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礁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毫不掩饰地怒视面前的人,几乎咬牙切齿,“你以为什么和平真的能实现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虚伪的人,软弱避战,一天天地表现得大义凛然的样子!”
“怎么不能实现,我们可以通过和平的手段达成两族共识,用语言代替武力、硝烟与流血——唐梧为植灵看诊,是为了两族和平相处,而我想问,孟叔您呢?”
“明明战争还未发生,您却仿佛巴不得立马开战。”
“你!”
孟礁额角青筋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
孟栖的视线从散落在地上的传单碎片上收回,他抬眸淡淡地瞥了眼孟礁,趁他语塞之际加快脚步离开了现场,待暴怒的喊声从身后响起,孟栖已经走进了另一片街区。
晰城之外,接近晌午的阳光自林梢穿落。
唐梧无事坐在摊前调制药剂,短短的功夫已经调制出几瓶不同功效的来。她为它们贴上标签,分门别类地摆放开。
就在这时,她的耳尖动了动。
是草动声。
唐梧警惕地转头环顾四周,最终视线落在棚子后面。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去。
就在快要走到时,那声音却忽然停了下来。
唐梧听到自己的擂鼓般的心跳,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有人吗?”
下一秒,像是回应她一般,从被棚子遮掩之后的草丛中,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很快滚到了唐梧的脚前。
唐梧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平静下来后她再看向地上,这才看清那人的状况。
那人衣衫褴褛,几乎像是挂了块布在身上,上面还有多处破洞,头发也十分杂乱,也许有十天半个月没洗过,活像缠了一头水草。他双目紧闭,从他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年龄,唐梧只能隐约分辨出是个男人。
或许是乞丐,因为他跌倒时从衣服的口袋——也许不是口袋里掉出了一只缺角的瓷盏,看上去就像是在路边乞讨时用的那种。
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他看上去快要不行了。
唐梧来不及多想,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口气。
这人虽然看似一幅成年人的骨架,实则却并没有多少肉,唐梧没用多少力气就将他的上半身托了起来。
但毕竟怎么说也是成年人,唐梧想一个人将他拖进棚中,又要努力避免对已经昏迷的人造成二次损伤,还是有些难度。好在拖到一半,男人便因为虚弱过度变回了植物形态。
那是一株绿萝。
原本的男人是人形,唐梧还需用她在叶桑医馆时学的一些用来判断兽灵病症的手段才能为他看诊,但眼下男人变回植物形态,这恰好到了她擅长的领域。
唐梧仔细观察了绿萝微微蜷缩发黄的叶片,原本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她拿来提前准备好的装了干净泥土的花盆,将那株根部有些缺水萎缩的绿萝栽了下去,转身又去用来拉货的板车上取来了一瓶透明试剂,试剂瓶上贴着标签,上面写着“营养液”。
唐梧打开瓶塞,用针管抽取了半管,对准绿萝的茎段打了进去。
根据唐梧的初步判断,这人只是因为缺乏营养,体力消耗跟不上能量补充,又加上天热,出现了轻微的中暑缺水症状,这才突然昏倒。而这瓶唐梧经过多次实验调配的营养液,能够在短时间内为植灵补充维生所必需的元素,正好契合眼下情景。
果然,营养液很快见效。
过了约莫半刻钟,绿萝的叶片便开始舒展开来。
见状,唐梧赶紧将盆栽移去了室外空旷的地方,没一会儿,那绿萝抖了抖叶子,逐渐恢复人形。
唐梧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她在岫城的时候了解到,不管是植灵还是兽灵,在虚弱到失去意识的时候都会变回原型,直至身体状态好转到一定程度,又会无意识地变回人形。
在变回人形不久后,那名乞丐般的男人就缓缓睁开了眼,视线缓缓地环视周围,最后落在了蹲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唐梧身上。
他顿时撑着身体坐起来,神情有些警惕。
唐梧原本就料到会是这样一幅画面。
就算是乞丐,这人也是植灵,很难不对她抱有偏见。
于是唐梧抢先在男人有所动作之前,开口解释。
“你好,我叫唐梧,是个植医。我在这里摆摊行医,遇到你在路边昏迷不醒,便将你带回来做了治疗。”
她用词十分简单,不多说一句。
有了先前的经历,这次她决定将自己的身份定位成一个高深莫测的神医,故刻意省略了对乞丐病情的猜测诊断,以及其实治疗过程只有注射半管营养液一事。
见男人望过来,唐梧面不改色,冲他微扬下巴。
本以为这样多少会引起男人的敬畏之心,不至于立马因为她的兽灵身份而义愤填膺,谁知就见男人看了她两秒,忽然朝她扑了过来。
大意了!
唐梧猝不及防,看着男人扑来的方向睁大了双眼。
万幸那男人还正虚弱,动作也相应的有些迟缓,唐梧站起来躲到一边。下一秒,男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她的脚尖前。
“是你救了我?!您就是我的恩人!我陈山这辈子感恩戴德,生当殒首,死当结草。”
欸……?
