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bula餐厅临窗雅座。
衣着考究的小提琴手结束了一曲《爱的赞礼》,毕恭毕敬向两位客人送上用餐祝福,陈妙言很给面子地冲对方道谢,而后望向端坐对面的韩凌松:“我还以为,韩总会邀请我去连城那家很有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听说,他们家的主厨非常擅长做黑松露料理,别的地方可吃不到。”
韩凌松慢条斯理切开餐盘里的惠灵顿牛排,直白表达喜恶:“我不喜欢听主厨花太多时间介绍食材的来历和料理思路。”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在牛排刀上停留数秒,不知想起了什么,许久才为自己任性的发言找补:“如果陈小姐有兴趣,我稍后就让助理去订座位。”
陈妙言并不在意:“不必麻烦,我不介意一个人去。”
顿了顿,她又道:“其实,比起一起吃饭,我更希望韩总得空能领我去磐天集团的研究所转转——我对你们去年完工的曲庸跨海大桥项目很感兴趣,所以才拜托我爸联系了韩叔,希望没有给韩总添麻烦。”
韩凌松颔首:“荣幸至极。”
陈妙言落地连城后,他便履行承诺亲自接待,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出身名门、谈吐不凡的陈家小姐远比想象中更容易相处,两人一见如故,聊起近年来路桥行业几个标杆工程。
闲聊间隙,陈妙言扬起手中红酒杯:“我多嘴问一句题外话,韩总这样优秀,怎么会还是单身呢?”
“陈小姐似乎对我很了解。”
“听韩叔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嘛,难免好奇。”
“只可惜,还不够了解。”
“哦?”
在韩凌松听来,陈妙言说这番话,这无疑是在旁敲侧击试探自己对联姻的态度。
而他不想耽误任何人。
杯壁轻碰过后,男人直言不讳:“抱歉,陈小姐……”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急促又恼人。
是韩凌杉。
得到了客人的点头应允,韩凌松接通电话。
佯装镇定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哥,你在忙吗?”
韩凌松对胞弟这种“撒娇”再熟悉不过,轻咳一声,单刀直入:“说事。”
韩凌杉吞吐道:“哥,我、我闯祸了……不,不算闯祸,就是今天遇到一个人,我知道你跟他以前有过节,就想着帮你出气,结果,结果,我兄弟找的人下手太重,把人从彤山绑到连城来了,现在有点收不了场……”
没等韩凌松发作,他又软了声音:“哥,我也是替你抱不平。”
打小便是这样的说辞。
韩凌松眉头紧拧,兀自拆分字句、判断胞弟这回究竟捅了多大的娄子:“彤山?等等,你去彤山绑……找了什么人?”
他用余光打量陈妙言的反应,生怕叫人看了韩家的笑话。
韩凌杉摊牌了:“就是姓时的,你大学室友,找人偷拍你的那个——不过哥你放心,我也没把他怎么样,死不了。”
时响的脸浮现在眼前。
那些所谓的教养、礼节、矜持,仿佛在一瞬间弃韩凌松而去,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座椅腿摩擦着光洁的黑白格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汇聚过来。
包括陈妙言。
韩凌松却像是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喉头一滚,近乎是吼出声:“时响他人在哪里?你把话说清楚!”
韩凌杉没料到兄长的反应会这样激烈,明显一愣,随后才颤颤回复:“他、他们把人扔城郊那栋烂尾楼里了……”
“胡闹!”
“我没参与,我只是说稍微教训他一下,是那些人会错了意……我刚刚才知道……哥,这次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
灌入耳中的求助和狡辩都成了毫无意义的忙音。
韩凌松只觉得呼吸不畅,捏紧手机的手背上浮现出青筋。
*
韩凌松曾无数次穿梭于连城城郊之间,从未觉得车程这般漫长。
他不知第几次看表:“还要多久?”
担任司机一职的孙裕瞄了眼导航:“距离凌杉少爷发来的地点,还有十七分钟车程。”
“医护人员呢?”
“邵总在帮忙调度。”蓝牙耳机里传来语音消息提示音,孙裕默了两秒,又道,“老周已经将陈小姐送回宾馆了。”
彼时的孙特助庆幸自己今晚一直等候在Nebula餐厅外,不然,遇到这样紧急的状况,就算是自家BOSS也一定分身乏力。
用餐途中将女生独自丢下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韩凌松深谙这一点,听闻司机老周已将陈妙言安顿好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事情解决后,我会去向陈小姐赔礼道歉的。”
说罢,目光又落向手机屏幕。
从后视镜里看见男人脸上少见的焦躁与不安,孙裕提醒:“韩总,我这里存了时先生个人资料的电子版,上面有他的电话,要不……”
韩凌松坦言:“我一直在打。”
第二十三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明明记得他当时看完资料就扔了,好像也没存通讯录——难道是背下来了?
