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栖闻言看去，神情中略有惊诧，对上少女漆黑发亮的双眼，他微微偏开眼，视线落在花盆中，点了点头，“烧了快一天了。”
“我想先把它从土里挖出来，可以吗？”唐梧语气中带着征询的意味，见孟栖面露犹疑，她朝他笑了一下，“放心，交给我，包没问题的！”
得到默认后，唐梧向孟栖借来一把小铲子，捧起花盆，找了一处光亮的地方蹲下，一点一点仔细地将土挖开，而后将小雏菊连根提了起来。
雏菊的根部因为长时间厌氧呼吸而产生具有毒害作用的物质，又因土壤盐度过高而失水。
这土并不适合雏菊生长。
唐梧微微蹙眉，正欲站起身，就感觉手中捧着的雏菊茎部似乎动了一下。她骤然一惊，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高烧的小雏菊意识模糊的挣动，她来不及过多思索，转头便喊，“干净的水！”
植物发烧，自然不同于人类发烧，故而只是冷敷的物理降温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必须从根源解决问题。
很快，孟栖便端了一盆清水来。
唐梧赶紧舀起一瓢水净了手，再双手合并，捧起一把水淋在小雏菊的根茎上，冲刷掉上面的残土，让根部喝饱净水，转头又让孟栖去找了些工具。
等待工具的间隙，唐梧就细声安抚着小雏菊。
里间忽然传来“铛”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金属物品砸落地上。
唐梧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被当作工具人的孟栖已经安静且迅速地朝她走来，将一柄剪刀递到了她手中，眉眼依旧沉淡且清明。
就在这时，唐梧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睛，极深的灰色中隐约漾着剔透的藏蓝。
好像星空。
脑海中没有由头地冒出一句。
唐梧接过剪刀，说了句“谢谢”，而后一手捧着小雏菊，一手拎着剪刀走了出去。她找到一处阴凉通风的地方，拿着剪刀将病叶修去。
小雏菊似乎意识回笼了些，轻微抽动几下后，叶片逐渐舒展开来，唐梧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嘤咛。
“别怕，我会治好你。”唐梧凑近了花瓣，轻声说。
在阴凉处待了一会儿，等茎叶上残留的水分差不多蒸发了，唐梧将小雏菊放到孟栖手心里，而后自己转身变回了小白虎的模样，伸着脖子在泥土地上嗅来嗅去，时不时伸出爪子挖点土察看。
唐梧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好笑，但目睹了这一切的孟栖却一声都没笑出来。
她抽空看了他一眼，就见少年刻意侧过的脸庞上，唇角微微向上弯起。
唐梧：“……”
经过一番勘探后，唐梧恢复人形，她拿来铲子，在一处适宜的地方挖了个小坑，松了土后将小雏菊埋了进去。
等她把根埋好，转身准备起来时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
孟栖顿时全身一僵，反应过来后他伸手便要去扶唐梧。
唐梧却已经缓过来，朝他摆了摆手，“没事，只是站起来太快了。”
“嗯。”
孟栖自觉地退开一步，收回手。
唐梧看见他手中拿的水壶，看样子是打算去给小雏菊浇水，忙拦住了他，“不用浇了，现在这土地湿度适中，再浇就要淹啦。”
孟栖这才作罢。
唐梧又留在外面观察了一段时间，直到小雏菊彻底苏醒过来，言语安抚了她几句后才回到屋里。
“所以，小雏菊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唐梧完成她的医者使命，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她偷瞥了眼一旁的少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是个孤儿，我昨天在外面遇到时她已经饿了好久，几乎昏厥，我只能先把她带回来，却不料入夜后她就开始发热……”
“唐梧，今天多谢你救了她，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你告知我，我定倾力相助。”
唐梧本以为他会说那是他的亲妹表妹什么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不禁沉默。
再抬头看去，孟栖这回没有躲开她的视线，只是带着极淡的微笑。
又回想起今天被他抱回家的经历，他或许经常帮助那些落难的生灵，不管对方是否是本族的。若真是这样，他又为什么会说这里的人不待见兽灵呢。
路很近，两人在沉默中走回了屋子，孟栖在前面推开门，他看了眼余晖将近的天色，转头对唐梧道，“我家不大，今晚就将就一下吧。”
“嗯。”
唐梧看着少年清瘦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看上去有些孤独。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孟栖疑惑地回头看她，她唇角弯起，绽出一个温煦无害的笑，“谢谢你。”
孟栖原以为她要拒绝，已经准备好要说的话却在她的笑容下忘了个干净，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很轻地挠了一下。
他想说句礼貌的“不用谢”，却发现喉咙像被哽住，有些干涩。
唐梧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忙活了几个小时，这会儿已经累得不行了，只想找张床就瘫上去，跟着孟栖进了屋后，巡视一周却发现只有一张床。
唐梧有些犹豫地瞥了孟栖一眼，却发现他并没有什么表示，正要说什么，视线骤然落在他手腕处的一条伤痕上，这伤似乎是才受不久，还未结痂，也没经过处理，边缘泛着一圈淡红。
“你怎么受伤了？”
唐梧不假思索便要去抓他的手，却被孟栖躲开。
他躲避的动作有些大，引得唐梧不禁敛了神看向他的脸。
“是找工具的时候弄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孟栖僵持在原地，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垂下眼睫，“我不是不信你……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唐梧盯着面前的人，后者却不再看她，甚至连多一句话都不再说。
