶过去的话,我马上就又会回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仿佛从未离开。我抬头看见那个乘务员依然站在车内,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的两个窟窿直直地望着我。

他在请求我上车。一个荒唐的想法冒出来。

能有什么好意呢?

然而此时我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跃跃欲试的作死心态,就想去看看这号故弄玄虚的列车究竟有什么奥秘。我从半湿的座椅上站起来,等待列车停在我面前。

列车带着轰鸣声停在了站牌前,紧接着锈迹斑斑的车门訇然打开,带着吱嘎吱嘎仿佛下一秒就要罢工散架的惨叫声。我抬脚登上台阶,礼貌性地问:“请问票价多少?”

那个乘务员没有马上回答,他递给我一只手,将我拉上车。待我站稳环顾四周,发现车厢里已经坐好了几个人,他们齐唰唰地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异样的光彩。掉渣的车门又叫唤着在我身后合上了。紧接着,那个乘务员开口了,与列车设置的电子音异口同声道:

“欢迎乘坐‘回溯’号列车,本次乘坐人员一共肆人,票价为生命代价,请乘客们做好本次乘车准备——”

毫无征兆地,车内亮起了灯,照亮了每一个乘客的脸。

左侧窗边第三排座位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把玩着辫子,脸上的笑容令人瘆得慌;在她身后坐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者,他的眼眶深陷下去,两只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下打量着我;往后再隔两个座位坐着一位穿着黑背心的年轻人,造型夸张的肌肉隆起,目光沉沉;右侧窗边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五官精致明艳,她的唇边含着一支烟,火星在车厢明明灭灭,浑然不在意地吞吐烟雾。

一共是4个人。

即使不把乘务员算进去,加上我一共也应该是5个人才对。而刚刚列车播报的时候却说乘坐人员一共4人。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又看了一圈另外4人。

要么,这4个人里有一个不是人。

要么,按照列车的算法,我不是人。

另外4个不知是人否的乘客对列车播报的内容毫无波澜,他们齐齐地看着我,那个抽烟的女人笑了笑,“开始吧。”

这话说的毫无条理。然而紧接着,列车和乘务员又一次异口同声道:

“本次乘车正式开始,祝您旅途愉快——”

下一瞬,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闪得令我睁不开眼。终于等到视线渐渐明晰,我看了看四周,回溯已经开到了一个村庄,彼时其余4位乘客头上悬浮着字样——

那个小女孩头上浮着“黎诺”,老者头上浮着“莫云鹤”,青年头上浮着“邵识”,女人头上浮着“赵倩”。

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名字了。我抬头看看自己头顶,验证了我的猜想:

我的头上也浮着我的名字:骆渔眠。

列车又一次播报:“第一站稻香村,到了,请乘客们下车——”

很莫名其妙,但是其他四人不约不同地站起来,准备下车。黎诺回头看了我一眼,像是邀请我一起下车。

我起身从前门下车,那个乘务员一直站在原处,直直地看着我。我径直从他身旁经过,他忽然开口道:“祝你好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很轻,我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不过在这么背运的场合下这句祝福也不见得有什么意义。

“谢谢你。”我敷衍道。

下了车就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连绵的稻秆低低地垂着,金黄的麦穗隐藏着蓬勃的生命力,密密匝匝,挨挨挤挤,层层叠叠,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微风拂过,稻浪翻涌,一波接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中心,矗立着一个稻草人,他身上披着过大的布衣,松松垮垮地垂下衣摆,手里别出心裁地握着一枝玫瑰,娇艳欲滴,昭示着花的新鲜。不知谁体贴地为他扣上一顶宽檐帽,一只麻雀飞来栖息其上,是个好晴天。

先前的几个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我打算去稻田里看看,便脚步一转,准备左转。谁知我的脚仿佛被牢牢焊在了地上,动弹不得。我试着用力抬腿,腿倒是抬得起,只不过始终无法向前移动。反复尝试无果后,我试着将足尖方向偏移,向背离稻田的方向走。

果然能走了。

看来短时间之内是不能去稻田里看看的,我遗憾地想,真好奇里面到底有什么,这么神秘。

受不可控因素的影响,我只能沿着一条特定的直线向后走。直线的尽头是一座灰扑扑的小房子,它看着已经很旧了,原先粉刷的白色油漆在岁月中被剥蚀掉落,裸露出里面水泥的颜色,屋顶的一边破了个大洞,明媚的阳光在洞口的蜘蛛网上跳跃,像是要照亮这一家人的苦难。我推门而入,一股混合了霉味,药味,消毒水味,灰尘味和种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而成的味道铺面而来。相较于室外,屋内显得有些阴暗,我停了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的摆设。狭小的空调里挤了一张床,一张歪歪斜斜的饭桌,两把椅子,一台嗡嗡响的小冰箱。饭桌上还放着两个干裂的馒头,一碟不知多久前的剩菜。床榻忽然动了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来:

“渔眠,回来啦。”

我可以笃定我从来不认识床榻上这位形销骨立,看得出饱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家,但他却叫出了我的名字,亲切而平常地。

这也是受不可控因素的影响吗?我应答道:“嗯,我回来了。”

床榻上的老人家挣扎着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了侧躺。似乎是引起了病痛,他倒吸了一口气,又挣扎着想坐起来。他的两手扑腾着,床在剧烈地摇晃,使我莫名想到同样快散架的“回溯”。我犹豫着是否要去帮忙,他已经坐了起来,唤道:“渔眠啊,过来坐坐。”

我依言坐在他的床边。他颤颤巍巍地握住我的一只手:“你别再费心挣钱了。”

“医生上次已经跟我说了,我这病是治不好的,这癌症哪,就是个无底洞,钱丢进去了也不见好的,你爸妈给你留的钱,拿去给自己买点儿好吃的,穿好一点,好好去念书,争取以后考个好大学,离开咱这穷乡僻壤的,去个大城市,人都说那大城市,晚上的灯都是彻夜开着的,生病都是有医保的,自己交不了多少钱,人家那儿的服装也漂亮,你可以买好多漂亮的小裙子给自己穿……”

裙子?

老人家还在絮絮叨叨:“我也拖不了多长时间了,最近身子倒还活络些,大概还有机会再多看看你……还有啊,小胖老是告状说你欺负他,打一顿收十块钱,这样是不对的,且先不说不合乎礼,万一你打不过他或者是他耍了些手段呢,你也得吃大亏……我怎么也得对得起你爸妈,对得起你爷爷奶奶……”

他不是“我”的爷爷。

我忽然明白了当下的处境:“我”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个小女孩,出于某些我还不知道的原因,“我”把自己父母留下的钱拿给老人治病,但老人的病难治又医疗费高,“我”凑不够钱就只能绞尽脑汁赚其他小孩的钱,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武力威逼,打架勒索。

不过现在看来“我”也没多讨巧,身上挂了不少彩。我传承了她的身体,瘦小的身上伤痕累累。得亏屋里暗,老人大概看不清楚,只是口头念叨。我听着他絮叨,突然他不说话了,低头一看,原来睡着了。

得病了应该难得有睡得着的时候。我扶着他将他慢慢放平,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我一没留神脚下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一个圆墩墩的小胖子坐在门边倚着墙睡得正香。被我绊醒了后小胖子嘟囔了一声,睁开眼睛看见是我,立马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骆渔眠我告诉你!上次你打赢了我纯粹是运气!我俩再打一次,你看我不揍得你满地找牙!”

真够聒噪的。

他大概就是所谓的小胖了.也不知道他扯着嗓子嚷嚷是不是吵醒了刚睡下的老人.我一把提起小胖的衣领,压低声音道:“这儿不适合打架。走,我们换个地方。”小胖两脚悬空,脸被憋得涨红,警惕提防着我。我在可移动范围内找了个隐蔽偏远的角落,一把将小胖丢在地上,趁他疼得呲牙咧嘴的时候卷了一团稻秆塞在他嘴里,又将他两手反剪,用一绺竹枝条绑住。

“……呜呜呜呜呜?”小胖口齿不清地咆哮。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他立马安分下来。

"挨过一次打还不够,上赶着要挨第二次。自身实力就这么烂的话,还是不要怪运气了。”

小胖又憋红了脸,试图抬起一条腿踹我。我没好气地还了他一脚,这怂包马上又老实了。“再跑我家门口来,把你丟出去。”

小胖拼命点头。我刚走出两步,忽然又想起来,折回警告:“要是跟我爷爷告状,再打一顿。”

小胖这次没反应。他直愣愣地看着我身后,神情呆滞。我直觉有危险,飞速卧倒在地,堪堪躲过闪着寒光的刀锋。我转过身来,一个抓着菜刀赤红着眼的男人怒吼道:“骆渔眠!老子劝你赶快把欠我家的3万块钱还回来!妈的,老子媳妇当初看你是个孩子,以为总不至于赖账,你说要给那老东西治病,痛痛快快地就借了。谁知道你小小年纪就圆滑市侩,一直拖着赖着不肯还,你要过日子,我们一家也要过日子!这眼看着今年稻谷收成不好,马上就要忍饥挨饿,你当初说好三个月内还清的3万块钱一分也见不着。拿不出钱来,你就去死吧!”

