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霸回过神来,却见张朔已将身上的包袱取了下来,那里面装得是从抱朴观里借来的古卷,他们上山来的路上忙着赶路还未翻看过,若那道人炼得当真是《乱神诀》,他的老巢想必便在那涂山女娇的墓穴里。
张朔看书的速度极快,涂山霸是个妖,能认识些字已很难得了,虽如此,也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张朔翻完两本的工夫他勉强能翻完一本,好在还没有遇到不认识的字向人请教的,那就更丢妖了。待张朔终于翻到了有关涂山女娇字样的那一本时,已过了两个时辰了,涂山霸由衷赞道,“这藏在夹行里的小字还真不容易被看到,张朔你也太细心了。”张朔闻言却不语,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对这个姓氏这般敏锐了,几乎是翻开这一页,第一眼便看到了。
这页古卷将那涂山女娇的起源,又如何与大禹成婚,再缘何被大禹杀死,以及死后葬于何处记载得清清楚楚,虽数千年这山势定有变数,而只要知悉了其风水方位,张朔自有信心能寻到,堪舆之术亦是道教入门必修的法术之一。
涂山霸见张朔先是被妖气所伤,又忙着翻书,面上已有疲色,他边将那些古卷都收拾妥当边说道,“那妖道带不走那心诀,一时也走不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天亮再走也不迟。”
张朔动了动身子,当真有些乏了,便道,“天亮便走。”
涂山霸点了点头,“嗯,睡吧!”他说着便将那收拾好的包袱垫在了石板上,给张朔当枕头,自己则躺下身子枕着胳膊睡过去了,这石洞中唯一能睡觉的也就这半丈宽的石板了。
张朔见涂山霸坦荡,自己也不多想,将七星龙渊放在一旁,倒下身子闭上双眼便沉沉睡了过去。涂山霸见张朔当真睡着了,呼吸匀称,便也放心睡去了,他与张朔之间还隔着一人之距,即便自己睡相不佳,也不会打扰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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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霸是在间或传进耳里的鸟叫声里慢慢醒来的,这么久来,他也是第一回睡过这么安稳的觉。那鸟声清脆,一呼三应,正是早起的群鸟们在找虫儿吃,就像在青丘醒来的每一个清晨都会听到的那样。涂山霸短暂地回味了一下青丘,终究是泛起了一个苦笑,还好,他如今已经敢在心里想起过往,想起爹娘了。
涂山霸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一只胳膊正搭在了他身上,而他就是在那人的耳畔醒来的。他记得睡下时,张朔是平躺着的,自己则是背对着他侧卧着的,定是自己睡觉不老实,又翻了过来,他心道这幅模样,张朔醒来定不自在,便想悄悄地抽身而退,却惊觉腰腹处有什么不对劲,他登时僵住不敢再动,支起脑袋越过张朔身子看去,那七星龙渊好端端躺在一旁,那这抵着他的又是什么。
涂山霸眨了眨眼,心里一惊,脸上登时烧成了一片,不怪他后知后觉,实在是...他从来没有把张朔和这种事想到一起过,他是堂堂张天师的弟子,心里只有斩奸除恶,拯救苍生,如何能装得下这等龌龊?若张朔此时醒来,怕是窘得要当场拔剑自刎也说不定呢。涂山霸想快些推开他,又怕反而教他醒得更快了,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却又惊觉那只搭在他身上的手慢慢覆到了他后腰上,不止于此,那手掌还在往下摸索,直至摸到了他臀上,竟不轻不重捏了他一把,极是缠绵亲昵。
涂山霸被这么一捏,一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推开了张朔,自己慌忙起来背过身子坐得端端正正的。他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一双手抖得厉害,从脚心到头顶都在发烧,而被张朔捏过的那处,更是烧得厉害。他耳听着背后传来窸窣声,是张朔彻底醒过来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涂山霸不用看都知道,张朔定也是背着他的,彼此一点都不平稳的呼吸近在耳畔,听着更是难堪。涂山霸很怕张朔一时想不开,真的拔剑自刎,便试着开口,“张...张朔,你是将我当成姑娘了吧...你别往心里去,我也经常这样的...我阿娘说,这都是本能...人也好妖也好,都会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为了安慰张朔,连许久都未曾说出口的阿娘都拉了出来。
张朔闷声“嗯”了一下,又道,“抱歉...”
涂山霸见张朔好歹还有回应,继续说道,“那...那我先出去...等你?”遇上这种事总得想个法子,硬扛着不是怪难受的。
“不...不必...”
张朔的话音虽轻,涂山霸也不坚持,他若此时当真出去,便是不相信张朔了,反而伤人自尊,他便又开了口,“我听阿爹说过,你们天师教也是允许弟子成家的,你们又不是做和尚的,别太自责了,看开点。”
张朔的呼吸已重复平稳了,只是心里害怕,“你...你...”