暗自钦佩自家BOSS的好记性,也隐隐觉察到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孙裕没再多话,只踩下油门加速。
韩凌杉发来的位置是城郊露营基地附近一栋商业体烂尾楼,项目因资金链断裂而搁浅,至今没封顶,天气暖和偶尔还有流浪汉在这里露宿,但这种雪天……如果就这样躺一夜,说不定能被冻死。
更别说,身上还有伤。
夜幕沉沉,雪势越来越大。
狂风裹挟着雪粒,铺天盖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韩凌松赶到时,医疗人员已经在覆了层雪的杂草丛中找到了时响。
借着医用应急灯光线,有人高喊出声:“韩总!人在这边!”
韩凌松推开那把伸向自己头顶的黑伞,向前小跑几步,甩开孙裕,然而在接近目标时,不停迈动的双腿却突然变得沉重,仿佛是害怕看见什么——就像之前的那些年,他无数次想去找时响问清楚真相,但每一次都退缩了。
那是不能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医护人员的声音打断韩凌松的思绪:“右臂骨折!左臂也伤的不轻,左膝严重挫伤!浑身多处软组织损伤,体温过低,开始出现失温症状……担架呢?快过来两个人帮忙!”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棍棒重重敲打,他无法再继续思考,只能顺从身体本能加快脚步,又前进数十步,终于看见了蜷缩在墙根处的时响。
鲜血顺着他额角的伤口不断渗出,凝结成扎眼的红色冰晶,男人的右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身上单薄的羽绒服也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衣服里的羽绒沾了雪也沾了血,黏成一团,显得污秽不堪。
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周围有了面积不小的淤青,发现本不该出现的身影后,黑如曜石的眼珠动了动。
视线相触之际,韩凌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那些伤口如同是长在自己身上,疼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家伙,明明前段时间还站在逼仄的公寓走廊里与自己呛声,可是现在……
时响气息奄奄,盯着面前神色复杂的男人,张开失去血色的唇瓣,艰难呼出一团白雾:那个口型,像是想喊韩凌松的名字。
但白雾很快消散在夜风中,如同难以掌控的命运。
然后,他闭上了眼。
睫毛上落了雪片,仿佛安静地睡着了。
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血腥气牵动着韩凌松脆弱的神经,他眼角欲裂,不顾周遭目光半跪下来,迟疑着伸出手:“时响?时响!”
碰一下。
哪怕只是碰一下也好。
想确认他仍是有温度的。
想确认他会好起来。
“别动他!”
随着医护人员呵斥声,那只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韩凌松耳边响起迟来的解释:“伤者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脱力晕厥,很可能有颅内出血和脊柱伤……韩总,麻烦您让一让,尽量别碰触伤员,避免二次伤害。”
翻涌的情绪被理智压制。
还好。
还好。
被迫冷静下来的韩凌松收回目光,颤颤起身,拉开与时响的距离,只有起伏不定的胸口记录下了前一刻的失态。
孙裕此时上前一步,扶住了身形不稳的上司,顺势将黑伞撑过他头顶。
雪地里又划出泾渭分明的两个地界。
直到医护人员帮时响固定好两只手臂,用担架抬上救护车,韩凌松才堪堪回神,意识到手机已经震动了许久。
屏幕上显现着罪魁祸首的名字。
接通电话,韩凌杉一张口便急于求证:“哥,找着人了吗?”
韩凌松没吭声。
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压迫,对方自乱阵脚:“不会真死了吧?看着挺结实一男的,怎么这么不抗揍?哥……我知道错了!你千万别跟爸说,不然我就死定了!还有宋怡之和韩奕,这事也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哥,你想想办法啊……”
时响受伤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韩凌松的声音冷得像裹了一层冰渣子:“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咂摸出兄长的弦外之音,韩凌杉反而吃了颗定心丸,一下子没收敛住、笑出声来:“啊?那家伙没死?没死就好,只要事情不闹大,花点钱就能压下去……”
韩凌松另一只手张开又握拳,一字一顿呵斥住得意忘形的胞弟:“韩凌杉,你闹够了没?”
韩凌杉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改口认怂:“哥,你别生气,我这就打发那些小喽啰去自首,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哥,你肯定有办法的,千万别让他闹到媒体那边!那混蛋不就是要钱吗?这次要多少都算我账上!我最近就不回连城了……要是爸问起来,你就说我在国外旅游……”
唯恐再被兄长责骂,他交代完,迅速挂断电话。
韩凌松暗自恼怒胞弟的不成器,而这种怨愤很快又转化成另一种担忧,他想了想,打开微信,给韩凌杉留言警告。
韩凌松:你的嘴巴最好也严实一点。
韩凌松:别让爸知道你绑回来一个人,还丢给我善后。
韩凌松和时响谈恋爱的时候,韩凌杉在国外,不知道他哥的情史,只知道这两人有过节。
韩凌松没有袒护弟弟,只是目前一切以照顾老婆为先,暂时顾不上秋后算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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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