他挥舞着刀向我扑过来,我费力地躲过了,刀一下子扎在地上。趁他拔刀的功夫,我赶忙爬起来,试图离他远一点。然而可移动范围却限制了我的行动,这次他的刀擦过我的腰身砸了下来,我能感受到腰间裂了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他还在挥刀。

早知道平时上班空暇里就多锻炼身体了,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连怎么用一个弱不禁风的孩童之躯躲闪都不知道。

算了,从踏上“回溯”列车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死亡的结局的。虽然是个替死鬼,死的不明不白,但好歹也是为人挡灾了。

我闭着眼睛等待刀锋的降落。一团阴影却突然飘了过来,紧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来:“叔叔您别冲动,她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那三万块钱我替她还您吧,邻里之间还是要和睦相处的,您说对吧?”

那个男人的刀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抓住。他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单薄面容模糊的人影缓缓从稻田中走出,手中拿着一盏昏黄的灯笼。

“是他,他又回来了,回溯又要开始了……”男人喃喃自语道,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他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转身向后退去,最终消失在稻田的尽头。

那个男人似乎认出了这个提灯者,可为何我看不清他的容貌?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人影,心中充满了疑惑:“你是谁?为什么你能在这里出现?”

人影微微一笑:“我是‘回溯’列车的守护者,我的职责是引导那些迷失的灵魂找到救赎。”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憋不住道:“骆渔眠,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人影顿了顿,似乎是在讶异我居然叫出他的名字:“黎诺?”

很好,原来现在这副躯壳和这些经历是属于黎诺的。

模糊的记忆中我确实是有见过黎诺。她当时那么小,平平无奇,很快就湮没在记忆里。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着这个不知是几年前的、此刻满口胡言的我自己道:“别装了。你明知道我只是魂穿了黎诺的身体。”

“知道了,骆渔眠。”人影的脸渐渐清晰起来,最佟显现出来一张几乎与我别无二致的脸与顶着黎诺的脸的我面面相觑。

“真正的黎诺下车后去哪里了?”

他反问我道:“你难道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狭小而又仅有一个老人的破屋,处处受限的通路,只有一个地方容纳了她——

稻田。

我的思绪穿越了重重叠叠的稻浪,停滞在了稻田中心孤矗的稻草人上。

松松垮垮的衣衫,过于宽松的帽子以致下垂的帽檐,精心挑选的鲜花……那根本不是一个毫无生命的稻草人,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黎诺,她就站在那支架上,扮演着一个稻草人。

我愣住了,仿佛被稻田中的微风定格在了这一刻。黎诺,那个曾经在我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小女孩,如今却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呈现在我眼前。她站在稻草人的支架上,身体被紧紧地绑在上面,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无法动弹。

“为什么?”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眼前的场景让我感到极度不安,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人影缓缓地靠近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的救赎。”

“选择?”我皱起眉头,试图理解他的话。黎诺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她明明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会被卷入这样的境地?

“有些疑问不妨问问你自己。毕竟当年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帮她还完3万块钱,还发生了些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和黎诺清楚了。”

我一时语塞。混沌的大脑中记忆成了一团浆糊,怎么搅也搅不清,关于黎诺的一切记忆似乎都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雾,再也想不清关于她的任何内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我心底翻涌成海,无视小胖的吱唔声,我朝着稻田跑去。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无来由的恐惧包围了我,我像是在和时间赛跑一般狂奔去稻田。然而结果已经在慢慢呈现了,稻田在大片大片地骤然消失,像是水汽蒸发一般毫无踪迹,等我终于跑到稻田的中心时,所有的稻田都已经不复存在,光秃秃的大地只剩稻草人,我想我又听到了“回溯”驶来的轰鸣,不是错觉。我脱力跪倒在稻草人的身前,稻草人的面目渐渐明晰,最终成了黎诺的脸。

她笑着说:“再见啦。”

还有一声很轻很轻:“谢谢你。”

我还想说些什么,剧烈的咳嗽却打断了我的意图,“回溯”招摇地从稻田中驶来,停在我身前。

黎诺又变成稻草人了。

我拖着脚步一步步登上列车,依旧是熟悉的乘务员递给我一只手,把我拉上了车。邵识,赵倩已经坐在车上了,赵倩还在抽烟,一切都像是列车出发前的样子,只是少了黎诺,还有莫云鹤?

