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学政失神落魄,胡乱坐定了。
楚大人流着泪,没心思动箸,空着腹,只几杯薄酒下肚,就已然喝得烂醉!
醉了酒,楚大人一时哭一时笑,一时喜一时悲,一时醒一时醉,一时忆往昔一时恨今朝,一时闭口不言一时又醉话不断……
痛哭流涕,自然是为玉颜哭。
吃醉了没了顾忌,方才得以在饭桌上大哭一场。
女儿没了,当爹的,如何能不伤心。
玉颜,到底是他的亲生女。
孩儿即便是有错,终究是他亲生的孩儿。
那孩儿幼时,尚不会说话,还未沾染的刘氏庸俗气,玉面花颜,真可说是珊珊可爱。
孩儿少年早夭,当爹的怎会不伤心!
他笑,自然是为着刘氏的死。
楚大人与他这个表姐,几十年,早相看两厌,这些年他背的那些骂,受的嘲笑,暂不提,也不值一提。
恋笙的亲娘,因刘氏而死,他却无计可施,如今,大仇得报,一壶酒下肚,真是痛快痛快,借着酒劲,做官的卸下乌纱,只在酒中肆意大笑。
醉了骂刘氏,醒了骂元昭。
学政即便是吃多了酒,也依旧不认元昭做女婿。
楚大人醉着酒,摇摇晃晃只瞧着恋笙泣泪,嘴里嘟嘟囔囔,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哭不够,迷迷瞪瞪就要与女儿相认,“女儿…女儿…叔父……”
他话还没出口,人便让楚立尔、元正让一齐按住了……
实话不能说,与酒水一同咽进肚中,楚大人只能一味饮泪。
长辈们吃酒,小辈们也吃酒。
元昭陪着笑,一面与他岳母饮了又饮,一面又盯着自家娘子吃肉,他们夫妻俩和好如初,恋笙,竟又吃起了素……
那容暇饮了一杯酒,今日种种,她心声直道古怪。
学政才回临安城,这头一日,不去衙门,更不去祭拜死去的妻女,不曾休整,反来了元家,哄哄闹闹便要拆散侄女儿姻缘。
原来,这楚大人也知他们老四并非良配,亲女儿不多管,反倒是担心哭起了血脉不亲近的侄女……
恋笙的亲爹娘,又非口不能言的糊涂人,当真需要楚大人替侄女做主?
这楚大人,素日里和善又稳重,怎的一遇侄女事儿,就如同换了一人,人无礼话无状,激动得像一个人,像谁?
容暇瞧着,像,孟春庭……
三奶奶品着酒,越发觉得事情,很不对味儿。
趁众人吃喝,容暇不叫人留意,找了太太身边的老人,几句一问,便也探知到江南道的楚大人,从前纳过一房妾,那妾室,姓孟。
孟家女,容暇一听,全都明了了。
恋笙,正如元宝胡言,是学政的亲孩儿。
三奶奶起了疑,元二爷,更不必说。
当学生的,虽不十分晓得老师,当哥哥的,却是十分晓得他的亲弟弟。
彼时,玉颜尚在人世,元昭和玉颜的婚约尚在,他家老四,见了亲岳父哪会像今日这般殷勤,从来都是能躲便躲,爱答不理……
今儿,元昭又跪又拜,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即便是自家爹娘未必受过他这份孝。
老四与学政处处服软实则胁迫,这套心眼,元四爷从来只与四奶奶使,心术用在学政身上,想是有猫腻。
心思一起,就难放下。
元彻把心中猜忌随意说与妈妈听,二房乳母听了,旁的不言,只说这楚大人除开那位已故的夫人,从前,也有一位妾,余下,不必再言,二爷,也不再多问,楚大人与楚家姑娘,元彻猜也猜到了……
二爷,三奶奶各自猜知了真相。
四眼相看,互相透了底,又说各自的枕边人糊涂贪玩又长舌,叫他们晓得了只怕不好,两人一合计,只将楚家秘辛咽进肚里,全当做不知。
楚大人大哭一场,“胡搅蛮缠”关切着恋笙,这份叔侄情谊,看得喜雨好生羡慕。
她叶家那些叔伯兄弟,为了她父母留下的遗产,一个个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恋笙有爹娘爱,还有叔父疼,喜雨看着瞧着,便落了泪。
喜雨糊涂落泪,元宝却是吃吃喝喝,他胡说八道的本事不小,真遇了事从来不动脑儿,只知睁着眼说瞎话。
元三爷欢欢喜喜吃着喝着,忽而从丫环嘴里听见了乌长生三个字,一时来了大兴致,一概顾不得了,又胡乱吃了几口,忙叫喜雨把泪擦了,喜雨一听乌长生,哪还顾得上哭,兄妹俩笑着离了席,偷摸着跑去偷瞧乌长生……
楚大人饮着酒痛哭,元老爷陪着一同哭,老兄弟俩哭到最后,竟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元家太太江照雪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冷眼看着二人,只在心里万分弃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