唐梧感性地觉得，他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躲开，可理性却又告诉她，这个人确实在防备她。这样想让她有些莫名的失落，可当视线再次落在那道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道，“那你自己记得处理一下，不然容易感染。”
孟栖呼吸一滞，在某一瞬间他几乎要将某些事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了回去，只沉声应了句“好”。
夜色渐深，唐梧蜷缩着身子卧在床铺上，而床的主人则在一旁打地铺。
床褥间带着浅淡的花香，清清恬恬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其中，唐梧眼皮沉重，不一会儿便沉睡过去。
次日，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唐梧从梦中转醒，觉得昨晚那阵好闻的香气愈发浓烈，简直就像置身花丛一样，她忍不住向花香浓的地方凑过鼻子去，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处坚硬。唐梧鼻子一酸，弹了起来，含着泪睁开眼，就看到了孟栖线条流畅的下颌。
而自己两只毛茸茸的前爪正按在他胸口。
孟栖被撞醒了，睁眼看到变成白虎形态的唐梧趴在他身上的时候，大脑宕机了一下，双眸微微放大。
他抬起手抵住唐梧的前爪。
两人……啊不，一人一虎就这样对视了几秒钟，唐梧猛地跳起来，趁孟栖还没来得及开口时闪到了一旁。
“咳，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唐梧无辜举爪。
孟栖的视线从她面上移开，趁唐梧说话的间隙，他已坐了起来，收拾好地铺，转身打开门。
天光自门外倾泻进来，与之同来的是一道稚嫩清亮的声音：“孟哥哥！”
唐梧化成人形，就见一个约莫六七岁、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从门外跑了进来，因没刹住车，一头撞在了孟栖身上，孟栖将她扶稳，转头指了指唐梧，“小菊，那是唐梧姐姐，昨天是她救了你。”
小女孩闻言看向唐梧，毫不犹豫地松开扒着孟栖的手就朝她跑来，一把扑进了她怀里，“唐姐姐！好！”
在原世界从未接受过这样表扬，来到仙灵界当植医的第一天就得到了病患的肯定，唐梧觉得自己之前受的那么多苦在这一刻都化为实型，在她面前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足与喜悦。
她抬手掐了掐女孩肥嘟嘟的小脸，脸上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你好呀，小菊。感觉好些了吗？”
“嗯。”
孟栖望着这一幕有些愣神，许久，他动了动，想朝她们走去。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孟栖神情一凝，转身飞快地将门关上，看向刚刚将女孩放下的唐梧，压低了声音，“你先去里间，那里有窗户，如果他们进来你就从窗户出去，不要被发现。”
嘱咐完这些，孟栖开始整理唐梧睡过的床铺。几乎是他整理完的刹那间，就听一道粗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孟栖，你在吗！快开门！”
在门外的人准备举手砸门的前一刻，孟栖拉开了门。
门外的壮汉脸上满是痘，一侧还横亘着一道疤痕，眼睛小，嘴巴大，实在算不上好看。孟栖没兴趣将视线放在他的脸上，只嗓音淡淡道：“孟叔，这一大早有何贵干？”
被称为孟叔的人不带好气，睨了孟栖一眼，“我昨天半睡半醒间好像看到有一个兽灵族的小东西跑过去了，我记得你经常在那一带出没，我也见你常捡些无家可归的小东西回去，就来问问你见着那小东西没？”
“没见到。孟叔请回吧。”
“真的没看到？我可是听说有人昨天在那里看到你了。”孟叔眯起眼睛，他的肩上背着一捆麻绳，说话间粗粝的手指屈起，像是无意地扯了一下。
见孟栖不承认，他伸着脖子就越过他往房门里面看去。
孟栖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我刚起来，房里乱——还有什么事吗？”
“哼。”男人从鼻子里发出发出一声冷嗤，伸手要去拍孟栖的肩，“你小子背着我偷偷干的那些事还不多吗？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被孤立，难道仅仅是因为你是……”
“孟叔。”
孟栖躲过，声音忽然放大，比方才更沉也更冷了些，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你要问的我都说了。其他的，请您慎言。”
唐梧抱着小菊缩在窗边，竖着耳朵辨别门口的动静，忽然她耳尖动了动。
她半弓着身站起来，通过敞开的窗向外看去，就见远处有几个人手中拿着粗布与麻绳往往这边走来。
她神情一紧，抱着小菊的手微微收紧。
“姐姐，你快躲起来。那些是坏人。”小菊在她怀里小声地说。
唐梧自然也从他们气势汹汹的面上看出了这点，赶紧又蹲了回去，好在这时，孟栖支走了前来喊他的那男人，朝里面走来，唐梧像看见救星般迎了上去，将在窗外看到的告诉他。
“现在植兽两族间形式紧张，要是真让他们发现你，恐怕不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还会关系到两族的关系。”
孟栖面色有些凝重，似乎是在思索该如何是好。
小菊似乎也从他们的对话中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再出声。
窗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或许是孟叔刚刚去给他们通风报信了，那群人似乎打算先往孟栖后面那户人家去搜索。
人群的叫喝声，和麻绳摔在地上的沉闷声响让房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孟栖指尖微动，他瞥了眼神色还算镇定的唐梧，下一秒，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面跑去。
“我现在送你回兽灵族。”
2025.7.31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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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