马上我就反应过来了,黎诺照顾的那个老人,应该就是莫云鹤。

我甩开了乘务员的手,又坐回了原位。乘务员的情绪毫无波动,兀自开口道:“三年前你在这个村庄你偶遇了黎诺,替她偿还了3万元。但这只是她欠债的冰山一角,她还要继续为那个老人治病。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稻田成熟时通过卖稻谷换取钱财。然而稻谷尚未完全成熟,债主们已经私自将它瓜分净了仍不够偿还。于是他们找上了老人,勒令老人拿钱,情急之下将老人给逼得脑出血死亡。老人过世后,处理完丧事的黎诺按照你曾经给她的指示乘坐列车来到你的城市,在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一个小女孩的一生就这样在冷冰冰的言语中快速飞过了。

只言片语组成黎诺的过去重新在我的记忆里扎根。

列车和乘务员。又开始播报了:“欢迎乘坐‘回溯’号列车,本次乘坐人员一共贰人,票价为生命代价,请乘客们做好本次乘车准备——”

“本次乘车正式开始,祝您旅途愉快——”

又是转瞬间,列车就停下了,冷冰冰的播报再次响起:“第二站地下拳馆,到了,请乘客们下车——”

赵倩掐灭烟,率先走了下去,紧接着是邵识,随后我也下了车。一家地下拳馆就这样极具视觉冲击力地呈现在我眼前。

雨丝如针,密密麻麻地从漆黑的夜空倾泻而下,将这座城市的喧嚣与浮华都裹挟在一片迷蒙之中。在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深处,一家地下拳馆隐匿其中,仿佛是这座都市暗夜中的一处隐秘角落,散发着独特而神秘的气息。

拳馆的门是一扇厚重的铁门,上面布满了岁月的锈迹,门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灯光在雨幕中摇曳,勉强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雨水顺着铁门的缝隙流淌下来,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在为这寂静的夜晚伴奏。推开铁门,一股潮湿而带着汗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是拳馆独有的味道,让人瞬间感受到一种原始而粗犷的氛围。

赵倩和邵识又不见了。

“渔眠哥!还愣着干嘛?找你半天,下一个就到你上场啦!赶快去准备准备!”

过大的信息量使我的大脑一时加载不出,我后知后觉地反应出来这次我应该是一个选手,还是打黑拳的那种。

有了前面的经验我大概能猜测出这次我魂穿的对象应该是邵识。

只是,谁知道你是打黑拳的呀?!换上拳击套装的我欲哭无泪,就我这身板,怎么着也扛不过对面三拳。

不过好在和稻香村一样,所有的经历都有着既定的轨迹。

我推开门,踏入赛场。空气中弥漫着汗味、血腥味和人群的喧嚣声,仿佛是野兽的低吼,预示着一场血腥的盛宴即将拉开帷幕。四周的墙壁上,铁链挂着破旧的灯泡,发出昏暗的光,勉强照亮了中央的拳击擂台。

擂台四周,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他们或站或坐,有的抽着烟,有的举着酒瓶,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兴奋。这些人大多是地下拳击的常客,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刺激,为了目睹一场场残酷的对决。

很快,“我”的对手便上场了,他是个魁梧黧黑的男人,狞笑着迎面走来。

简单的握手和规则说明后,尖锐的哨声划破擂台上的寂静,对手率先发难,右拳直冲我脸上砸过来。邵识的肢体记忆带着我偏头堪堪躲过拳风,一个侧身,右拳狠狠地砸向对方的肋骨。对手闷哼了一声,硬生生扛下这一击,随后侧身闪腰稳住身形,迅速和我拉开距离,重新对峙。

客观一点来说邵识的打拳技术应该相当不错,让我仅凭肢体记忆也能招架一二——虽然大概率要招架不住了——对手的攻击更加凶猛,他大步向前,一记左勾拳直奔我的下巴。我侧身躲避,同时右腿向前迈出一步,身体重心下沉,一记低扫腿扫向对方的膝盖。对手反应稍慢,膝盖被扫中,身体失去平衡,险些摔倒。但他迅速调整,双手撑地,一个翻滚起身,重新站稳。邵识的技艺显然并未放过他,我的右拳在他面前虚晃一枪,他面露警惕之色,微一侧身,我的左脚却再一次飞扫,勾倒了他的膝盖,结束了这一回合。

如潮的欢呼在爆发,我低头看了看对手。如果说先前他的表情只是稍显不虞的话,那么此刻他的脸简直阴得滴水。他被掺扶着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故意凑近我的耳侧,恶狠狠地道:“骆渔眠,我希望你最好是记得你承诺过什么。”

承诺?我怎么可能知道邵识曾经承诺过什么。

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了,我和对手再一次站在了擂台两端。第二回合正式开始前他眼含深意地看着我,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来两个字:

承诺。

又一回合正式开始,依旧是对手率先出击,他迈开大步,身体微微前倾,一记直拳直奔我的面门。他的拳头带着风声划过空气,仿佛誓必要将我一击必杀。然而,邵识反应极快,我微微侧身,身体灵活地向后一退,巧妙地避开了这一拳。紧接着,我迅速反击,右拳如闪电般划出一道弧线,直奔对手的肋骨。

“承诺——”他躲闪不及,痛哼一声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我不明所以,但明显察觉得到我的拳风削弱了,终于他一拳正中了我的脸,迅猛地连砸数拳。他的拳头越来越重,每一拳都带着一股狠劲,我怀疑我的牙磕到了唇肉,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对手犹嫌不够,一拳砸向我的腰间,我横飞出去,瘫坐在场地边缘。他一个箭步冲来,嘲讽地小声道:“不好意思啊,你必须输。”紧接着他又是一记上勾拳终结了回合。

局势翻转让观众惊呼,与此同时我也听见了台下的谩骂。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属于邵识的、前后进攻差距如此之大的手,百思不得其解。

对手明显心情不错,还愉悦地对我吹了个口哨,挑衅地挑挑眉。

第三回合也开始了,对手没有丝毫犹豫,大步向前,一记重拳直奔我的面门。他的拳头带着风声,力量惊人。我下意识地躲避,但身体反应明显慢了一拍,拳头擦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疼痛。我咬紧牙关,忍住疼痛,迅速调整姿势。邵识的肢体记忆告诉我,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我微微下蹲,身体重心下沉,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对手并没有给我太多时间,紧接着又是一记左勾拳,直奔我的肋骨。

我侧身躲避,同时右拳狠狠地砸向他的腹部。这一拳带着全身的力量,我几乎能感受到拳头击中他身体时的震动。对手闷哼一声,身体微微后仰,但很快又稳住了阵脚。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

“你还记得承诺吧?”他再一次贴近我小声道,紧接着又是一拳直出,直奔我的肋骨。我侧身躲避,同时右拳狠狠地砸向他的腹部。这一拳带着全身的力量,我几乎能感受到拳头击中他身体时的震动。对手闷哼一声,身体微微后仰,但很快又稳住了阵脚。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

他再次发起攻击,这次他的动作更加迅猛。一记右直拳,一记左勾拳,连续两拳如暴雨般砸向我。我勉强躲过第一拳,但第二拳还是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肩膀上。我感到一阵剧痛,身体几乎失去平衡。但我没有倒下,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记右勾拳狠狠地砸向他的下巴。

“跟你果然没有信誉可讲,”对手吐出一口血沫轻声道:“还好我早有准备。”他拨了拨拳套,调整一番后再一次直逼我的面上打来。我抬手抵挡,不料一阵刺痛却从接触处传来,痛得我下意识松手,对手趁机对着我的下颌猛砸,痛感瞬间在我脸上蔓延。

太痛了,原来打拳这么痛吗?

我试图回拳,却发现手肘尖锐的疼痛让我几乎抬不起拳。对手趁机又连打了数拳,终于一拳正中我腰肋终结比赛。

场上静了一刻。浪潮般的欢呼与掌声随后涌起,对手洋洋得意地迎接着荣耀,昂首走下台。经过我时他顿了顿,最终还是冷哼一声,走过去了。

我盯着手肘上细长的伤口,这是我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他的拳套里面藏了刀片。

我疫惫地撑起身准备离场,场外有一只手早有准备地伸来。我抬头看一眼,那个提着灯的家伙又出现了。

“邵识呢?”

他努努嘴:“观众席上呢。”

我顺着方向看去,邵识在强光灯下躲在角落里低垂着头准备离开。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和我对视一眼。

很难说清那一眼里究竟包含了些什么。倦怠,哀伤,怜悯,决绝,歉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我收回目光,随口问道:“接下来去哪儿?”

提灯的家伙收敛了笑,用手抓紧我,正色道:“跑。”

什么?我一头雾水,被他抓着手带着狂奔起来。

叮叮哐哐的酒瓶破碎声在我们身后响起,他拽着我死命狂奔,另一手毫不犹豫地推开拳馆大门。拳馆外的路地积攒出了一个个水洼,雨滴飞溅其间,空泛阵阵涟漪。然而这细微的涟漪也被撞碎,一个横飞的酒瓶旋转而来,直击我的脚踝,碎成碎片渐落在水中。我痛得哼了一声,他直接蹲下道:“上来。”