涂山霸知晓他想说什么,便笑道,“不用担心我,我们青丘又不是你们龙虎山,我很小的时候便撞见过狐狸交合,被阿爹好一顿打...”涂山霸想起了什么,又道,“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出生没多久,便被卜出要娶北山氏的幼女为妻,我阿娘见过那只小女狐,是只通身雪白的,阿娘常说,我与她生下狐狸崽子,若是只红白相间的花斑狐狸,也是世间罕见的。”涂山霸想说些好玩的教张朔放宽心,便故作轻快,好似能和那只小白狐生下一只花斑狐会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一样。
张朔初时还在认真地听着涂山霸安慰自己,听着听着,便不知在想些什么了,他垂下头,久久不语。涂山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什么,也不再言,就这样又沉默了许久,他犹豫着站起了身来,“我们...该出发了,我先去外边洗把脸。”
张朔走出山洞时,便见不远处的溪边上蹲着那道红色身影,那双眼正盯着水面发着呆。他想,不管这狐子有没有真的看过狐狸交合,自己终归是欺负了他,可那么多的夜晚清晨,怎么会是在这山洞里,自己竟这般失态。涂山霸听到了渐近的脚步声,方才回过神来,他鼓起勇气拿出以往的语气扭头说道,“张朔,我已经洗完了,这水清凉的很,你也洗洗罢。”
张朔猝不及防对上那双好看的眼睛,忙心虚地偏过了头,“嗯...好。”他见涂山霸当真起身走到了一处树下摘起了果子,这才走到溪边开始洗脸。
待张朔洗好脸,涂山霸也已将果子洗好了,他挑出最大的几只递给了张朔,神态和以往分给他吃食时别无二致。张朔伸出手接住了,这才想起,他是狐族,可自从跟着自己这一路上,天天吃着青菜果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就连球球和墨墨,都会偶尔出去买点荤腥打打牙祭。
一妖一道简单吃了早饭,便上了路。张朔早就算出了涂山女娇墓穴所在,便是在离着这山洞往南二十里处再往西五里的地方,他们展开身法,半个时辰足以赶到。涂山霸若不化形,其脚程是赶不上张朔的,可他却只想以人的模样与张朔一起赶路,只好拼尽全力不拖张朔的后腿。张朔顾虑他,反而一直跟在他身后,涂山霸便觉得身后总是有道目光,就像有什么在追着他跑,直教他越跑越快越跑越急,待得赶至那处,一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
张朔见涂山霸面上颈间皆是汗,白皙肌肤上泛着微微潮红,那本是自然又健康的色泽,自己却不敢多看一眼,便道,“你要歇歇吗?我去附近看看地势,顺便找找那墓穴入口。”
涂山霸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摇了摇头道,“不必...我没事...一起去找...”他不禁纳闷,自己以往和胡夷也在青丘漫山遍野跑着撒欢,自负体力不弱,怎么在张朔面前竟这般不济,人家大气都不喘一下,自己却差点累成了一只死狐狸。
涂山女娇生前为祸世间,又亲手被夫君诛杀,其神魂之怨气可想而知,是以,她葬身之处便是道家风水术中的绝地。此时来看,此处虽是会稽山阴一山谷处,却并无别处的草木繁茂,相反却是怪石嶙峋,或插或倚,都齐齐指着那山谷最低处,犹如万箭穿心一般,埋骨这样的地方,当真会永世不得超生罢。涂山霸不懂什么风水术,而听张朔那么一说,便觉这大禹是否太过无情了。
涂山霸跟着张朔下到了山谷里去,那方圆数丈之地寸草未生,皆是石子砂砾,而就在眼前靠近阴面的石坡面,有一道一人宽的裂缝,想来那涂山女娇的墓穴定是十分隐蔽的,而这裂缝只是这山势动荡后拉出的口子。张朔将涂山霸挡在身后,将七星龙渊紧紧按在手中,自裂缝挤身而进,一时阵阵阴风袭来,直激得涂山霸浑身一个激灵。
涂山霸跟上张朔,悄声道,“张朔,这里面有狐狸的气息。”
张朔点了点头,实则他还探查到了有其他妖气,甚是强大,且并不陌生,只是他想不起那究竟是什么。这里与其说是墓穴,倒不是说是一处山中暗道,阴暗湿冷,寸草不生,难怪那道人不在此处修炼,再往深处走去,便隐约能听到人语了。张朔一惊,这话音听着不似那老道之沙哑,莫非还有谁寻到了这里来。
张朔示意涂山霸跟紧些,便仗剑在前继续往石道深处走去了,聚精会神间,他脚下一顿,踢到了什么,这个触觉也不陌生,他先前在花蘼市里踢到涂山霸时便是这般,果然,地上有一人,已然死了,正是那黑衣老道。张朔俯身查看,那老者脖颈被捏碎了,皮肉却还是温的,看来断气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