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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从舟问:“他们都谈了什么?”
“我只听到了零星的内容。”梁若滢道。
季从舟狐疑:“只凭零星的内容确定是铁器贸易?”
“仅凭这个当然不够。”梁若滢严谨道,“我嫁进来不久便接管了掌家之权。他与戎部交易,虽不走家中的账,但总要靠家中的生意铺子和家中的仆役。经年日久,那些凭空而出的钱总会在账目上露出蛛丝马迹。我暗中顺藤摸瓜,但总无功而返。后来便留了心,也忍不住猜测,既然家中有跟戎部做些家用上的小交易,那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有利润空间更大的东西?直到听到他们交谈中透出的‘铁器’,才终于恍然大悟。”
“想明白后,我怕打草惊蛇,不敢声张,只偷偷给兄长递了信,请他尽快来朔北城一趟。”
季从舟了然:“你是怕堂兄有事耽搁,才假作了有孕的幌子?”
“是。”梁若滢点头,“但我又怕兄长不能及时赶到,就和嬷嬷商议了,打算让她带着婳婳回晋州探亲。没等我安排好婳婳,老夫人的身体出了变故。”
季从舟猜测:“是巧合?”
“我嫁来王家这几年,老夫人对我颇多照拂,那我当亲孙女看待。不论是故意还是巧合,我都不能不去。”梁若滢道,“但我也怕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特意将春枝留下看顾。但我没想到,王铮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我离开没多长时间,便随便给春枝按了个罪名将她赶出了府。”
“嬷嬷是我从晋州带来的老人,经的事多,瞧出不好,暗中着人传话给我。我一听便觉不妙,匆匆安排之下,只能让嬷嬷带着婳婳回晋州。”
季从舟:“但她们去了慈恩寺。”
“是我失策。”梁若滢愧疚道,“王铮察觉到婳婳不见,第一反应定然也是往晋州查。她们一老一幼,脚程哪里比得上身强体壮的仆役?想来是嬷嬷意识到不妥,知道我与慈恩寺的住持交好,这才将婳婳藏到了慈恩寺。”
季从舟:“婳婳在慈恩寺里躲了很久,才被发现。”
“她打小是个聪慧机灵的孩子,”梁若滢轻叹一声,倍感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堂姐已经尽力了。”季从舟宽慰她,瞥了眼外面,起身道,“算时间外面的人也该换防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离开。”
“我不能走。”梁若滢不假思索。
季从舟一怔。
梁若滢解释道:“王铮一旦发现我走,会立刻发动全力追捕你们,到时你们都没办法全身而退。我留在这里,他才不会鱼死网破,能给你们争取时间。我毕竟是郡主,他敢囚我,却不敢真的拿我的性命。”
季从舟皱眉不解:“就算他与府衙交好,又能有多大的能耐与我们鱼死网破?大不了我们就连夜回晋州……”
“我们能顺利抵达晋州吗?”梁若滢看着他,轻笑着摇了下头,“与戎部铁器贸易,这么大的事,你以为,得利的、出力的,只有王铮吗?”
铁器官营,在境内搜罗,再卖到戎部,这一条线上关节颇多,单靠一个王铮,确实难以成事。
季从舟沉默了下,只问:“能知道有谁可以信任吗?”
“一无所知。”梁若滢摇头,“时间太仓促,根本来不及细查。”
季从舟想了想,迟疑问:“早间我假冒堂兄骗退了王家的仆役,害怕他们卷土重来,现下去投奔了北大营的戚克俭将军,他……”
“他啊……”梁若滢的声音似乎淡了些,“他出身晋王府,是个清正的性子,你们是寻了个好去处,不必担心。”
“那——”季从舟想问,能否借戚克俭的势。
不等他问出来,梁若滢已经提前察觉他的意图,摇头道:“他为人耿介禀直,不思变通,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已经殊为不易了。况且,这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将官能左右的,没必要让他牵扯进来,到时搭救不成,反让他前程尽毁,不值当的。”
“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季从舟说,“我可以……”
“好意心领了,但你不能暴露身份。”
季从舟愕然:“为什么?”