他背着我继续在雨夜中狂奔,身后的追击不减反增,甚至有一个人抓住了我的衣领,我用力一挣,任他撕烂了衣领,手中徒留一片布料。

身后的叫骂声离我越来越近。

我听到身前人剧烈的心跳,听到他踩在雨水中的声响,还听到了,属于“回溯”的嗡鸣。

“你再坚持一下。”他剧烈的喘息着,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能感受到他越跑越快,快到几乎透支体力。“回溯”悄然临至,他一把将我甩进打开的车门里,跪坐在雨地中,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身后的人终于追上了他。他冲我眨了一下眼,笑了笑。

好狼狈啊。

原来我曾经这么狼狈。

我浑身湿透,乘务员依旧递给我一只干燥的手,将我拉进了车厢。这次没等我询问,他就开口道:“邵识的妹妹被绑架了,对方让他拿钱赎。他在赛前收了对手200万,承诺打假赛。但是他在赛场上反悔了,于是被对手早有准备的刀片划断了臂筋。他的失败让拳馆老板和参股方亏损巨大,当即决定追打他。你背着他在雨中将他送到列车,不幸的是他却在这辆列车上遭遇车祸身亡。”

又是车祸。黎诺也是这样死的。

赵倩早就坐在车上了。她懒懒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继续抽烟。

“欢迎乘坐‘回溯’号列车,本次乘坐人员一共壹人,票价为生命代价,请乘客做好本次乘车准备——”

“第三站律师事务所,到了,请乘客下车——”

我紧跟着赵倩下了车,一下车赵倩便消失无踪。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座高大而庄严的建筑,上面挂着一块巨大的金色招牌——“律师事务所”。我站在门口,心中不禁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了事务所。大厅宽敞明亮,大理石地面反射出柔和的灯光,前台的接待小姐微笑着向我点头示意。

“倩姐,你来了。”

我早就清楚,这一次我魂穿的一定是赵倩。我点点头算是回应。我找到桌上贴有赵倩名片的位置坐下来。几乎是刚一坐定,我便觉得头晕眼花,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这是怎么了?是低血糖吗?我摸了摸赵倩的口袋,试图寻找有没有糖。

糖没有,烟倒是摸出了两盒。

我皱了皱眉,但也无暇顾及过多,摸出一根烟就往卫生间走。我在卫生间外抽了一根烟,视线逐渐回归正位,头也渐渐不晕了。

走回赵倩的座位,一低头就看见了桌上的小镜子,镜中的人眉目艳丽,螭首秦蛾,但我还是一眼看见了那双剪水秋瞳下深深的乌青。

是累的吗?当律师还是很辛苦的吧。

赵倩的桌上摊开的都是案件卷宗,粗略一扫,大致都是关于绑架案的,上面画满了黑红蓝三色的标记。一坐下便没来由的感觉一阵心悸胸口发闷。

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定要用烟才能缓和吗?我勉强压制住难受,翻了翻桌上的委托记录。

看得出赵倩很有个性,所有的委托和辩护记录都只挑关键词记一下,有时还拿圈圈画画替代,隔几页还画一只小猪哼哼着“我不想上班”,字体忽大忽小,凌厉的笔锋常常把纸划破。

我盯着划痕最多的那一页出神。

这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真正关于案件的却少而又少。多数都是赵倩毫无逻辑的内心独白,绝望,恐惧与挣扎穿透纸背,直抵我的眼前。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烟,烟去哪里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清了……”

“好黑啊……妈妈,我好害怕……”

“只有我一个人……”

“好安静,像死寂。”

“我的手在抖……烟灭了。”

“动物的狩猎法则中,必要情况下可以舍弃团队中的老弱病残,保证年轻的王和种群中健壮的年轻一代的生存。”

“电话又在响。”

恰好就在此时,赵倩的手机真的在我口袋里响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她的手机,手机页面上显示一个无号码的电话。

瞬间,我感觉到我的指尖在颤抖。或者更确切的说,赵倩的身体在发抖。

几番犹豫,我还是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一片死寂,很久很久没有人说话。

“喂。”很久后,我说。

一个冷冰冰,经过机械处理的声音传来:“赵倩,我早就说过了,你最好少管闲事。”

“我要是执意要管呢?”