唐梧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不在乎我是兽灵?”
“我已无家可归,流浪多日。战争逼近,民如草芥。植灵族不留我,我本以为无所牵挂,生死由天,却不想您愿意抛却偏见救我,是兽灵又如何?……是植灵,又如何!”
从这人近乎书面的话中不难听出,他曾或是文人书生之类风流人物。即便落到如此境地,也仍未改变用语习惯。
或许还是个很潇洒的人。
只是在战争面前,族内对百姓不断剥削压榨,将重心都放在军事要务上。这些处在底层的百姓温饱尚难,于他们而言,比立场更重要的,是活着。
“谢谢你。”
唐梧俯身将男人扶起来。
面对他疑惑的脸色,唐梧笑着解释,“我也要谢谢你相信我。”
男人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抬手拨开面前杂乱的头发,
“这点小事无需挂齿,何况,贵人之恩我来日更当涌泉相报。只是……不知贵人这可有吃食,我已饥饿多日……”
男人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下一秒,他的肚子就发出了一阵绵长的轻响。
对于患者,唐梧本该毫不停顿地回答“当然”,可眼下的情况却是,她这次来行医,为了轻便,带的都是些必需的医疗器械与药剂,她唯一的吃食便只有那颗小水仙送的红柿,也早就进了肚。
此刻着实拿不出什么吃的。
正当她为难之际,耳朵却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轻微的动静。
唐梧的耳尖微微晃动,抬头看向了岫城的方向,很快,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在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依旧是先前那匹马驹,少年骑在上面,金发被风拨去了脑后。
在他的身后,还拉着一辆小板车。
唐梧笑了起来,“当然。”
待迟昭在铺前停下,唐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的马系到路边的石桩上以防万一。
迟昭一手抓着头,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唐梧走到他的板车边,从上面取下一盒糕点,拿出一块递给那流浪汉,他才反应过来。
见唐梧再次返回,迟昭小声问她,“那人怎么了,看上去跟个乞丐似的?”
唐梧看了他一眼,轻声向他解释了情况,又看向满车的食物,“难怪你去了这么久。多谢你了。”
“原来你让我准备这些食物都是给病患吃的啊。”
迟昭恍然大悟,将车拉近了摊棚,一股脑从上面取下了好几盒甜点,还有几杯果饮。
唐梧接过一杯果饮递给男人,一转过身,就见迟昭又递来了。
“这些甜点都是经过我重重筛选的,你都尝尝。这个是椰蓉竹枣糕,醇香清甜,这碧玉千层酥,入口即化,余味绵长,还有这是……”
若说全岫城谁家做的甜品最色香味俱全,那顶要属城西迟家,家中靠经商起来,祖上游历过大江南北,引进了各种特色小吃,最终经营起一家餐馆,成为岫城招牌。
唐梧刚吃完一个,迟昭便又马不停蹄地给她介绍下一样。
她见到有好吃的,便也拿给那流浪汉一个,一连吃了几个,那男人便觉有些不好意思了,接过唐梧最后送他的一盒甜点,不停道谢后离开。
流浪汉离开时是从森林中走的,而不是直接从那条通往晰城的街道。
他在城中已无住处,回不回城对他来说也差别不大。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和他一样不喜欢走大路的人。
那少年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身边跟着一个身高还不到他腰的小孩。
经过时,流浪汉多看那少年了一眼,从他的瞳色和发色辨别出来,心道:原来是他,那倒也不奇怪。
距离唐梧的摊子不算太远的距离,孟栖忽然停了下来。
身边的小菊又往前几步,才意识到身边的人不见了,回头看去,
“孟哥哥?”
就见孟栖正远远地望向那方米白色棚布盖着的摊棚之前,小菊身高不够,只能看到唐梧和另一个人的头。
她欣喜道,“是唐梧姐姐!欸……旁边那个人是谁呀?”
唐梧喝了一大口青葡果饮,将口中的荷花咸奶茶饼咽下肚,空着的那只手冲迟昭比了个大拇指,笑道,“不愧是迟家食肆出品,茶香浓郁,甜而不腻!”
迟昭闻言,也笑了起来,他视线一直落在唐梧的脸上,见她嘴角有饼屑,伸手刚要替她抹去,唐梧却已经抬眼看向他。
“我脸上有东西吗?”
说着用手背擦了擦唇角。
迟昭觉得心跳忽然有些快,他收回手,他只看着唐梧,不说话了。
唐梧:“哎,要是有肉就好了……”
话未说完,迟昭就从一旁的车上取下了一个小食盒,盒盖打开的刹那,一阵诱人的肉香散发出来。
下一秒,唐梧眼睛发亮。
“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自从来到这里成为兽灵之后,唐梧觉得自己的某些动物天性也被激发了出来,比如见到肉,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扑上去。
“好样的!”她在迟昭肩上猛拍了一把,捞过那个红烧的大鸡腿,“那我就不客气了。”
“小菊。”
身后传来一道轻唤,小菊收回踮起的脚跟,回头看去,却发现孟栖已经转过身。
“我们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