“强龙难压地头蛇,你孤身至此,贸然暴露身份,一则不一定取信于人,二则就算能取信于人,他们阳奉阴违,你也耐不得何。”梁若滢缓缓道,“倘若你孤身在西北的消息传扬出去,入了有心人的耳,反倒给你招致了祸患,到时我便是动摇国本的千古罪人了。”
季从舟以为她夸大其词。
梁若滢瞧出他的不以为然,语重心长道:“殿下,我知你自幼养在行宫,不涉朝政。但你得知道,你是圣上唯一的根苗,身上担着承继大统的责任,分毫不容有失。昔年天下飘摇,圣上励精图治,收复失地,好不容易才治理成如今这个模样,百姓再禁不起动乱了。”
类似的话季从舟不是没有听过,但从未有人说得这般直白。
他抿了下唇,没有出声。
“婳婳年幼,你代我照看好她,已经是帮了大忙了。”梁若滢叮嘱道,“其余的,等兄长来了再做安排。在外不比行宫,切记小心行事。”
季从舟只好答应下来。
*
夜色寂寂。
温九一路奔波,终于赶在季从舟之前回到了营房,去向他家公子复命。
温亭还在秉烛看书,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季公子不止夜探了王府,还在一间房里跟人谈了许久。”温九如实禀道,“那处防卫颇多,我又怕季公子察觉,没敢靠近,但我捉摸着,那估计是郡主被关押的地方。”
温亭闻言顿了下:“他没带人出来?”
“没有!”温九斩钉截铁,“我也正奇怪,季公子既然已经见到了郡主,那处防守虽严,却也并非没有空子可钻,为什么不干脆将人带出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温亭缓缓握紧书卷:“除非是郡主不能出来。”
“怎么会?”温九讶然。
温亭慢慢出声:“先是追杀郡主之女,再是囚困郡主……寻常的纠葛不止于此。除非……”
“除非是郡主抓住了他了不得的把柄!”温九惊呼,继而不解,“可是什么把柄,能让他对结发的妻子、亲生的骨肉狠心到如此地步?”
温亭沉吟道:“王氏从先祖遗训不入朝堂,擅权、拥兵一类的重罪都沾不上。听闻王铮不长于读书,但于经商一道颇有手腕……”
“那问题就出在生意上了?”温九疑惑,“但做生意能牵扯上什么大罪?”
“倘若是朝廷明令禁止不许私营的东西呢?”温亭反问。
温九:“朝廷禁绝私营的无非是盐铁酒三样……”
“这三样里,只有一样,在朔北边城之地擅自买卖是要命的生意。”温亭缓缓吐出两个字,“铁、器。”
边城、铁器、要命的生意。
这几个词一连起来,交易对象的身份就显而易见了。
温九瞠目结舌,震惊喃喃:“他可真是捅破天了,竟敢与戎部勾结!”震惊完,不免担心起来,“那咱们岂不是沾上了桩天大的麻烦事?”
“不,是天大的好事。”温亭合上书,迎着温九疑惑的眼神,轻笑了下,“晋王来去无踪,我原还担心即便来了朔北城也轻易见不到他,现下有这么桩大麻烦在先,这朔北城,他是来定了。”
*
翌日清早,众人聚在一起。
虽说他们得了戚将军提供的容身之处,但长久藏匿并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还有一个郡主被困在王家。
春枝忧心忡忡,看向季从舟:“季公子,敢问郡主之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先放一放。”季从舟打了个哈欠,含混不清地说。
“为什么要放一放?”春枝大为不解,急切道,“那王家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郡主才嫁进府不久,王铮便将他的旧爱迎进了府里,后来更是对旧爱百般爱护,甚至让下人称其为‘夫人’,丝毫不给郡主脸面。王家长辈拗不过他,更是默许了此事,让郡主受着天大的委屈。如今郡主落在他手里,还不知道要受什么苦楚!晚一日郡主便要多手一日的苦,怎么能放一放?!”
季从舟奔劳一夜,刚睡下不久,又被喊起来吃早食。此刻头昏脑涨,春枝的控诉不间断地传入耳中,更是令他思绪混沌。
他咬了一口云吞,迷迷瞪瞪地解释:“郡主不许我妄动……”
一旁的青柯登时警觉地抬起头。
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春枝闻言一怔:“怎么会?”
“……她亲口跟我说的,还能有假?”说着,季从舟又打了个哈欠,食不知味地咽下一口汤,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昏睡过去。
青柯却不放过他,连声问:“您怎么知道郡主不许您妄动?郡主什么时候亲口跟您说的不许您妄动?您是不是偷偷去见王家见郡主了?”
缺觉之人思绪总是不如平时灵光。
季从舟哈欠打到一半,眼尾还沁出点儿眼泪,迟滞地“啊”了声。他瞥见青柯几乎抑制不住的愤怒表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
糟、糟糕!
小季——
坏消息:偷偷干坏事被发现了
更坏的消息:是我亲口暴露出去的……
*
搞了版新文案,大家瞅瞅喜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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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