对面哼了一下:“不自量力。”

电话又突兀地挂掉了。我继续往下看。

这一页的案子是绑架案,小女孩叫阿瑶,年仅8岁,在放学途中被绑匪劫持。

这其实属于比较常见的案子,更像是警局会接的,而非由律师解决。何况根据笔记上的记录,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已经抓捕定罪,案子基本可以翻篇了。然而赵倩显然在这一页案子上停了很久,于是,我也在这一页案子上看了很久。

赵倩似乎是一个致力于工作的人。我在她的办公室里从早坐到晚,身边的同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离开时都轻手轻脚地,像是怕打扰到我。

凌晨3点的时候,我准备离开了。赵倩的身体状态很差,情理上来讲,其实根本不适合熬夜。我站在律师事务所门口,按照赵倩笔记里记录了的家门地址沿路行走。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静悄悄的。

我又开始头晕,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路。我想赶快赶回家休息,竭力保持清醒,加快速度。就在这时,我发现身后有道人影一闪而过,似乎也在加速。

被跟踪了!

我并不知道赵倩的仇家有哪些,但我知道眼下来者绝非善意。我跌跌撞撞地跑起来,头晕目眩的感觉却愈发强烈,满目都是火花在我眼前碰撞,我几乎睁不开眼了。强烈的危机感促使我迈开腿奔跑,然而我低估了尾随者的速度,几乎是在我刚起跑的瞬间就感觉到了手刀劈向我的颈部,我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昏暗不见天日的室内。我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

“醒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我抬头一看,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赵律师,你说你放着大好前程不要,非要纠结这个案子干什么呢?人家警局的结案明明白白,就是刘三他们绑架了阿瑶,你为什么还要执意调查呢?难道你对警方办事不放心吗?”

这话一听就有问题了。我动了动,却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绳索绑缚住了,我用力眨掉糊在眼睛上的水,道:“警方办事是一回事,我只相信我调查的结果。”

啪的一巴掌落在了我脸上,我顿时感觉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痛。

对方嗤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赵倩有多大的能耐?年轻气盛,觉得自己能摆平所有案子?少他妈做梦了!你以为死在这里的律师还少吗?”

我顶了顶发麻的腮帮:“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又是一巴掌落在了另一半张脸上。

“觉得自己挺正义的,是不是?不过很遗憾地告诉你,你现在连这儿的门都出不了,遑论逞英雄了。”

我勉强笑一笑:“无所谓英雄,即使我身在此处,也总有人会把真相曝光出来。”

这似乎正踩中了那人的痛处,他一拳砸在了我的腹部,又不解气地连扇了我好几巴掌。我眼冒金星,撕心裂肺的痛楚贯彻了全身,剧烈的咳嗽下,我吐出了一颗碎牙。

“如果左右都是事情败露的话,不如拖你一起下黄泉路!”面具男甩手推门而出。

烟,好想吸烟。

但是我兜里的东西已经被收干净了,更何况我现在手根本动不了。焦躁与不安笼罩了我,我感到额前冒汗,身体阵阵发虚。

啪嗒。一颗小石子突然从天而降。

我瞬间惊醒,昏乱的眼睛试图聚焦。

看不清。

但是我能感知到有人从屋檐处下来,解开了束缚我的绳索。我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盏灯,灯光在跳跃,心下了然。

提灯者麻利地将我往背上背,轻快地沿着屋檐攀沿。然而就在此时,我听到了门锁的响声,紧接着门突然大开,刺眼的强光照在我脸上,戴着面具的人突然出现了。

“站住!”

提灯者没有犹豫,他把他的灯递给我,手脚并用地攀爬。他爬的速度很快,但也快不过平地上的行走,几乎是眨眼之间面具男就跑到了我们跟前,马上就要伸手抓住我了——

提灯者反手从口袋中摸出什么,顺手下砸。咚的一声闷响后,我看到了一把沾血掉落的锤子和捂着冒血的额头的面具男。

“你们最好是不要让我追上!”面具男摸出手机,快速的发送语音:“赵倩跑了,赶快派人追!”

提灯者背着我在繁密复杂的森林里奔跑。他惊人的熟悉地形,沿着路线一直跑。我听到了各路追来的人声,眼前又是一阵发晕。

“阿瑶的案子已经正式更正了,替罪者已经被释放,警方马上就要赶到来追捕真凶了。”提灯者突兀地说道。

“哦,我知道了。”

一直以来的心悸和恐慌突然得到了缓和,我又听见了“回溯”的响声,他穿过了重岩叠嶂的重木,抵达了我们的身前。

依旧是熟悉的乘务员递给了我一只手。

“赵倩最后还是死于车祸吗?”

乘务员愣了愣,还是回答道:“是的。”

“阿瑶的父母在孩子被绑架期间,曾多次收到绑匪的恐吓电话。待警方将绑匪捉拿归案后,夫妻二人却发现绑匪声音与电话中的声音并不相符。然而对警方的信任让他们只能私底下偷偷找律师联系,尝试了解这个案子。”

“起初赵倩并不在意这个案子,毕竟这并不是她的专责。偏生很凑巧,她在一天工作结束回家途中的时候,发现了真正的绑匪蹲守在阿瑶家门口,试图二次绑架。”

“赵倩收集了证据,再一次调查了案件,震惊地发现这群绑匪试图用阿瑶的身体来运输毒品。她准备提交材料的时候却被绑匪发现了存在,曾三次因此受绑,都侥幸逃脱,但却落下了应激反应,经常性的头晕眼花,耳鸣。”

“绑匪最后一次绑架她时,你把她救了出来。彼时她提交的材料已经得到审批,警方下令追捕在逃嫌犯。为了保住她的命,你把她暂时送上列车,然而她最后还是遭遇车祸身亡。”

车祸,车祸,车祸。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车祸?

我猛然意识到:“黎诺,邵识,赵倩逃亡时乘坐的都是‘回溯’吗?”

乘务员给予了我肯定的答复。

如此说来,当初是我错误的将他们送上了“回溯”。可是为什么偏偏就是“回溯”?为什么就是“回溯”出了车祸?

乘务员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道:“因为城中心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瞬间,我如坠冰窟。“回溯”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它连通过去又贯彻现今,它承载着救赎又贯通着罪恶,它是希望,也是绝望,究竟应该是什么?

乘务员再次开口道:“你一直想知道‘回溯’列车的秘密,想知道你的过去。现在,一切都将揭晓。”

他伸出手,轻轻触摸了我的额头。一股暖流涌入我的身体,我的眼前一片光明。

当光芒散去,我看到了一幅幅画面。那是我的过去,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每一个画面都清晰无比,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我看到了黎诺,看到了邵识,看到了赵倩,看到了那些我曾经帮助过的人,也看到了那些我曾经伤害过的人。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看到了自己的痛苦,看到了自己的迷茫,也看到了自己的坚持。

他道:“与其说它是一个机会,不如说它是一个选择。曾经你以为你能救下所有人,可是黎诺的钱还完过后,她自己又要如何生存?邵识逃离成功过后,他还能回到职业生涯中吗?赵倩把这一群绑匪送进监狱后,就没有绑匪的友党在外逍遥度日了吗?从一开始他们的命运就是既定的,你拨动了其中的一块轨迹,它就要从另一块轨迹还原回去。英雄主义是没有合理性的。”

我低头笑了笑,“那么你又是谁呢?”

对方静默了一瞬。

“我想,你应该就是三年后的我吧?你明说着英雄主义没有合理性,为什么又自愿来到这辆列车做乘务员呢?”

他摘下了面具,我却还在继续说,连列车播报的“欢迎乘坐‘回溯’号列车,本次乘坐人员一共零人,票价为生命代价,请乘客做好本次乘车准备——”也无暇顾及,兀自开口道:“我们都看过那篇文章,关于英雄主义。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像后依然热爱生活。真正的英雄主义不是盲目地崇拜英雄或追求个人的伟大成就,而是一种内在的态度和精神状态,它意味着即使在面对生活的艰难和挑战时,也能够保持对生活的热爱和积极的态度,不仅仅是对外在行为的要求,更是对内心世界的深刻理解和接纳。它鼓励我们在困境中寻找希望,在平凡中发现伟大,在有限的生命中追求无限的价值。但是当讨论到英雄主义时,又会普遍会陷入到一种认知悖论中,认为英雄行为应基于纯粹利他主义,英雄决策往往混合了复杂动机,如自我实现,社会认同或道德义务的混合驱动,而非单一的利他冲动,尽管英雄行为常被视为改变命运的关键,但现实可能呈现反讽性结局,英雄行为也会被更高力量或系统规则所限制,导致其努力与结果脱节,甚至引发悲剧,人们常将英雄主义简化为利他行为的极端形式,但两者存在本质差异。英雄主义它从不只是单一的个人品质的体现,更是责任与担当、无私奉献、勇气与正义等多种美德的综合表现。英雄不仅是生死时刻的挺身而出,也包含日常的坚持,道德坚守。真正的英雄主义不是遥不可及的神话,而是可拆卸的模块。正如哲学家雅斯贝尔斯所言:"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

“最后一站城中心十字路口,到了,请乘客下车——”

我不再理会27岁的我自己,径自下了车。这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街道、建筑,甚至空气中弥漫的气息,都让我感到无比熟悉。我看到一辆熟悉的列车正在向我飞驰而来,正如我所料的那样,前段时间城中心十字路口的那场车祸,唯一的死者应该是我,而不应该是为了救我而葬身于“回溯”的其他人。

来吧。我舒展双臂迎接着死亡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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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阳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